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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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现形记-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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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情理上说不过去。”师四老爷道:“是哟,等到回去告诉了家兄,再过来禀复。”
  于是二人又谈了些别的闲话。唐二乱子着实拿师四老爷恭维;又道:“现在朝廷广开言路,昨儿新下上论,内务府人员可以保送御史,将业贵府衙门又多一条出路。”师四老爷皱着眉头,说道:“好什么!外头面子上好看,里头内骨子吃亏。粤海、淮安,江宁织造一齐裁掉,你算算,一年要少进几个钱?做了都老爷,难道就不喝西风?就是再添一千个都老爷,也抵不上两个监督、一个织造的好:这叫做‘明升暗降’。”
  唐二乱子又问他住处。师四老爷道:“家兄及兄弟都是一天到晚不回家的时候多。有什么事情,兄弟过来,千万不敢劳驾。”说完,起身告辞。临时上车,又再三作揖打恭,叫唐二乱子不要回拜。唐二乱子只得答应着。等到师四老爷去后,唐二乱子一人想道:“凭空丢掉一万银子,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真正恨人!却不料这事竟被内务府堂官晓得,看起来这银子倒还有回来的指望。银子小事,堵堵查三蛋的嘴也好。”想罢,怡然自得。因为师四老爷再三叮嘱不要回拜,只好遵命,意思想过天邀他吃饭,以补此情。
  谁知到了次日一大早,师四老爷改穿了便衣过来,说:“昨日兄弟回去之后,就把详细情形告诉家兄。家兄当时就把姓文的找了来。你晓得这姓文的是谁?”唐二乱子道:“不晓得。”师四老爷道:“他就是福中堂的嫡亲侄少爷。他叔叔现在阔了,未曾入阁,就奉旨抬进了厢白旗。因为他侄儿没出息,不干正经,所以一点不肯照应他,由他一个人去混。他还常常打着他叔叔的旗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弄人家的钱。被福中堂晓得了,打过好几顿,锁在一间空屋里,此番不晓得几时放出来的。我们堂官总看他叔叔分上,常派他个小差使,等他混两个钱使;大一点事情又不敢派他,怕他要闹乱子。如今好,索性又把堂官的旗号打出来了。家兄一想,这件事倘要认真办起来,与受同科,不但姓文的担不起,就是老哥亦落不是的。再说句老实话,福中堂的面上也不好看。平时他老人家虽然恨他侄儿,等到有起事情来,‘折了膀子往里湾’,总是帮自己人的。就是老兄也不犯着因此得罪福中堂。所以家兄一听是他,越发要替两面把这事圆全下来。当时找着他之后,衙门里不便说话,家兄请他上馆子,吃到了一半,才把这事先吐一点风给他。他起初还想赖,后来被家兄点了两句眼,他无话说了,然后自己招认的,自认是一时糊涂,央告家兄替他想法子。家兄看他软了下来,索性吓他一吓,便同他说道:”你老哥这件事也太荒唐了!原主儿已在都察院拿你告下了,不久就有文书来提你归案的。堂官今儿早上得了这个信,气的了不得,已回过你们老中堂。将来都察院文书来的时候,因为要顾本衙门的声名,不能不拿你公事公办。‘谁知这一吓,才把个小哥吓毛了。这小哥儿不管有人没人,在馆子里朝着家兄就跪下了,求着替他想法子。家兄一见大惊,说:“这是什么地方!有话请起来说,被人家瞧着算那一回事呢!’家兄叫他起,他不肯起,后来好容易被家兄拉了起来。家兄就问他:”你这个钱可曾动过没有?‘那姓文的回称:“刚正骗到之后,一直没有敢出手。这两天听听外头风声定些,到昨日才动了九百几十银子。’家兄道:”好好好。现在你把那未动的九千零几十两银子拿了来。堂官跟前,我替你想法子去,保你无事。‘姓文的说:“总要能够按住姓唐的不告才好。’家兄就说:”唐观察那里,有我们兄弟俩替你求情,这点面子还有。‘“
  唐二乱子此时听得一万银子尚有九千多好收回,早已心满意足,便连连的说道:“不要说是还能够收九千多,就是再少些,只要贤昆仲一句话,兄弟无不遵命。……况且贤昆仲替兄弟出了一把力,难道兄弟就不该应拿出两吊银子来道乏吗。”师四老爷道:“咱们自己人,还说甚么道乏!你快别说了,叫人不好意思的。”唐二乱子道:“四哥虽如此说,兄弟总得尽心的。”
