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店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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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咖啡店之歌-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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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像很怕我恨你,恨你的家人,那又怎样呢?既然没有了爱情,你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你为什么不问我还爱不爱你?” 
  “你并不爱我。” 
  “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从决定与你结婚以来,我就隐约觉得,你从来就不属于我,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好像是一颗星星,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跟任何人都存在着无限的距离。那也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吧!我做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决定,娶了你,明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却娶了你。马蒂,以前种种现在想起来就像做了一场梦。” 
  “现在你要告诉我你梦醒了?” 
  “我的梦醒在玻利维亚。” 
  “你有了情人?” 
  “她是个华侨。” 
  “那么你是真的爱她?” 
  “你听我说,马蒂,在玻利维亚的山区,我住了两年,第一次感觉到我的生命属于我,我依照着我的感受而活,以前我们都太年轻,我们的世界狭窄得可怜,我按照爸爸的意思读书升学找工作,按照妈妈的意思早早讨了媳妇,按照电视里连续剧的情节度过了一场爱恨纠缠的婚姻。马蒂,我们都是牺牲者,都是还没有学会生活,就被大家的生活观压垮的牺牲者。在玻利维亚我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我想,还来得及找到我要的人生,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希望你能了解,我是真的爱上了,我很想挣脱一切束缚,去寻找我要的生活。你能了解吗?”   
  《伤心咖啡店之歌》22(2)   
  “我们离婚吧。”马蒂很和煦地望着丈夫,她说。 
  丈夫抬头看马蒂,久久不能言语。这一个夜晚,他是以半带求情半带告解的心情,来找马蒂。在他准备好的说辞里,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内容还没有表白,他已经准备好承受任何责备刁难或是泪水,但不是这样的平静。马蒂很平静,平静得令他语塞。他如释重负,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个头,算是听到了,也算是同意了。 
  “我在一个星期以内,会找律师去跟你办手续。”马蒂说。 
  “谢谢你,不管你要——” 
  “至于赡养问题,就不要再谈了。我们是在很对等的情况下分离,不要再谈到钱财问题了。”马蒂说,她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是以往丈夫绝对不能接受的举动。 
  丈夫走了。马蒂留在位置上,直到那根烟抽完。 
  她关掉音响、空调,熄了灯,拉下伤心咖啡店铁门,回到楼上套房,又锁了房门,才坐在床沿哭了。 
  窗外寒风习习,开始下起冰冷的细雨。 
  马蒂擦了擦泪水,打开窗户,冷彻心扉的寒风灌进来,混浊黯沉的夜空看不见一颗星。 
  而丈夫却说她是一颗星星。跟谁都没有关系,跟谁都无限疏离的星星。 
  如今要跟她离婚的丈夫,也是同样走过孤独又不幸的路途吧?马蒂的心里一点也没有怨恨,只是很单纯地伤心着。好几年前,为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她非常天真地嫁给了他,才知道在这世界上,有一些很简单的东西,却是仿造不来的。马蒂是一颗星星,自力脱逸了轨道,想要追求一种亲近、依偎的感觉,却没有想到星星是不可能真正接近的,除非互相撞毁、化为粉尘。 
  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引导,马蒂从床底下拖出了陪伴她流浪的那只皮箱,打开它,从箱中取出一叠封折的水彩画,拿到窗前的书桌上,展开了画。 
  这些画,大约有七八年没有再展开过它们,折线的地方都微微绽裂了,马蒂很轻地摊开图画。迎面第一张,是她的自画像,黯沉又冷凝的色调,冷冷的双眼望向前方,那双眼睛,不合比例的大而且漆黑,为着映照背景上的黑夜。 
  其他多是一些静物画,风景画。当年,马蒂一人独自租屋而住,很孤独也很贫穷地完成了大学课程,每天晚上七点到十一点,她固定在租屋处的楼下塑胶加工厂打工,回到房间里时,通常是累得心力交瘁,累得没有精神再来对付寂寞。 
  马蒂是一颗星星。琳达也许说对了,马蒂和她都得了一种叫做社会适应不良症的病,这场病来得飘忽,久发不愈,把她从整个人群中疏离出来,成了一颗孤单的星星,在正常的外表下,是一颗漫无目标、漫无依靠的心。如果不是这样,那为什么她连一个婚姻都可以维持得无疾而终呢? 
