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秦帝国第五部铁血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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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秦帝国第五部铁血文明-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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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捷报便只有一句口赞了:“上将军又胜一战!”之后便没了话说。相映成趣者,
  年青的王贲一战而声誉鹊起,被老秦人津津乐道地终日挂在口边。究其实,在于
  王贲战法之奇使老秦人大觉酣畅淋漓:小战如平定韩乱,八路进兵眼花缭乱;奔
  袭战如飞骑袭楚国,迅捷如闪电,旬日下十城,堪称飞兵之最;大战如灭魏,以
  水为兵,五万人马灭大国,简直是蛇吞象!这些,王翦也没有。嬴政确信,王翦
  若是王贲,中原之战定然是另一种打法,肯定是胜,也肯定依然没有惊喜的浪花。
  然则,战场为何物?战争为何物?
  国家大争,为求奇绝而宁可败之,岂不大谬哉!
  自兵争问世,战场从来是双方大军为国家而一决胜负的角力场。此间之根本
  所在,是国家利害之得失,而非一将才华之毁誉。唯其如此,主将能以看似平淡
  无奇之方略而完胜敌国,宁非大幸哉!相对于邦国大计所需要的胜利,有否奇绝
  之战,实不足道也。毋宁说,奇绝之战因其求奇求绝,而必然具有不确定的风险
  ;平战而胜,则因不求奇绝而唯求战胜,必然具有确定的胜算。身为最为国家利
  害计的君王,是选择确定的胜算,还是选择不确定的风险,岂不明矣!冷静缜密
  而有兼思之胸襟,善于筹划盘根错节而多有意外变化之总体大战,此乃王翦之长
  也。抛开大国决战的深层根基,而过分看重战场谋划之奇绝华彩;此乃李信之短
  ,嬴政之失也。平心而论,将目下的秦国大将一个个数来,能统率举国之兵而吞
  灭最大楚国者,非王翦不能也。痛定思痛之后,即或是王贲,嬴政也不能放心了。毕竟,崇尚武安君白起的王贲尚未老辣,多少与李信更为相像一些……
  天降王翦与秦,何其大幸也!
  嬴政独不见兵家泰山,岂非大谬哉!
  李信大军南下之际,王翦上书请辞还乡了。本心而论,嬴政不当允准这位战
  功赫赫的老将军离开庙堂。然则,嬴政也很清楚,王翦请辞绝非是疑虑他这个秦
  王猜忌功臣,而是有着表里两层原因的。表征而言,王翦一则要以请辞之举申明
  绝不贪功之心,从而平息日渐复杂的朝野之议;再则是王贲声名鹊起,王翦要给
  新锐大将们留出功业余地;三则是王翦年逾花甲,连年战场辛劳有无暗疾亦未可
  知,该当颐养天年了。然则,真正的原因,是王翦与他这个秦王的灭楚歧见——
  如此大略被秦王轻慢,老夫何留哉!在这一点上,该说王翦有着战国名士之风—
  —合则留,不合则去。虽然,王翦的方式不是去国,而是还乡。而但凡战国君主
  ,只要还算得一个明君,对名士基于政见大略之分歧而离去是不能强求的。
  唯其如此,嬴政抚慰了王翦,却没有坚执挽留这位老将军。王贲很为父亲此
