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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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之痛-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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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禁感叹。当年共产党曾高抬贵手让他得以离开大陆回台与家人团聚,今天可谓二施援手再救一命。时空流转,人世沧桑,爱与恨,恩和怨,谁又说得清楚? 
  罗进坚持返航台湾,不去大陆就医,不惜冒猝死于船上之险,最主要是怕事情闹大。偷渡海峡这类活动只能不事声张,如果让解放军巡逻艇如此亲切地从海上拉回大陆,进大陆医院就医,肯定闹得沸沸扬扬,惊动各方就会有大麻烦,两边都有。台湾当局会把他关进监牢,大陆这边也有个肯定还记着他的杜长官。 
  …… 
  不多久,庄文炳通过香港给罗进夫妇传来消息:他到厦门之后很好。厂子很兴旺,产品销路不错,认识了一些人,交了朋友。罗进让庄文炳多加小心,特别交代几事,其中一件比较奇怪:让庄文炳帮助找一张最新的上海地图,还有上海机场的国际航班时刻表。这都是对社会公开的东西,没有刺探军情之嫌。 
  庄文炳还稍话说,东山姑娘阿彩跟他一起住在厦门,女方家长同意的。 
  罗进明白继子的意思。他告诉吴淑玲:“得准备认个大陆儿媳了。” 
  罗进在东山的台湾渔民接待站见过这个姑娘。她姓朱,叫阿彩,是一个渔家女子,长得挺秀气,人很纯朴,家住接待站附近。两个年轻人相识挺偶然:庄文炳亡命大陆初无所事事,天天到海边渔港兜风解闷,看渔民收拾船具,大筐小筐抬鱼货。有一天一位姑娘挑着副刚卸空的担子要上船,从庄文炳身边经过,湿淋淋还滴着盐水的担筐晃荡着,在庄文炳的裤管上碰了一下。庄文炳闪到一边叫:“这美国牛仔裤!你赔不起的。”姑娘朝他咧嘴一笑,这人就是朱阿彩。第二天他们又在海边碰见,两人搭上话,从此庄文炳的逃亡生活就变得丰富多彩,他也就日益乐不思蜀了。 
  罗进回台湾后把这东山渔女的故事告诉妻子,吴淑玲急了,说:“这怎么行?一个台湾,一个大陆,阿炳总有一天得回台湾,她跟得过来吗?” 
  罗进说:“这两边还能永远打个没完?” 
  …… 
  罗家团聚于美国西海岸旧金山,在吴淑玲姑父寓所。姑父假唐人街一家中餐馆,设宴遍请亲朋好友,罗进在席间认识许多人,包括吴淑玲的在美亲戚,还有罗天成罗天丽两孩子的同学好友。 
  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让罗进印象深刻,这人名字挺特别,叫陈海军。酒宴上小伙子坐在罗进小女儿罗天丽一旁,罗天丽用筷子在小伙子的碗沿上敲了一下,笑着告诉罗进:“爸,他共产党。” 
  小伙子很英俊,是罗天丽的学长,在同个大学读硕士。他俩却是在姑婆家里结识的。吴淑玲的姑父跟大陆方面关系很多,这小伙子到美国后,有大陆的朋友介绍他上门相识,以后多有走动。有一天小伙子到家里作客,意外看到罗天丽,两人都觉得眼熟,一问,原来都在同一个校园里读书。 
  罗进感到自己漂亮的小女儿那时的笑容似乎格外明丽。 
  全家团圆后数日,罗进把吴淑玲交给儿子女儿,自己只身离去,搭乘国际航班飞越大洋,从旧金山直抵上海。 
  罗进筹划多年,终成此行。在无边无际的太平洋上空,他的心开始忐忑。 
  他不知道杜山将如何接受这一迟到的相认。这孩子和他之间,除了三十多年的岁月相阻,还隔着一个人,像一座大山一样,这人就是杜荣林。 
  2. 
