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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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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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原却是长叹一声:“楚国啊楚国,只可惜了大好河山也。”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适时插上道,“我与仲连谋划日久,要来一番大举动,若时势有变,你便出山,却是不能退却了。”
  屈原目光便是一闪:“鲁仲连为何要为楚国担当?”
  “大司马差矣。”鲁仲连面色肃然,“仲连不是为楚国担当,而是为天下担当。若是苏秦在世,齐国有望,仲连自然不会舍近求远。”
  “你且打住。”屈原急迫道,“苏秦变法之后,齐国正在如日中天,如何便无望了?”
  “大司马放逐多年,却不知今日之齐国,再也不是昔日之齐国了。”鲁仲连一声叹息,便将齐宣王之后的齐国变化大体说了一遍,却对齐王田地的秉性与诸般作为备细叙说,末了道,“国有此等君王,国之栋梁摧折,贤良出走,民怨沸腾,天下视若公敌,齐国却如何领袖天下?仲连身为纵横策士,决意承袭苏秦之志,为天下谋划一条非秦大道。此事之要,首在一个大国强力推行变法,进而领袖天下,最后诛灭暴秦!”
  “好志气!”屈原不禁一声赞叹,“后生如斯,诚可畏也。”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大是激动,“仲连以为:山东六国,唯你视变法强国为生命,视楚国强大为终身追求。他说服了我,激励了我,才有这番谋划了。”
  “快说说,何等谋划?”屈原已经等不及春申君说完了。
  鲁仲连痛饮一碗烈酒,嘴一抹便低声说了起来,一口气竟说了小半个时辰。三人都很激奋,又商议了诸多细节,不觉便到了月上中天。屈原兴奋难耐,便抱来大堆树枝干柴又点亮了篝火。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兄,你可有新诗,吟诵一篇了!”
  “老伯伯诗唸得好哩!”小越女高兴得笑了起来。
  “也好!”屈原笑道,“常年在山,便做得一篇《山鬼》,我便唱来!”
  “老伯伯唱,我来吹埙,楚歌是么?”小越女从随身袋中拿出一只黝黑的陶埙,轻轻一触嘴唇,埙音便高亢轻飏地飞了起来,与寻常埙音的呜咽低沉竟大是不同!
  “好埙!”屈原一声赞叹,便挥舞着褴褛的大袖,脚下猛然一顿,竟是起舞高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
  余处幽冥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石磊磊兮葛蔓蔓
  君思我兮何超远
  若!春籣兮秋菊
  长无绝兮终古——
  歌声随着埙声飘飘去了,屈原却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方才的激奋竟是荡然无存。鲁仲连与春申君也是良久默然。只小越女唏嘘不止,抹着泪笑道:“老伯伯,这山鬼却是个女鬼,找不见她钟爱的公子了,对么?”
  屈原却骤然大笑,摇摇晃晃地跌倒在了篝火旁。
  春天的郢都,水门内的小船又泊成了诱人的风华。
  连接街市的那道白石桥也是行人如梭,时有商旅行人走来呼唤船只出城,码头便总有一阵热情温馨的吴侬软语荡漾开来。时近正午,白石桥过来了一队甲士,匆匆封住了街市一边的桥头,紧接着便是一队挑夫上了石桥,后面却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中年人,丝衣华丽腰悬长剑,马后又是两名带剑武士,气势与寻常商旅大是不同。这些人马一出现,码头的船家们便顿时骚动起来,相互观望,几乎是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竟倏忽消退,非但没有人上前延揽生意,反而是一片惶惶不安。
  “侬看看,官府又要送货出城了!”
  “一钱不给,还是远水,谁个去了?”
  “有谁欠官府劳役了?趁早上去应酬,免他瞎点我等!”
  “弗为弗为 !谁欠劳役,还不找死了?”
  正在此时,那个华贵的中年官员走下石桥,傲慢地向码头一挥手:“王宫运货!顶替劳役,谁个愿去了?”连问三声,竟是没有一人回答。官员脸色骤然胀红,向后一招手:“来人!给我点出四条大船!谁敢违抗,立杀无赦!”桥上甲士轰然一声涌来,便要下码头强点船只。
  突然之间,船家最后边一人高喊:“我等六船愿去!弗要点了!”
  官员一阵大笑:“就说嘛,偌大楚国,没有顺民了?”又骤然拉下脸对着船家们吼道,“尔等本是吴越贱民!日后若再不敬重大楚官府,船只便一体烧了!教尔等冻死饿死,葬身鱼腹!听见了么?”
  船家们却是死死一片沉默。官员正要发作,那几只划过来的大船上便有一个黝黑精瘦的汉子在船头拱手笑道:“上大夫何须与吴越贱民计较了?请上船便了,今日正好顺风呢!”官员立刻阴云消散,变脸笑道:“一个船家,你如何知道本官是上大夫了?”黝黑汉子极是恭顺的笑着:“靳尚大夫是大楚栋梁,天下皆知呢。便是山野庶民,也是如雷贯耳呢。”官员极感受用,竟大是感叹:“我靳尚有如此口碑,上天有眼也!来人,赏船家赤金一方了!”