  举生气,南下之前上书秦王,深为父亲之举抱愧在心。嬴政回复了王贲,书简只
  有寥寥数语:“老将军之心,绝非疑忌本王也,将军何愧之有?灭楚之战有歧见
  ,老将军还乡大可见谅。战后就实论之,老将军自明也。”应该说,那时的嬴政
  尚算清楚一点:国事之歧见,只有被事实证实之后才能说得清楚,对王贲的“就
  实”二字,此之谓也。当时的嬴政相信,李信灭楚之后,只要真心敦请,老将军
  为国家计,定然还会回到庙堂。目下看来,敦请王翦是必须的了,只是,理由已
  经相反了。
  王车飞上频阳塬时,蒙毅追来了。
  朦胧星月之下,硕大的青铜王车刚刚在宽阔的郑国渠堤岸刹住,蒙毅便飞步
  到了车侧门前,捧着一个粗大的铜管道:“君上,频阳县令上书。”嬴政没有接
  书,直接道:“何事快说。”蒙毅道:“频阳县令禀报,王翦老将军夫人新丧…
  …”未及说完,嬴政已经跳下王车急问道:“几时报来消息?”蒙毅道:“昨日
  午后。”嬴政道:“如何处置了?”蒙毅道:“长史无以见君上,守在书房等候
  ,闻君上赶赴频阳,命我追来禀报。”嬴政皱着眉头道:“我问你频阳县令如何
  处置了?”蒙毅道:“老将军不举丧礼,不闻乡邻,不报官府。频阳县令不知如
  何应对,又心有不忍,遂上报请令定夺。”嬴政仰头望着冰冷亮蓝的夜空,良久
  默然,突兀道:“小高子,掌灯!”赵高答应一声,从车辕驭手位向后一倒身子
  一挺一缩便进了车厢,车内立即亮起了一盏铜人风灯。嬴政一大步跨近车厢,接
  过赵高递来的羊皮纸与蒙恬笔便写了起来,片刻写好交给赵高封管,转身对蒙毅
  道:“你来得正好,立即带这管书命回咸阳见驷车庶长,务必办妥此事。”蒙毅
  道:“君上身边无人,但有公事……”嬴政一摆手打断道:“先办此事。”说罢
  跨步上车脚下一跺,王车哗啷一声辚辚飞去了。
  晨曦时分,王车飞上了一片林木苍黄的山塬。
  朝阳之下,一条大水依山蜿蜒而去,水畔林木中依稀显出一片灰瓦屋顶。林
  外山坡是大片已经变得苍黄的草地,山坡后飘荡出一片弥漫河谷的炊烟。王车驶
  过一座白色小石桥,嬴政清晰地看见了桥下清澈的流水,看见了绿波荡漾之下密
  匝匝铺开的白色石头,不禁惊奇地噫了一声。车前赵高高声道:“君上,这叫白
  石川,水底全是白卵石,开郑国渠时我来过。”说话间王车已经过了白石川,沿
  着车马大道,片刻便到了那一大片因枝叶稀疏而开阔疏朗的白杨林边。嬴政一眼
  瞄见拐入树林的道口立着一柱白石。脚下一跺,王车便哗啷刹住了。嬴政下车端
  详,只见道口这柱白石上镌刻着四个斗大的红字——东乡美原,一条林间大道直
  通山麓,道中一座石坊遥遥在望。嬴政道:“小高子,将车停进林中等候,我走
  进去。”赵高连忙道:“车停好我追君上,得有个人传话。”嬴政道:“也好,
  你跟着来。”大踏步走进了林间大道。
  嬴政一路看来,生出了许多感慨。
  东乡这片依山傍水的塬坡开阔疏朗,然则连同林木草地房舍石坊在内,一切
  都显得粗简平易,远不及任何一个富商大贾的庄园,朴实得令人想不到这里竟是
  赫赫秦国上将军的家居之地。秦国自孝公商君变法后耕战立国,臣下的俸金岁入
  不下山东六国,若再加法定俸金之外的“功必重赏,战必厚恤”的种种岁入,但
  凡有功者都比山东六国的官员将士家境丰厚。譬如丞相府的一个主事属官,可在
  法定俸金之外依法分到一座四进大宅,几乎等同于齐国的中大夫。王翦此时已是
  开府上将军,大庶长爵位,距晋升侯爵一步之遥,仅其法定俸金,建造三座这样
