《大唐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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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风云录-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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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异于他的大度、惊异于他的英明!连李建成也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后世史家将会怎么书写他呢?“盛哉秦王!功盖日月,德配天地!”不,不!他已是太子了,不久还要登基为帝,哪里还是“秦王”?
  就在他神游太虚,自我陶醉之际,忽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外有人喊道:“皇上有旨宣示秦王!”
  李世民收敛心神,想:“父皇这么急于召我入宫,改立太子?”正冠抖袍,吩咐摆设香案接旨。
  宣旨的太监当中一立,面无表情的就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建成,受奸人诬陷,致招圄囹之灾!现皇上圣明,已为太子洗脱冤情,特诏告天下,以释内外猜疑!并命秦王世民,明日入宫见驾,不得有误!钦此!‘“
  李世民脑中“嗡”的一下,一时之间还转不过念头来,习惯成自然的便以头触地道:“接旨!”双手接过了圣旨。
  那太监冷冷的点一点头,道:“明日大王务必入宫见驾,好自为之了!”说完掉头而去。
  李世民往下看去,只见阶下众将官都目瞪口呆,如泥雕木塑一般立在当地,面上全是惊诧莫名、不明所以之色。突然之间,他明白了这旨意的含意,痛楚象闪电一样劈在他头上,眼前一阵昏黑,众人面目仿佛都隐去了,只见一个个人影在晃动不休;喉头一甜,一股腥味直刺鼻端。他心中一阵警惕:“不能示弱!不能示弱!”他用力一咽,硬生生的将已到口中的那一股液体吞回肚中,胸腹间一阵冷一阵热,象是有什么在里面闹得天翻地覆。
  正在这时,一个秦王府的兵士神色慌张的赶进来报告:“禀大王!府外有数百禁军,手持兵器,将这里团团围住,说是奉皇上之命‘保护’大王,却不准这府中的人踏出门外一步!”
  众人闻言,尽皆失色,一齐望着李世民。只见他慢慢的站起来,悲凉的目光从左扫视到右,又从右扫视到左,沉声道:“诸位见了,是父皇负我,不是我负父皇!”说着拂袖而去。他这一走,殿中登时如炸开了锅似的吵闹不休。房杜二人面无人色的看着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摇一摇头,又摇一摇头,低声道:“这就是‘妇人之仁’的恶果了!”
  李世民跌跌撞撞的往后堂走去,脑里如风暴肆虐,狂风呼啸,似都只在呐喊着一句:“父皇负我!父皇负我!”此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听不到。他也不知自己正往哪儿去、要干什么,只知要一个劲儿的走,好躲开那些僚属疑惑的目光!
  他走着走着,脚尖忽踢在一块高出地面的台阶上,痛入骨去,忙伸手扶住身边的廊柱,稳住身子,抬头一望,却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吉儿的寝殿前。
  他喃喃的道:“不,不!我不能见她!我会受不了的!”转头又走,只见眼下的道路曲曲折折,摇摇晃晃,好象永远也没有尽头。终于又见到高出地面的一块台阶,又抬头一看,原来是长孙无垢的寝殿,心中忽的一暖:“无垢,无垢!”霎时只觉只有在她面前才不需掩饰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她面前才不需装出虽受重大打击仍是坚毅不倒的刚强!
  他几乎是半扶半爬的入了殿中。长孙无垢正低头做着女红,见他进来,抛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道:“你回来了。”猛看到他面如金纸,两片嘴唇白得骇人,脚步踉跄,忙一把扶住他,问:“你怎……”一句话没说完,却见他一张嘴,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全吐在她胸前雪白的衣襟上。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又觉他身子一沉,似要跌倒,忙将他拥入怀中。只觉他胸口一动,喉中“咯”的一声,心知不妙,急掏出手帕堵在他口上,果见他又是“哇”的一下呕出一口鲜血,血水浸透了薄薄的真丝直染到她手上,又从指缝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当真是血迹斑斑!