  图画的最后一张,画着灰色雨雪交加的天空里,一只白色的风筝迎风飘摇。这是杰生最喜欢的一幅画,马蒂曾将这幅画送给了杰生,分手后他又把画归还给她。画的背后,有一排杰生手写的细字:萨宾娜,重要的是你的看法,不要为别人的价值观而活。 
  是的,如今杰生能留给她的也只有这句话了。有那么多年,马蒂在悲惨的孤独中怨恨着离她而去的杰生,事实上有一个念头隐隐约约在马蒂心中,她从来没有真正地面对。杰生,不过也是她的不健康之下的受害者,杰生并不算是个背弃者,“要为你自己的感觉而活。”杰生不是始终这样子身体力行吗?背弃这句话的,是她自己,为此她付出了长久的流浪作为代价。 
  马蒂拭去脸颊上的泪,听到了敲门声。她打开门,看见了海安。 
  海安,在这寒风斜雨的冬夜里,只穿了件很单薄的毛衣,衣衫上尽是细小的水滴,他的短发上也渗着雨露。海安看着脸上犹存泪光的马蒂。 
  “海安,你都湿了,进来擦擦。” 
  “不需要。”海安说。 
  “你怎么来了?” 
  “我到伤心咖啡店,见到了海报,上来看看。” 
  “小叶回南部去了。” 
  “那你呢?” 
  “我无处可去。” 
  海安站在门口,盯着马蒂的房间,但却又没有进来的意思。 
  马蒂也不要他进去。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就在今天订下离婚约定的马蒂感到想要说一些真心话。 
  “你送小叶的车子,她非常喜欢。她很快乐。” 
  “我知道。” 
  “你似乎什么都知道,那么小叶是爱你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可是你并不爱她。” 
  “我不爱她。”海安脸上的水珠正沿着脖颈往下滑,他一定非常冷,像马蒂此刻的心一样冷。 
  “那么你为什么又要绑住小叶?这不是在玩弄她的感情吗?” 
  “除非出自自愿,马蒂,否则别人也无从玩弄一个人的感情。” 
  “多么不负责的说法。” 
  “什么叫做负责?对别人的感情负责?还是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只要忠于自己,没有人需要对旁人负责。” 
  “小叶陷得很深,难道你不心疼吗?” 
  “你指的是这里?”海安拿起马蒂的手,贴住他的心脏,“我的这里,没有感觉。马蒂,别人爱慕我,追求我,我早已习惯了。我从不去迎合,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伤心咖啡店之歌》22(3)   
  “你这是不负责任的游戏人间,别忘了其他人可不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好得很。我从来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同。” 
  “你真无情。”马蒂想缩回手,却被海安有力地牢牢按住。 
  “要感情做什么?那太复杂,我宁愿只要感觉。人们天天围绕着我,事实上我很温情了,我给他们免费的观看与遐想,为他们的生命添一笔狂放的色彩,回报他们的崇拜。要感情做什么?我只要感觉就好,即使只是官能的感觉也好,可怜的人,早就失去自由感觉的能力。你呢?马蒂,你懂得什么叫做感觉?” 
  海安一拉马蒂的手,马蒂跌进他的胸膛,海安俯过来给她一个深深的、充满肉欲的吻。 
  “海安。”马蒂两手齐用,推抵着海安的胸膛。 
  “你不喜欢?”海安看着她的双眼,脸上又是那带着调侃的笑意,“这不是你所期待的?不是你在最狂野的梦里才敢出现的画面?现在你得到了它,为什么又表现得像是在推拒?” 
  马蒂说不出任何话来作回答。海安的吻,不在她最狂野的梦里。她太想要海安,这意欲太巨大,太强烈,就连在梦里,马蒂也不愿戳穿,因为她不敢在梦里头面对梦醒的感受。 
  “喜欢为什么不享用它?”海安问。 
  马蒂摇摇头。 
  “你是个半人。”海安说,他松开了双臂,马蒂的手得到了自由。 
  “你是个半人,像每个人一样。”海安双臂环抱在胸前,扬起嘴角笑了,但他的笑容在马蒂看来却是那么冷漠。“你们身上背满了文明礼教的负荷,变得不知道怎么活,不敢按照自己的感受去活。你想要我,跟其他人一样,但是你不敢承受这欲望。今天你得到我的吻,但你的心里想着明天,在应该感受的时候你却想着拥有,明天之后你不可能拥有我,所以你考虑着社会规范还有人际关系的种种束缚,于是你宁愿隐藏你的感受。你已经跟你自己剥离了,你只剩下社会化的一半属于你自己,天然情欲的另一半被你压抑。告诉我,做一个半人的滋味怎样?比较安全吗?比较崇高吗?” 
  马蒂低着头,用手拭去泪水。 
  “马蒂,这个世界像是一场大合唱,这个乐谱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要不你就加入合唱,乖乖地唱你所分配到的音律,要不你就大胆唱出自己要的声音,可是那必须忍受别人责难的眼光,因为他们觉得你唱得不一样就是荒腔走板。至于我,我选择从合唱团中走开。”海安转身走向楼梯,“心情要是不错,我听一听你们的合唱,风度不好时,我放声嘲笑,有的时候,那嘲笑还掩盖过了歌声。” 
  海安走下楼梯,转个弯不见了人影。马蒂的心里有如海水汹涌狂潮,海安最后的一席话她多半没听进去,因为她心中不停反复地自问着,我要海安,是的,我要海安!但我为什么又不敢? 
