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学斌顿时成为了全场焦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跟他打招呼。
平安街道办的楚清华也刚来，和董学斌擦肩而过后，他面无表情地就坐到了中间一排，好像没看见他一般。区招商局局长潘正义从门口进来，看到董学斌的背影，他脚步一滞，拐了个弯儿，绕远从另一边坐到后排。
跟大院里的情况一模一样，董学斌被孤立了。
要是董学斌只得罪了一个区领导，大家还不至于这样，毕竟一个区的派系关系不可能一团和气，得罪了这边，另一边也能有机会，可整个南山区现在只有王系和耿系，董学斌却从上到下把两系人马都给得罪死了，这问题就大发了，所以谁也不愿意贸贸然地再跟董学斌有什么接触和牵扯了，否则落在此时当政的月华区长眼中，难免会让领导误会，怎么个意思？你跟董学斌关系不错啊？
片刻后。
会议室里渐渐又响起聊天声。
董学斌瞧瞧这个，看看那个，见没人理自己，面子上顿时有些下不来台，嘿，至于吗你们？
董学斌多缺德啊，人家越不想跟他说话，他越得凑一凑。
“哎呦，老潘！”董学斌看到了刚坐去后排的潘正义，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神色，乐乐呵呵地走上去，在潘正义愕然的注视下，董学斌勾肩搭背地坐到了他旁边，一副很熟络的样子，“老潘，什么时候来的？没看见你啊？最近怎么样？招商局那边还行吧？今年任务完成多少指标了？”
潘正义气得要死，麻痹，还老潘？还搂我肩膀？我他妈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
潘正义在大丰县的堂弟潘舟就是被还在任招商局局长时的董学斌搞下去的，所以他对董学斌一直没有半点儿好感。
“老潘，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啊！”
“晚上？晚上我有事。”
“有事也不能不吃饭啊，走走，到时候我请你，咱俩可好久没一起喝过酒啦。”
潘正义差点气吐血，去你姥姥！我什么时候跟你喝过酒？是有一次，可那回是楚清华儿子结婚！是在婚宴上一桌吃的饭！怎么你说得好像咱俩私下里很熟悉的样子？董学斌！你丫也太缺德了！这不是吭我吗！潘正义脸绿了一下，看看表，“离开会儿还有一会儿呢，我去个卫生间。”说完，站起来就走了，潘正义可不想被月华区长看到董学斌跟他勾肩搭背的模样。
见潘正义如此表情，董学斌心中一乐，视线扫了扫，眼睛突然一亮，站起来往中排大步走去，“呦喝，老楚！”
楚清华身子一歪，险些没坐稳。
董学斌热络地坐到楚清华旁边的位子，笑道：“找你半天了，晚上我定了桌，咱俩一起吃个饭呀！”
楚清华眼角跳跳，“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不去了。”
董学斌立刻关心道：“哟，怎么了？哪儿难受？”
“……胃不太得劲儿，老毛病了。”
“你早跟我说啊，我最近学了点医术，晚上我给你治治病，保准手到病除。”
楚清华差点骂娘，治病个屁！你丫离我远一点我就什么病也没有了！
董学斌在与区领导一次又一次地斗争中所展现出的背景、斗争能力与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风格，南山区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去主动惹他了，这丫就是个干部队伍里的流氓，是个瘟神，谁沾上谁倒霉。所以楚清华心里虽恨董学斌的街道抢了他们办事处的敬老模范单位，但这个时候楚清华也没有发作。
这时，会议室稍稍一静。
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马秘书。”
“马秘书。”
门口两个区政府办的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
马莉问道：“资料准备好了？”
一人道：“弄好了，正准备发。”
“好，给我先看看。”马莉接过其中一份材料翻了翻，微微点头，“行了，发吧，稍微快一点，月华区长马上就到。”
“明白。”
董学斌也看过去，虽然没和这人说过话，但他当然知道，眼前这年轻女人是耿月华的秘书，叫马莉，嗯，或许说是通信员更合适吧，她挂着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衔儿，听说行事风格挺利落的，很少拖泥带水，大概是跟着耿月华久了，做起事儿来也有些随了耿月华的雷厉风行。
不多时，常务副区长沈飞进来了。
随后，高跟鞋声在会场外急促地响起来，耿月华压轴，最后一个进了会议室，坐在了主席台上。今天的耿月华也没有化妆，但一张脸蛋仍是那么美艳的可怕，而且好像董学斌每次看到她，耿月华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发型，一样打扮，一样的气质，从来都没变过，古董得宛若一个六七十岁老人的性情。可纵然这样，就好像一只古玩瓷器一般，固然上百年来都一成不变，可却也怎么看怎么美。