  师四老爷道:“兄弟的话还没有完。家兄见他肯把九千多银子交出来,便不肯放松一步。当时拿话拢住他,等到吃完了饭,同他同车到他家里,叫他把银子一五一十统通交代了家兄,点过数目不错,然后家兄又到衙门里找到兄弟,叫兄弟先过来送个信。并且叫兄弟代达,说姓文的拿了老哥这边一万银子,已经被敝衙门的两位堂官统通知道。后来是家兄出主意,叫姓文的吐出来,求上头保全他的功名。现在上头已答应。姓文的银子,家兄亦业已到手。却不料已经被他用掉了九百多两,归不得原,上头堂官跟前就不好交代。倘若为着这九百多两银子弄得姓文的坏官:一来他们令叔面子上不好看;二来家兄骗他这个九千多银子出来,原答应他保他无事,现在也不可失信于他。但是银子只有九千零几十两,堂官不好拿来交还吾兄。愚兄弟有钱的时候呢,这几百银子就替姓文的垫了出来,等他光光脸;只要预先同老哥说一声,将来老哥银子到手之后,把那九百多两仍旧算还就是了,连利钱都不要的。大家都是为朋友,有什么说不明白。无奈愚兄弟应酬大,钱来不够用,都弄得前缺后空。一个堂郎中,一个银库,连着九百多银子都垫不出,说出来人家亦不相信。要不是老哥跟前,彼此知己,兄弟也不好实说。”唐二乱子道:“笑话!贤昆仲如此出力,已经当不起,怎么好再叫贤昆仲帖钱。少掉九百多银子,兄弟情愿自己吃亏,既不要贤昆仲代认,也决计不要文某人吐出来,一则顾全福中堂面子,二则我们那里不拉个朋友。拜求四哥代为禀复贵衙门的几位大人,这九百多两银子就说我姓唐的情愿不要了,务求诸位大人不必追究此事。”
  师四老爷连忙分辩道:“你老哥不在乎这九百多银子,我们有什么不晓得。不过姓文的总得把一万银子归原,由他完完全全交到堂官手里,再由堂官完完全全交给老哥,然后大家都有面子,倘若少了一分一厘,姓文的就不能交代上头,上头也不能交还老哥。这是老哥不说甚么,勉强收了,终究于敝衙门声名有碍。现在用了这九百多银子,上头堂官还不晓得是姓文的拉住家兄替他想法子。所以家兄叫小弟过来代达:不看别的,总看他令叔福中堂分上,由老哥这边借给他九百多银子,等他把一万之数凑足,交代上头。好在此款终究是归老哥的。将来老哥一同收了回来,彼此不响起。如此办法,不但成全了姓文的功名,且顾全了他叔叔福中堂的面子,三则敝衙门也保全声名不少。我们敝衙门人没有一个不感激老哥。至于老哥说甚么道乏,我们敝衙门上下已承老哥保全不少,还敢想什么好处;就是老哥另有赏赐,家兄及小弟亦决计不敢再领的。”唐二乱子听了他话,心上盘算了一回,自言自语道:“面子上叫我拿九百银子去换九千银子回来,而且连那九百也还我,不过他们借去用一用,此事原无不可。但是我同姓师的才第二回见面,一来人心测摸不定,二来他哥是堂郎中,他自己又管着银库,如此发财的官,连九百多银子都无处拉拢,这个话谁能相信。我已一误再误,目下不能不格外小心。我与其脱空九百多银子,我情愿失撇二千银子:姓文的用掉九百多,总算一千,我不要他还我;九千当中,我情愿再送他昆仲一千道乏。况且这种事情何必定要烦动堂官,莫妙于大家私下了结。”主意打定,便委宛曲折告诉了师四老爷。师四老爷也晓得他九百多银子不肯脱空,然而面子上掉不过来,便道:“这也怪不得老哥。兄弟同老哥新交,姓文的九千银子没有拿回来,反叫老哥先拿出九百多两,无论谁不能相信。”唐二乱子亦忙分辩道:“并不是不相信四哥,为的是大家简便办法,省得堂官知道。”师四老爷道:“这事原是堂上派下来的,怎能够不禀复。这事亦是兄弟荒唐,不该应来同老哥商量,先叫老哥垫银子。现在不说别的,姓文的用掉的九百多不要他还,兄弟回去同家兄商议,无论如何为难,总替他想个法儿凑齐这一万整数,等他在堂官面前交代过排场。堂官眼前既然老哥不愿出面,兄弟同家兄说,将来仍由兄弟把这一万银子的银票送过来。兄弟也不同老哥客气,老哥就预备一张一千银子的银票还了兄弟就是了。虽弟虽沾光几十银子,拿回去到堂官跟前替老哥赏赏人也不能少的。至于道乏,万万不敢。”
  唐二乱子见他说得如此,有何不放心之理,立刻满口应承。师四老爷又问:“老哥给姓文的一万银子是谁家的票子?”唐二乱子道:“是恒利家的票子。”师四老爷道:“如此甚好。我们来往的亦是恒利。明天仍到恒利打张一万银子的票子来就是了。”说罢自去。唐二乱子果然也到恒利划了一张一千银子的票子,预备第二天换给师四老爷;另写了一千,说是人家出了这们一把力,总得道乏的。谁知到了次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唐二乱子心上急的发躁,想:“他说得如此老靠,断无不来之理,莫非出了岔子,又有什么变卦?”左思右想,反弄得坐立不定。