  马蒂追了下去,外头下着凄冷的小雨,她全身仿佛冷到了灵魂里,却又在冰点处沸腾了起来,在夜色中,她看见海安的背影,但是海安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披着一件灰色的袍子,马蒂读过天主教会学校,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个神父,这个神父是谁,马蒂也知道。他那一头红得像火一样的头发,马蒂不会忘记。那是马蒂在酒吧中看到的,受海安深情一吻的红发男孩,当时他穿着常人的装束。 
  海安与年轻的外国神父肩并肩走着,逐渐隐没在夜色中。在他们的背影消失之前,马蒂看到海安的胳臂轻轻地抚过神父的腰。神父的腰际系着一条他的教会特有的皮鞭,那皮鞭在暗夜的雾色苍茫中摆荡着,非常刺眼,感觉非常色情。 
  马蒂还站在雨中,雨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裳。冷得全身颤抖,她还是站着,冷到最后,没有了感受。 
  大概是午夜了吧?路上的人踪稀少,马蒂回过头,看到在黑夜里的伤心咖啡店,这样阴暗,这样渺小,她不太想一个人回到房间。马蒂发着抖,很勉强地拨了公共电话。 
  “喂。”电话在那头,倒是响一声就接起。 
  “喂,我是马蒂。” 
  “喔,马蒂。你怎么了?” 
  “吉儿,我想过来你这里,好不好?” 
  “……那你就来吧。” 
  今夜吉儿的声音很奇特,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哭过了一样。马蒂发着抖挂了电话,招来计程车,把吉儿指示的地址告诉司机。 
  到了吉儿的家门口,是一栋老式公寓,下了计程车,马蒂就看见三楼的一个阳台亮了灯,穿着白色睡衣的吉儿朝她招手,马蒂走上楼梯。 
  吉儿打开门缝,示意马蒂轻手轻脚随她走回房间。吉儿与父母同住,老人家都睡着了。 
  进入吉儿有如书库的大房间,吉儿端详马蒂:“你湿透了,我去拿件衣服给你换上。” 
  今夜的吉儿,不只有着浓重的鼻音,她的眼圈也是红的。 
  吉儿到衣柜中翻弄着。马蒂在她的书桌前坐下,书桌前有个竹帘小屏风,上面吊着一个东西,看了之后,马蒂心头一惊。那是一束头发,用红丝线绑缚起来的乌黑的小马尾。海安所剪掉的马尾,怎么会在吉儿的桌前? 
  吉儿给马蒂换上一套运动衣,又去端来了两杯热茶,两个人都在书桌前坐下了,两个人都默默看着海安的头发。   
  《伤心咖啡店之歌》22(4)   
  “怎么了?”吉儿问。 
  “吉儿,你告诉我,海安他是个同性恋,还是双性恋?” 
  吉儿愣了几秒,笑了。“不如这么说吧,这个世界上,如果有第三种性别的存在,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海安他一定是三性恋。” 
  马蒂静静看着地板,很久之后才说:“……至少他很博爱。” 
  “爱?那些人爱海安倒是真的,海安则谁都不爱。”吉儿给自己点了根烟,“海安是沙漠,他的心里荒凉得可怜,他靠大家对他的爱慕而活。要是没有大家对海安的爱恋,他就不存在了,噗一声,消失。” 
  “那么你也爱他了?” 
  “我认识海安,是在十年前。”吉儿悠悠吐出烟雾,“那时候大家都在校园里,海安很有名气,他天资聪颖,外表出众;更出众的,是他旁若无人的浪荡行迹。学校里有不少人迷恋着他,包括男生,包括女生,甚至包括老师……我在校园里,见过他几次,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想到毕业后,竟然会成为同事,又做了朋友。” 
  “你爱不爱他呢?” 
  “我可怜他。”吉儿闭着眼抽烟,她的浓密睫影轻轻颤动,“我承认我欣赏他,海安的美令人着迷,像流沙一样叫人陷下去。我是凡人。跟海安比起来,我只是一个太平凡的人。但是我又可怜他。” 
  “为什么?” 
  “我总是觉得海安也是他的美好形貌的受害者,我认为他病态地自恋,自恋到这种程度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因为他拒绝面对其他人的感情。海安他病了,疯狂一样追逐着他自己的影子,已经陷入一种旁人无法触及的孤独绝境。 
  “那一天,听了岢伯母的谈话,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海安生下来是一颗落单的双子星,怪不得在他的世界里那么荒凉,原来海安真的在寻找一个失去了的影子,那永远也不可能再现身的,和他一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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