  依靠手中一张上海地图,罗进找到杜山所在的学校。他打听杜山住的宿舍,在学院里东走西走,使用各种技巧四处刺探,一如当年。两天后他来到学院附属医院的实验大楼,在一条走廊停下来,坐在一条长椅上静静等候。跟学院里的其他地方比较,这里显得十分安静,没有大批学生涌进涌出,也没有各式各样的病人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穿梭来去,只有一张空荡荡的长靠背椅无比寂寞地挨在墙边。 
  一个打扫卫生的女清洁工直看罗进,在空旷的走廊罗进非医非患不伦不类显得挺扎眼。清洁工问罗进在这里干什么?罗进说他等人,等的是杜山。清洁工点点头走开。罗进想,杜山挺有知名度的,这里人看来都知道她。 
  他在那张长靠背椅上回想当年,他记得那一年在土门,杜山从村合作医疗室里走出来问他:“你是不是还在当特务?”当时她还问:“我怎么会老是见到你?”罗进说:“咱们有缘分,孩子。” 
  从那以后罗进再没见过杜山,只能在想象里回忆她的模样。尽管已经过去近十年时间,这天黄昏,当杜山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时,罗进还是一眼就把她认出来。杜山也一样,她在实验室外抬手捋了下头发,忽然看到罗进靠墙站起来,当下就是一怔。   
  第十二章 越海逐潮(2)   
  “你,”她略略停了会儿,面露惊讶道,“你是,你是……” 
  “罗进。” 
  “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进颇觉惊叹。多少年过去了,他跟当年土西农场那个拾粪的旧日特务早就判若二人。当年他穿着一身破衣服,皮肤粗糙有如树皮,跟一个叫化子差不多,眼下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副富有的外域来客模样,杜山却能一眼把他认出来,如果不是心有灵犀,那只有老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罗进对杜山说:“我是特地到这里找你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谈。” 
  毫无疑问,他如此这般异乎寻常地出现在这里,肯定大有缘故。杜山什么话都没说,领着罗进出了实验楼,到外边车棚推出她的自行车,跟罗进一起上了马路。 
  “你还没吃饭吧,老人家?”她问罗进。 
  罗进说:“我住在锦江饭店。到那边一起吃饭好吧?” 
  “晚上我还得做实验,”杜山摇摇头说:“咱们就到前边小店吃点东西吧。” 
  罗进知道杜山颇懂烹调,但是在学院里都上食堂打饭,自己并不烧饭,有客人时都是找个小店招待。罗进已经去过杜山的宿舍楼,那地方像上海的多数楼宇一样拥挤不堪,光线不足的楼道走廊上堆着各式各样彼此挤得喘不了气的杂物,东一个西一个煤炉气罐逼得过往人士不论胖瘦只能侧身蛇行。杜山在拥挤的楼房里跟另一位女研究生共有一间小屋,里边除了两张床两张书桌,已经摆什么多什么,招待客人的确不太方便。罗进了解到杜山总是早出晚归,要不在教室或者导师那里,只会在图书馆或实验室,很少呆在自己的宿舍。罗进去看杜山那会,电话在大陆包括上海的大学里还相当于奢侈品,没有哪个学生用得起,哪怕是个正在崭露头角的研究生。罗进很难用其他方式跟杜山联系,因此他干脆去了实验室,在那里对杜山实施拦截。 
  杜山把罗进领到了医学院附近街上一家小饮食店,这家小店挺干净,客人不多。尽管对奇怪的不速之客摸不着头脑,杜山却也客气有度。她问罗进想吃点什么,罗进指着墙上的价目牌说:“吃碗排骨面吧。”杜山问:“另外加几个菜?”罗进摇头说:“不用。”于是他们两人各吃一碗排骨面了事,由杜山付钱买了餐票。 
  “条件不好,只能招待你吃这个,挺不好意思的。”杜山说,“那年有人从香港给我寄过一张治腰疼的处方,后来还有人寄过一个包裹,里边是些美国的医学书籍,我猜都是你给的。我一直很感谢,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进说:“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 
  他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包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照片,把它递给杜山。这张旧照片有三十多年历史了,照片上是当年的罗进一家:罗进、刘小凤,还有他们的女儿,时女儿刚刚满月。当年大溃退时,罗进的全部随身物品在龙潭山谷尽数丢弃,包括他存的所有照片。幸而此前他把这张照片送给自己一位军中好友,后来在台湾相逢,从好友那里索回,从此成为珍藏,视如生命。 
  杜山仔细看过影像已显模糊的老照片,抬起眼注视罗进,等着他解释。 
  “照片上的孩子就是你。”罗进说,“抱着你的是你母亲。” 
  罗进看到杜山两眼直瞪,表情异样,却没有失态。这姑娘相当坚强,看上去挺单薄,却能在突然袭击中把持住自己。她经历过很多了,再没什么意外能把她击倒。 
  “那么你,”她瞪着罗进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你父亲。” 
  …… 
  第二天罗进又去了附属医院的实验室,却没再等到杜山。罗进转而到杜山的学校,直奔她住的宿舍楼。敲开房间的门,杜山却不在宿舍里。跟杜山同住一室的姑娘说,今天一天都没见到杜山的面,听说她去郊县回访病人,做她的课题研究去了。罗进心情沉重有一种行将溺水之感,他在杜山的宿舍里写了一张便条,让姑娘交给杜山。罗进留下了他在上海的住址和联系电话,说,因为还有些急事,他已经预定了星期六的机票,他希望在离开上海之前还能见到杜山一面。 
  “我会转给她的。”姑娘点头应允。 
  那一天是星期三。后来两天罗进足不出户,始终呆在饭店客房里,吃饭都不愿出来,如一头藏在树洞里冬眠的老熊。罗进在房间里等杜山,也等她的电话。整整两天,他房间的电话死了似的,连一声都没有。没人敲门,杜山始终都没有露面。 
  周五傍晚,罗进最终放弃希望。他没吃晚饭,从黄昏起就坐在客房的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看着窗外。他看到阳光一点一点十分凄凉地从西边天上消失,黑夜降临,城市上空亮起灯火,客房渐渐被黑暗笼罩。罗进没去开灯,让自己整个儿陷在黑暗中。 
  晚上九点,罗进听到铃声,不是电话,是门铃声。在黑暗和沉寂中,突然响起的门铃声特别尖锐,像一支剑似的刺进罗进的神经。整个身子陷在沙发里,早已疲惫不堪似醒非醒的罗进猛然惊觉,他在沙发上凝神静气再等了会儿,听到铃声再次响起,确信无误,才站起身,打开电灯,走过去开门。 
  …… 
  3. 