  好容易等到天黑,师四老爷来了。唐二乱子喜得什么似的,迎了进来,让茶让烟。师四老爷说:“本来早好来了,无奈堂官定要见老哥一面,反怪老哥许多不是,都是家兄替你抗下来的。现在也不要你去见了。银子也拿来,这话也不用提了。为了这件事,兄弟今儿一天没有吃饭。”唐二乱子忙说:“我们同去吃馆子。”师四老爷道:“兄弟还有公事,要紧把东西交代了回去,改日再奉扰罢。”唐二乱子一再挽留,见他不肯,只得罢休。于是师四老爷方在靴页子里掏出一大搭的银票,从几万至几千,一共约有十几张,翻来复去,才检出一张一万银子的票子。刚要递到唐二乱子手里,又说:“昨儿说明白要恒利的票子,这张不是。”于是又收了回去,又在票子当中检了半天,检出一张恒利的一万票子,交代唐二乱子看过无误。
  唐二乱子见他有许多银票,心想:“到底内务府的官儿有钱。他昨天还推头没有钱垫,这话哄谁呢。”师四老爷也觉着,连忙自己遮盖道:“这都是上头发下来给工匠的。兄弟若有这些钱,也早发财了,不在这里做官了。”说话之间,唐二乱子也把自己写好的两张一千头的银票拿出来交代师四老爷。师四老爷一看是两张,忙问:“这一千做什么用?”唐二乱子道:“令兄大人及四哥公事忙,兄弟连一标酒都没有奉请,这个折个干罢。”师四老爷把眉头一皱,道:“说明白不要,你老哥一定要费事,叫兄弟怎么好意思呢。”唐二乱子道:“这算得什么!以后叨教之处多着哩。”师四老爷道:“既然老哥说到这里,兄弟亦不敢自外,兄弟这里谢赏了。”说着,一个安请了下去。请安起来,把银票收在靴页子里,说有要紧公事,匆匆告辞出门而去。临走的时候,唐二乱子又顶住问他的住处,预备过天来拜。师四老爷随嘴说了一个。
  自此唐二乱子得意非凡。过天查三蛋来了,唐二乱子又把这话说给他听,面孔上很露出一副得意扬扬之色。查三蛋只是冷笑笑,心上却也诧异,说道:“像他这样的昏蛋,居然也会碰着好人,真正奇怪!”谁知过了一天出门拜客,赶到师四老爷所说的地方,问来问去,那里有姓师的住宅。唐二乱子骂车夫无用。等到回来,又差人到内务府去打听堂郎中及银库上,那里有什么姓师的。唐二乱子这才吓坏了。连忙再取出那张一万头票子,差个朋友到恒利家去照票。柜上人接票在手,仔细端详了一回,又进去对了一回票根,走出来问:“你这票子是那里来的?”去人说:“是人家还来。怎样?”柜上人冷笑一声道:“这时那里来的假票子!幸亏彼此是熟人,不然,可就要得罪了。如今相烦回去拜上令东,请查查这张票子是那里来的,胆敢冒充小号的票子!查明白了,小号是要办人的!”去人一听这话,吓得面孔失色,连忙回来通知了东家。唐二乱子也急得跺脚,大骂姓师的不是东西,立刻叫人去报了坊官,叫坊官替他办人。自此以后,唐二乱子就躲在家里生气,一连十几天没有出门。查三蛋也晓得了,不过背后拿他说笑了几句,却没有当面说破。
  又过了些时,到了引见日期,唐二乱子随班引见。本来指省湖北,奉旨照例发往。齐巧碰着这两日朝廷有事,没有拿他召见。白白赔了十五万银子进贡,不过赏了一个四品衔,余外一点好处没有。这也只好怪自己运气不好,注定破财,须怨不得别人。
  闲话少叙。且说唐二乱子领凭到省,在路火车轮船非止一日。路过上海,故地重临,少不得有许多旧好新欢,又着实捣乱了十几天,方才搭了长江轮船前往湖北。
  单说此时做湖广总督的乃是一位旗人,名字叫做湍多欢。这人内宠极多,原有十个姨太太,湖北有名的叫做“制台衙门十美图”。上年有个属员,因想他一个什么差使,又特地在上海买了两个绝色女子送他。湍制台一见大喜,立刻赏收,从此便成了十二位姨太太。湖北人又改称他为“十二金钗”,不说“十美图”了。
  湍制台未曾添收这两位姨太太的时候,他十位姨太太当中,只有九姨太最得宠。这九姨太是天津侯家后窑子里出身,生得瘦刮刮长拢面孔,两个水汪汪的眼睛,模样儿倒还长得不错,只是脾气太刁钻了些。天生一张嘴,说出话来甜蜜蜜的,真叫人又喜又爱,听着真正入耳;若是他与这人不对,骂起人来,却是再要尖毒也没有。他巴结只巴结一个老爷,常常在老爷跟着狐狸似的批评这个姨太太不好,那个姨太太不好。起先湍制台总还听他的话,拿那些姨太太打骂出气。然而湍制台虽然糊涂,总有一天明白,而且天天听他絮聒,也觉得讨厌。
  有天这九姨太又说大姨太怎么不好,怎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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