  长孙无垢惊恐万分,心想:“他这么呕个不止,岂不是要吐血而亡?”一想到那“亡”字,反倒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坚强无比的意志,稳住心神,将他扶到榻上坐下,转身走到茶几前,在一只瓷杯里倒了大半杯蜂蜜,兑进一点点水,开成稠稠的一杯,回到李世民身边。只见他伏在桌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她一手扶起他的头,一手将杯子凑到他唇边,低声道:“快喝杯蜂蜜吧!”见他微微张开一线嘴唇,便一点点的将那蜂蜜都倒进他口中。
  长孙无垢见李世民喝下蜂蜜不再吐血,心中略安,拿了毛巾抹去他嘴边的血迹,又揩净地上的血水,自己也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她收拾停当回来,仍是将他拥入怀中。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可怕之极的事情,也急欲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更知道此时若开口问他,徒然又勾起他的伤痛;空口安慰,也于事无补,当下只是紧紧搂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和他冷如寒冰的身子。
  李世民把头埋在她怀中,感到她温热的身躯贴着自己,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缭绕在身边,听到她安详平和的呼吸声随着胸脯的一起一伏也响一声轻一声的有如天簌之音。他心中悲愤沉痛之念如怒潮退却的海面渐渐平复,迷迷糊糊间竟似又回到幼小的童年,自己正在母亲的怀中安然入睡……
  良久良久,长孙无垢见他眼皮沉重,似要睡去,轻轻的道:“上床去睡,好吧?”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扶他上了床,给他宽衣解带,盖上一张薄被。
  李世民抓着她一只手,睁开眼来,目光惨淡,道:“无垢!”
  “我在这里!”长孙无垢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他手上,感到他的手正微微发颤。
  “我们……要背水一战了!”他声音虽低,却满含破釜沉舟之意。
  “这是什么意思?”
  “他……父皇……不再信我了!”
  长孙无垢只觉一颗心抽搐了一下。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如今丈夫伴着一个对他再无一丝信任的君父,那又是“如伴”什么呢?她不敢往下想,却知道这是李世民需要她坚强的时候,而不是露出怯惧惊慌的时刻!她微微仰头,面上显出少有的刚毅之色,道:“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跟你一起!”
  李世民惨然一笑,又合上了眼。
  长孙无垢坐在床边,双手握着他的手,一动也不动,心中渐渐一片空明,两眼盯着那摇晃不止的烛火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窗格上“啪啪啪”的轻响了三下。她猛地回过神来,知道这是哥哥长孙无忌要见她的暗号,转头看了看李世民,见他气息悠长,已沉沉睡去,便轻轻的抽回双手,蹑手蹑脚的走出寝室。
  长孙无忌无声无息的迎上来,眼露询问之意,嘴角向室内努了努。
  长孙无垢拉他转入偏殿,才道:“世民……很伤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李世民争强好胜,一定不愿被人知道他呕血的事,便连这亲哥哥也不敢向他说实话。
  长孙无忌只不断的叹道:“妇人之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在殿中踱步来去,长嗟短叹了好一会儿,这才将整件事说了。
  长孙无垢听得惊心动魄,道:“皇上召他明日入宫,岂不是要……”
  长孙无忌点点头,一时之间二人只是四目交投,都不敢将心中的疑惧说出来。
  长孙无垢急喘一口气,问:“我们……真的完了?”
  “就算皇上心中还存着一分半点父子之情,不忍杀他,种种羞辱屈折,又岂能免?你也知道世民的性情是何等刚强激烈,又怎能承受这样的打击?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他愿挨吗?他能挨吗?”
  长孙无垢胸中升腾起一股热流,道:“哥哥,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抽身此事,保住性命要紧!”
  长孙无忌大骇,道:“妹妹!”
  “长孙一族就全靠你了!你不能轻易丢了性命,毁了爹爹辛苦立下的家业!”
  “那么……你呢?你又怎么办?”
  长孙无垢目发异光,轻声道:“我……我是不能走的!世民需要我,这我看得出来!他是至尊皇亲也好,是阶下之囚也好;他是正人君子也罢,是大奸大恶也罢,我都不会抛舍他!”
  长孙无忌怔了半晌,道:“这没有用的,妹妹!我们长孙一族与李世民已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亡俱亡,我欲置身事外,已不可得!唉唉,为什么竟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难道真是我看错了他?难道我真的错了?”面上满是痛不欲生之色。他眼见身败名裂、株连九族的大祸已迫在眉睫,惊惧之情反倒淡了。人一死了之,再也无知无觉,倒也痛快;但一想到自己一向自负胸怀韬略,从未看错一个人,如今却猛然发觉自己竟是真的错了!以致自陷绝境、自取灭亡,这一份失落之痛,竟远胜命丧家亡!
  次日清早,李世民召来长孙无忌及房杜二人。他面上神情肃然,却已没半分愤恨惊恐之色,道:“今日入宫见驾之事,三位有什么意见?”
  三人心头都似灌了铅似的重,压得象是喘不过气来,一时竟无人接口。
  李世民凛然道:“我欲拒不入宫,在这里与他们周旋到底!怎么样?”
  三人大惊。房玄龄叫道:“这是孤注之险!”
  “事到如今,难道还容我不冒孤注之险吗?”李世民厉声道。
  “大王!”杜如晦抗声道,“现在还不是穷途末路!大王还有翻身的机会!”
  “还不是穷途末路?”李世民面上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那么什么时候才是穷途末路?难道到了父皇喝令将我绑赴刑场,三声追魂炮响过之后,那时才算是穷途末路?”