  一个特殊客人来访,给罗进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机会。   
  第十二章 越海逐潮(3)   
  这是个老人,他打来一个电话,嗓音苍凉,略带凄冷,听得出是那种历经沧桑有一把年纪的声响。此人自我介绍说他家住台北,想到台中拜会罗进,有一件要事拜托,这件事跟罗进的继子庄文炳有些关联,罗进家宅的电话号码就是庄文炳提供的。 
  这人叫做秦之川。 
  罗进没有立刻记起这个名字。接电话时他没太在意,客气说听声音秦先生年纪不小了?就不必专程来了。不急的话,过几天他去台北时,再联络一会。老人说没关系,还是他上门为妥。放下电话后罗进才忽然想起这秦老先生是个谁来。 
  五十年代在金门时,罗进利用王汉夫收集的情报,搞了个《致杜营长的信》,试图打击杜荣林、离间对方前线军官,动摇军心,谋就了其时“心战”之一战例。当年罗进安排手下情报人员在台湾岛上找过秦之川,核对他在大陆亲属的情况,没有透露目的,那封信完全出自罗进之手,秦之川并不知情。谁想如今这人自己找上门来了。算起来这人还是杜荣林的岳父。但是会不会同名同姓是另一个秦之川?他怎么会认识庄文炳,怎么会如此上门?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会有这么碰巧的事情吗? 
  罗进心情极其复杂,静候客人光临。 
  两天后秦之川匆匆驾到,颇气派,带两个随员,坐一辆私家车从台北来到台中。老人已近八旬,个子不高,满头白发,身体却还硬朗。他告诉罗进,当年从大陆到台湾后,他很快就退出军职。在台北开过诊所,办过医院,做过慈善,搞过房地产。台北有一家公司,台中有他的分公司。他在十年前就退休了,公司交给三个儿子去经营,自己只管养老,有时针头线脑做点杂事。老人出手不凡,给罗进送了一份厚礼:两瓶价值不菲的法国名酒,一提袋台湾产的极品高山云雾茶。罗进不觉暗暗吃惊。 
  …… 
  4. 
  …… 
  罗进赶回大陆之际,恰是杜山左右为难之时。小夫妻俩还在僵持,该出国的不出国,想回家的难回家。福建这边,杜荣林的大儿子格外警觉,不愿她回家搅和。杜山何去何从都不容易。这是个合适的时机,罗进没有丝毫犹豫,即前往大陆。 
  他迂回出击,有如当年于溪坂村伏击杜荣林一般。罗进让庄文炳约杜路相见,说是老父从台湾来,想会会杜公子,一起吃顿饭,请一定光临。杜路不知其中有计,见酒就喝,欣然前来。庄文炳请了十来个客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是他在大陆几年里交的朋友,杜路掺在其中不显得特别,这种接触方式也比较自然。 
  席间,罗进不动声色地从杜路嘴里套杜家的情况,知道杜荣林去军区开会,明天晚间才能回来。杜路的外婆近日身体不太好,卧床休息,他和姐姐在家照料。 
  “好的。”罗进说,“好。” 
  此刻罗进想跟杜山见面,不避开杜荣林不行,没有杜路帮衬也有困难,两个条件具备正可行动。第二天罗进起个大早,让庄文炳开车,从厦门出发,飞驰两小时,直扑杜荣林家所住的部队家属大院。进大院时他们的车被警卫拦住,庄文炳在值班室打个电话把杜路叫出来领车,警卫一看确是杜副司令家的客人就抬手放行。 
  庄文炳给杜路带来一瓶洋酒,称自己领老爸去附近找个老朋友,路过这里,顺便拐进来看看杜路,讨一口茶喝。老爸口渴了,又不喜欢可乐,他要喝热的。杜路哈哈笑,满口来来来。领他们进家门,杜路张嘴喊“姐”。罗进在那一刻心里一跳,只见杜山从屋里应声而出。看到跟着杜路进门的罗进和庄文炳,她当即一怔。 
  “这我朋友,台商。”蒙在鼓里的杜路说,“姐你给罗老先生弄点茶吧。” 
  杜山没吭声,眼睛紧盯着罗进,罗进不知道她是不是跟着就要喊起来。恰杜路跑进里屋张罗找好茶叶,罗进抓住机会开口:“我专门来,想领你去看看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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