随着月华区长驾到，小会议室里也顿时鸦雀无声起来。
大家都知道耿区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没有一个人再敢交头接耳。
董学斌也不再和楚清华潘正义闲扯了，坐正了一些，望着台上。
会议开始，由沈飞沈区长主持，他拿起话筒，首先将今天招商工作会的主题简单说了说，“经过多方联系，明天，日本东京的一个投资考察团会来咱们区考察投资项目，区里为此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日本考察团？
投资项目？
董学斌这才知道，原来这事儿跟他也有关系。
在他还跟延台县任招商局局长的时候，也就是大概两个月前，和汾州市各区县的招商局局长去过一次日本，有个招商会，是市里跟东京联系过来的，然后各区县的招商小组就各显其能地拉人，延台县因为资源和环境都比市区差，所以那时候倒没联系来什么日本投资商，末了末了，董学斌坐飞机回去的时候还发生了空难，差点一命呜呼。而这次的日本考察团，就是上一次去东京时南山区的潘正义他们联系上的，这么一大笔可观的投资，区里显然不会放过。
沈飞说完，耿月华板着脸接过了话筒，说了几项指示。
无非就是让各个街道办配合这次的招商工作，一来是跟下面打一打招呼，做做准备，给投资商留下一个好印象，二来，也适当给他们开一开绿灯，有些重要的投资考察，最好各街道办主管领导亲自带着投资商下去，争取将投资多留下来几笔，把南山区良好的投资环境最大限度地展现给投资商。
底下的干部纷纷做着笔记，时而专注，时而思索。
董学斌知道大部分人都是装蒜的，因为领导在看着下面，你不能露出什么分心的表情，否则领导会以为你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不过董学斌已经没有装蒜的必要了，他就静静听着，也没记录什么。
等这事儿说完，话筒又转到了沈飞的手上。
沈区长瞅瞅下面，拿着一份工作报告，沉声道：“下面我说说各街道上半年的招商工作总结吧，嗯……”语气一顿，沈飞目光看向中后排，“在这里，我先点名批评一下光明街道办，已经七月份了，半年的招商工作，引资总额才只有一千五百万，实到资金更是只有七百万！董主任，你们办事处的招商工作是怎么搞的？你们上半年的这份招商答卷，是不是太差了一些？”
点名批评——这在区招商工作会上还是不多见的。
董学斌抬头往主席台上一看，也不说话。
招商工作没搞好？这其实跟董学斌没有太大关系，他才上任一个月，前半年的街道工作可是老书记负责的。
沈飞继续就光明街道办的招商问题做出了批评，其实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沈飞在对光明街道办发难，而是月华区长在对董学斌发难。
潘正义看着前面董学斌的后脑勺，有点幸灾乐祸。
楚清华和旁边几个街道办主任也都相互对视一眼，纷纷将视线投向董学斌和耿月华两人。
终于来了！这是开始出招了！
月华区长果然被董学斌给惹怒了！
无缘无故给人家弟弟支开进了党校，打了月华区长的脸，这是不死不休的仇呀！
会议结束。
耿月华看也不看董学斌一眼，第一个站起来，绷着古板的面孔和秘书马莉一起走出去。
董学斌也随意地收拾了收拾东西，表情很自然地走出会议室，好像刚才被点名批评的人不是他似的。
不少人望了望董学斌的背影，心说你倒是真淡定，却都知道董学斌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第664章【小董病了】
下午。
夏风徐徐，将远处云端间一朵乌云吹过来，像是要下雨。
开车回了街道办，董学斌打电话叫来了几个部门领导到自己办公室，交代了一下刚刚区里招商工作会的指示。其实大家也都听说了一些，知道区领导在工作会上点名批评了他们光明街道办，也明白董主任这是把月华区长给得罪了，这种敲打，怕是以后会变成是家常便饭了。
“这次日本投资团的考察，务必重视起来。”
“主任，那我今天就让人下去准备一下。”
“不要今天，要马上，周主任，这事儿你亲自抓一抓。”
“好，我明白了。”
“彭所长，治安工作也得做好，咱们街道是考察团的第二站，也就是明天下午了，时间紧迫。”
“知道。”
“好了，那就这么着，有问题再跟我汇报。”
交代完事情，董学斌就让大家回去工作了，自己则一个人点上一支烟坐在办公桌后面抽着。
敲打？
批评？
董学斌很淡定，要是耿月华不发飙他才奇怪呢。
不过董学斌却没那么放在心上，批评就批评吧，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还是领导，董学斌也管不了，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批评两句还能怎么样？反正动不了董学斌的职务就行了，这种来自区里的压力，董学斌早有心理准备，才这么些小小的压力，他承受得住。
下班了。
天还大亮着，就是有点阴天。