  “大王,请听我们一言!”长孙无忌忙道,“大王刚刚平定杨文干,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安定社稷的大功!皇上若要入罪大王,非有真凭实据不可。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内情?”
  李世民一沉吟道:“此事机密之极,除了我、你们三人、杜淹收买杜凤举,还有就是侯君集负责买通尔朱焕、桥公山及刺杀他们和杨文干、宇文颖诸人。”
  “这就是了!侯君集平日深受大王恩遇,再加上他在此事中牵涉已深,若坦白招供,皇上、太子必定放不过他,他一定不会招出实情!再说,只要我们都不说,皇上、太子也决不会疑心到他身上去。那杜淹现正在这府中,若是事态紧急,我们也来得及解决掉他。是以皇上、太子要有证据,只有向大王下手!只要大王咬紧牙关,矢口否认做过任何陷害太子之事,他们也奈您不何!这件事一拖得久,他们怎么也找不着您的罪证,天下人就会纷纷议论,说他们陷害忠良,要屈杀有功之人,那时就不轮到他们不放了大王!”
  “不错!”房玄龄也道,“太子结交匪类,‘罪证’人所共知;我们这边的破绽,却都已消失于无形。大王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无罪,皇上,太子也不敢将您怎样。但若您现在拒旨反抗,不要说如今这府里不到一百人,器械短缺,不足以抵挡门外的禁军;就算我们外面的人都聚回来,也只有八百人左右。长安之中仅东宫就有二千精兵,加上皇宫禁军、京畿周边拱卫的兵马,至少有上万之众,敌我之势太过悬殊!再说皇上已先发制人,我们后发受制于人,此战决难取胜!大王一旦反抗,叛逆之名就会被坐实,欲再洗脱罪名更绝无可能!”
  杜如晦沉声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大王今次虽败,但只要忍一忍,熬过这个难关,日后还有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之机!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大王决不可为一时意气就铤而走险,轻忽了自己的性命!”
  李世民无奈地看着三人,心中只有一声长叹!是的,自己全没准备,岂能仓促应战?这不但是孤注之险,简直就是必死之险!
  但是要忍!想起父亲兄长会以一副什么样的嘴脸对自己,他就恨不能与他们同归于尽、一死了之!
  不!他根本就不可能跟他们同归于尽!死的只会是他!他们却从此稳稳坐在这天子、太子之位上,肯定还会在史书中大书特书自己是如何凶残乖戾,可能还会拿杨广来比拟他!
  不!他就是死,也要留一个清白之名!背负着杨广那样的恶名去死,他宁可从不曾在这世上活过!
  “好!我这就入宫见驾!”他百般不情愿的从齿缝间挤出这一句来。
  杜如晦神色凝重的道:“大王此番入宫,务必忍辱负重!”
  李世民点点头,又是满口苦水。但当此生死难卜之际,他反而微微仰起了头。便是在这些心腹面前,他也决不示弱,决不现出半点惊恐忧惧之色!
  李世民一入宫中,便见李渊居中而坐,旁边李建成相陪,身后叉腰而立的是李元吉,再无旁人;殿门之外倒是站满了配刀的侍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事到临头,他反是丝毫不惊,稳稳地迈着脚步,从容进殿,跪下正要叩头,却听李渊冷冰冰的道:“脱下你的冠帽来!”
  李世民一咬下唇,一言不发的摘下束发紫金冠,放在面前的地上,冠上镶着的夜明珠一闪一闪,光芒四射,映出他绷紧着的脸。
  “李世民,你可知罪!”李渊猛喝一声,直震得殿内回响不止。
  李世民一字一顿的道:“儿、臣、无、罪!”
  李渊怒气上冲,拿起案上镇纸用的石狮子,往地下就是一摔!“哗啦!”一下只摔得那石狮子粉身碎骨,散了一地的石粒,“你还敢在朕面前嚣张!”
  李世民霍然抬头,索性再也不顾什么君臣父子的礼节,目光炯炯的瞪视着李渊,道:“父皇要杀儿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儿臣岂敢说半个‘不’字?但父皇要将奸恶之名屈在儿臣头上,儿臣宁死不认!”
  李渊见他这一副桀骜不驯、心高气傲之态,真如火上加油,腾的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大叫:“你不要在这里恃功生骄,以为朕不敢动你一根毫毛!你谋害太子、欺蒙君父,那就是忤逆不孝、十恶不赦!今日朕就要将你拿下,绑赴大理寺严刑拷问,非要你供出陷害太子的事情来!”说着深吸一口气,大喝:“御前侍卫何在!”
  下面的侍卫齐声应道:“有!”
  “将李世民绑了,押下去!”
  众侍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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