  靳尚身后一个武士喊一声:“船家看好了!”便“嗖——!”的一声凌空掷过来一个金饼。黝黑汉子受宠若惊,忙在船头踉跄来接,却不防一步滑倒,噗嗵一声竟与方金一起落水,引得周围船家竟是一片大笑。待黝黑汉子水淋淋爬上船来,靳尚高声笑道:“不打紧!到了王后别宫再赏你一个!”落汤鸡一般的黝黑汉子连忙拱手惶恐道:“小民原是学过几日功夫,想在大人面前露一手,不想却是栽了,见笑见笑。”靳尚大笑:“好!不用勘验,便是你这几只船了,你要真有功夫,本官还不用你呢。”笑罢转身下令:“来人,货物上船!”
  片刻之间,货物便装满了四只大船。靳尚指着两只空船矜持地下令:“押船甲士一只船,本官一只船,上!”二十多名甲士便涌到了最后的船上,靳尚却与自己的两名护卫一匹骏马上了黝黑汉子精致的乌篷小舟。黝黑汉子惶恐笑道:“大人,船小不吃重,大人宝马能否……”靳尚一挥手便道:“你两个下去!上那只大船。”两名护卫稍有犹豫,靳尚便是脸色一沉:“下去!你俩合起来还没这匹马值钱!它是王后的宝贝,明白么?”护卫喏喏连声,连忙便下了小船挤到大船上去了。
  “开船了——!”黝黑汉子一声唱喝,满载甲士的大船便悠然出了码头,之后便是四只货船,最后才是黝黑汉子的乌篷小舟。奇怪的是,码头上所有观望的船家都没有那一声热切的顺风辞,都只是冷冷地看着船队出了水门,进了水道,始终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船队出了水门,黝黑汉子便是一声长呼:“官府货船,扯帆快桨——!”载货大船的船家与桨手们便是“嗨!”的一声应答,各船大帆倏忽扯起,桨手们也齐齐的甩开了膀子划水,船队便是满帆快桨,片刻便飘进了云梦泽北岸。不想一进云梦泽汪洋水面,吃重货船便悠悠地慢了下来。黝黑汉子喊了一声:“桨手们歇歇乏了!上大夫要在前边漫游散心,我在前面等了!”说罢竟是大橹猛然一划,乌篷小船竟走云一般掠过船队悠然去了。大船水手们竟是齐声高喊:“老大好身手!彩——”
  片刻之后,乌篷小船却又飘然飞了回来,船头却赫然站着一个裙裾飘飘的少女。便在大船甲士们惊愕之际,少女一声常常地呼哨,载满甲士的大船便骤然倾斜,樯桅哗啦折断,竟是硬生生地翻了过去。甲士们惊慌呼喊间便已经全部落水,虽则说楚人善水,怎奈被大船筘在上面,又是铁甲在身,绝大部分竟是在顷刻之间一命呜呼。两名护卫与几个本领高强的甲士头目勉强逃脱,却是刚刚付出水面便被大铁桨迎头拍去,鲜血便立刻渗出了一团红云,不消片刻,全部甲士便死了个一干二净。
  小船少女又是一声呼哨,便有十多个桨手飞扑水中将十几具尸体举到了船上,也是片刻之间,便有十几个甲士站在了最前边的大船上。少女一挥手,乌篷小船便飞了出去,几艘大船便悠悠地跟在了后边。
  船队沿着云梦北岸行得小半个时辰,便见北面山腰一座小小城堡遥遥在望。渐渐靠近,山坳里便弯出了一个小港湾,一片青石码头便横在了眼前。乌篷小船一靠岸,船头少女却倏忽不见,丝衣华贵的靳尚却赫然登岸。只见靳尚矜持地一挥手,接连靠岸的大船上便有十几个甲士押下一队挑夫,挑着各色货物上了山。
  靳尚大摇大摆地走在前边,看看将近城堡,城门外的守护甲士竟是肃然躬身。靳尚也不理睬,只队后面呼喝道:“一帮贱民,都给我小心了!这都是王后的心爱之物,但有差错,便拿他喂狗了!”押货的甲士也是气势汹汹,不断地用长矛敲打着挑夫,竟是跟着靳尚长驱直入进了城堡。又是小半个时辰,靳尚带着甲士押着挑夫们又出了城堡。
  片刻之间,船队便飞云般飘走了,城堡却依旧静悄悄的矗立着。
  此日清晨,郢都暴出了惊天奇闻:炙手可热的上大夫靳尚被秦国暗杀,头颅竟被挂在了王宫车马场的旗杆上!郢都街市立即大哗,人们弹冠相庆,酒家竟是大跌到一成价供国人聚酒庆贺。谁知偏偏就在国人欢腾的时刻,又有更加惊人的消息传来——王后郑袖被药杀在别宫密室,两日之后才被侍女发现!及至这个消息传开,郢都却是骤然沉默了。王后郑袖虽然也是与靳尚昭雎沆瀣一气,被楚人气狠狠地呼为“吴女”,然则她毕竟是王后,国人若在欢呼庆贺,岂非连楚王也卷了进来?若楚王都是脏污不堪,那楚国还有指望么?自古以来,市井山野之庶民虽远离庙堂,但对朝局国事却最是明白,谁个是蛀虫奸佞,谁个是谋国栋梁,远远看去,却是分毫无差。楚国历经劫难,国人更是心明如镜,竟在死一般的沉默中酿出了一场令天下瞠目结舌的壮举。