董学斌看看表，食欲不是很大，也没吃饭，于是就拿着包下了楼，开车出了办事处往桥西的河边开去。
河岸边。
凉爽的小风飘飘荡荡。
董学斌把车扔在很远的露天停车场，溜溜达达地过了一条马路，踩着绿油油的草坪，听着唧唧喳喳的蛐蛐儿和鸟叫，走走停停，顺着河岸一路向下散着心，不时还坐在岸上抽一支烟，挺悠闲。自从到了南山区，董学斌几乎每天都在为工作上的事情烦心，这里有问题，那里有茬子的，哪天回到家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得琢磨琢磨单位的事儿？不得考虑考虑领导的态度？现在，董学斌终于用不着思考那么多东西了，一口气惹了一把手二把手，可笑他反倒有些轻松。
人啊，可真复杂。
忽然间，雷声大作，瓢泼大雨终于从乌云中砸了下来，哗啦啦，伴随着闪电，瞬间吞没了大地。
“下雨啦！”
“快回去吧！跑起来！”
“这雨下的，说来就来啊。”
一些同样在河岸散步的人赶快往回跑，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慌忙打伞。
董学斌挡着眼睛抬抬头，衣服一瞬间就湿透了，不过他却没有走，而是翘着二郎腿继续想事情，淋淋雨，感觉也不错。董学斌在考虑的还是工作，自己弄出了这么大事，今后的工作方式肯定要随之变化了，他想着，自己既然顶着月华区长那边的压力，以后办事就不可以那么随便了，至少不能耿月华抓住把柄，否则还得出事，要低调，要淡定，不管王安石和耿月华那边什么态度，董学斌这里都得稳住阵脚，不受外界影响，踏踏实实地做些成绩，把履历弄厚实，这样的话，只要自己资历混够了，就算得罪了一二把手，董学斌活动活动应该也能往副处够一够了。
还是那句话，岿然不动。
嗯，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不是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吗？
有了计划，董学斌心情更松快了，沐浴在雨中，对着小河儿哼哼起了曲子。
突然，董学斌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喷嚏打了出来，董学斌搂着肩膀浑身打了个哆嗦，才清楚自己已经不是上中学那会儿的精气神了，淋淋雨也是要命的，好汉不比当年呀。
走了！
董学斌打着冷战，从岸边坐起来，跑着。
溜达的太远了，这边也不熟，车都忘了放在哪个方向。
雨越下越大，这可差点要了董学斌的老命，他顶着雨，拨着雾，踱步小跑了足足二十分钟，这才找到之前那条马路，扫眼一看，黑色的卡宴正在雨中孤零零地等着他，路上已经看不到行人了。摸出钥匙上了车，董学斌气喘吁吁地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拎了拎身上湿呼呼的衣服，咂咂嘴，一踩油门赶紧回家。
“啊嚏！”
“啊嚏！”
感冒是肯定了，好像都有点发烧了。
董学斌这两天一直在没黑天没白天地战斗着，饭都没好好吃一顿，身体已经有点虚，这下一淋雨更是撑不住了，浑身发冷，开了车里的空调都不管用。等快到家的时候，头也开始晕了，还有点疼，有点恶心。
街道宿舍。
天黑，已是傍晚八点多了。
车开进小区，董学斌难受极了，咳嗽了咳嗽，干呕了一下，赶快拉门下车，脚步飘忽地进了楼道。
正所谓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
楼上，董学斌准备开自家门的时候，却发现钥匙没了。车钥匙还在，保时捷的钥匙是单独的，可街道宿舍的两个家门钥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显然是刚刚在岸边跑的时候从兜口跳了出来掉在了哪里。见得如此，董学斌郁闷地狠狠拍了下防盗门，捋捋湿漉漉的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墙，实在一点力气都没了。备用钥匙在街道办，都锁门了，也没法取了。去住旅馆？董学斌试着扶着墙站了站，却发现腿上酸软无力，脑袋也愈加眩晕恶心了，一步都走不动。
真发烧了啊。
好在明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董学斌难受之极地闭上眼，坐在那里想歇一口气，缓缓力气再下楼找酒店住，不行去医院。
可这一闭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董学斌醒了，浑身酸痛无力，睁开眼就是一个白花花的天花板和吊灯。背后软软的，身上却湿湿的，晕乎了片刻后，董学斌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客厅的沙发上，屋里……有点眼熟，但不是自己家。董学斌赶快想撑着沙发坐起来，但脑袋太晕了，愣是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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