  就在王后郑袖被药杀的消息传出的当夜,一只童谣便在郢都巷闾传唱开来:
  皮已不存  袖也不正
  三闾不出  日口见刀
  天心无语  三楚大劫
  于是,郢都国人便聚相议论,纷纷拆解这只童谣隐寓的天机。不说则已,一说之下,才发现这只童谣竟是直白如画——“皮”便是革,“革”便是靳尚。“袖”不说也是王后了。“三闾”便是屈原,因为屈原正是在三闾大夫爵位上被放逐的。“日口刀”便是昭。在楚国,“昭”没有别人,便是昭雎。如此一来,这只童谣便是在明告楚人:奸佞靳尚死了,形迹不正的王后也死了,若是三闾大夫还不出山,昭雎还要“见刀”!但是,中间两句连起来,却令人匪夷所思:屈原不出山,为何昭雎就要见刀呢?莫非上天在冥冥之中已经断定昭雎是阻挠屈原的死敌么?后两句更是蹊跷,天心本就无语,为何“三楚”就要遭逢大劫呢?“三楚”说的是大楚国,楚国本土连同吞并进来的吴越两国,便是三楚了。那么,“天心”究是何指呢?
  “噢呀!民心即天心!孟子说的了!”一个儒生突然大喊起来。
  “侬个透亮!天心便是民心!”一个吴地士子立即呼应。
  “彩——“众人大悟,竟是轰然喝彩。
  “这便是说,”儒生压低了声音,“民心若是不动,楚国便是大难临头!”
  “心在肚子里,便动又能如何了?”一个商人竟是大皱眉头。
  众人一片大笑!吴地士子矜持地笑了:“侬毋晓得?民心动,便是动于外,动于外嘛,便是要让国君知道民心了。”
  “晓得晓得!”商人连连点头,“就是上万民书了!”
  “彩——”众人便是一声呼喝,“上万民书——”
  次日清晨,王宫车马场竟是前所未有的变成了人山人海。商人停市,百工停业,船家停运,庶民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向了王宫,挤满了一切可以插足的方寸之地,连车马场周边的大树上也挂满了各色人等。高大的王宫廊柱下,却是一片白发头颅打着一幅宽大的麻布,赫然便是八个血淋淋的大字——天心补楚三闾秉政!守护王宫的军兵甲士也不敢妄动,一员领班大将便飞也似地跑进宫中禀报去了。
  楚怀王正在昏昏大睡。郑袖靳尚骤然死去,对这个已经年近花甲却依然精力旺盛的老国王不啻当头霹雳!多少年来,这个老国王已经完全习惯了昭雎、靳尚、郑袖给他支撑的全部生活。比他更老却更健旺的昭雎打理着朝局国事,他只要点头摇头便了。正在盛年的靳尚沟通着他与外臣的诸般事务,间或还给他一些甜蜜地玩味。娇媚丰腴的郑袖仿佛永远都那么年轻诱人,每次都让他雄风大振。但凡郑袖带着王子去别宫小住,他便惶惶不可终日,纵是将几个绝色侍女百般蹂躏,也是索然无味,非郑袖回来与他反复折腾才能一泄如柱,轻松地睡到日上中天。久而久之,他便颓然靠在了这个三角人架上,万事都只在这三个人身上解决。楚怀王由衷地感念上天所赐,不能想象,假如有朝一日没了这个三人架,他将如何度日?
  便在他尽情咀嚼着一个国王的美味时,三人架的两个致命支撑却突然摧折了!当楚怀王听到这个消息时,竟然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骤然昏了过去。及至醒来,他浮上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上天纵要惩罚他,如何不让昭雎去死?却让两个最心爱的人死了?他步吃不喝不睡,只在园林中焦躁地转悠,完全想不起自己该做什么?一个侍女领班甚是精明,派来了四个他平日做郑袖替身的柔媚侍女,操着与郑袖全无二致的吴侬软语,莺莺燕燕地拥着着他漫游,一夜漫游将尽,他终于颓然软倒在四具柔软劲韧的肉体上昏昏睡去……
  “禀报我王!出大事了……”宫门将领匆匆进来,却钉子一般愣怔了。
  晨雾之中,绿草地上一顶白纱帐篷,四个侍女与须发灰白的老国王重叠纠缠在一起,粗细鼾声也混杂在一起,周围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寂静得一片森然!
  “内侍何在?郎中何在?”宫门将军大喊起来 。
  “侬毋聒噪了!”一个裙裾飘飘的侍女头目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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