  的美原庄园也绰绰有余。然则,王翦家居何以如此简朴?咸阳的上将军府邸,由
  于兼具开府处置军政要务之职能,占地两百余亩,主轴八进又挑四座偏庄,堪称
  大咸阳最为宏阔的府邸,比目下林中掩映的这片房屋不知壮美了几多。可王翦偏
  是特异,从来没有将上将军府邸真正当做过自己的家,家人族人也从来没有在那
  座府邸连续住过一年以上。灭赵大战开始后,若不是嬴政着意下令,王翦家人还
  是不会进咸阳。
  灭燕大军班师回来,嬴政不意听到一个消息:上将军府邸开始修葺了,很是
  华美舒适。嬴政高兴得大笑起来,立即下令给职掌王室财货的右府令,全数包揽
  上将军府修葺钱物,无计多少。李斯笑云:“居华府而缓战场之苦,老将军何见
  之晚也!”嬴政笑道:“长史猜度,老将军会否受王室之财?”李斯思忖片刻摇
  摇头:“难说。”嬴政道:“何谓难说?”李斯道:“论法度,王室右府钱物属
  国君用度,当算私财。今君上赏赐功臣不以国库财货,而以国君钱财,只怕老将
  军……还是难说。”嬴政思忖一阵也笑了:“是。难说。”后来得右府令禀报,
  上将军府非但爽快地接纳了财货,王翦老将军还嘟哝了一句,秦王抠掐得好紧也。嬴政闻之,不禁好一阵大笑。李斯也是笑语感慨:“啊呀呀,相交多年,今日
  方知老将军风趣也!”
  那时,嬴政也好,李斯也好,都没有想到所以如此的真实原因。而今嬴政明
  白了,那是未雨而绸缪。也就是说,从修葺上将军府邸着手,王翦便开始不显痕
  迹地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图谋享乐的老人,给进退斡旋留下了宽广的余地。然则,
  何以如此?那时大朝会尚未举行,灭楚之战的歧见尚未生出,莫非王翦有先见之
  能?
  “王氏庶人恭迎君上——”
  一声长呼,嬴政恍然抬头,眼前跪倒了一大片老少男女。嬴政正要问话,为
  首一个布衣壮汉挺身一拱手道:“禀报君上,在下乃王氏长子王炤,余皆家人。
  不知君上到来,有失远迎,君上见谅!”嬴政连连虚手相扶道:“起来起来,都
  起来。长公子,上将军可好?”已经站起来的王炤连忙躬身拱手道:“禀报君上
  ,家父清晨出猎,尚未回程。”嬴政打量着布衣常服的人群,心下突然一动:“
  府上葬礼未完,何以无人服丧?”王炤一阵愣怔,又连忙惶恐拱手道:“禀报君
  上,家葬之礼期短,族人居丧已罢。因要田作,故此除服。”嬴政略一思忖道:
  “好,你等回府自做事了。”回身对跟来的赵高一摆手,“走!猎场。”王炤一
  时颇见手足无措,得家老眼神示意,方追了上来道:“禀报君上,我来领道。”
  嬴政回身笑道:“公子只说个大向,不须领道。单车快捷,正好看看美原。”赵
  高恭敬一拱手道:“敢问公子,猎场是否在那座山后?”王炤不自觉一点头,嬴
  政已经大步去了。
  王车堪堪出得树林尚未上道,远处山麓一柱烟尘暴起,遥闻马蹄声隆隆如雷。嬴政惊喜道:“老将军行猎!”站在车辕的赵高急迫道:“君上快入车!烟尘
  向后,马队向我而来!”嬴政沉下脸道:“上将军故乡有何可防范者?走,迎上
  去。”赵高再不敢说话,一抖驷马缰索,王车便在林边草地辚辚驰向山塬烟尘。
  王车方过林际,烟尘已经飞过了眼前山梁,隔着空阔苍黄的草地,双方都进入了
  对方视野……马队骤然勒缰了。王车悠悠停住了。
  “上将军——”嬴政飞身下车,遥遥高喊着向马队跑去。
  “君上——”倏忽间对面一骑如飞而来,浑厚的呼喊回荡在山林。
  堪堪半箭之地,骑士滚鞍下马飞步迎来,白发黑斗篷随风飘舞,利落劲健全
  然没有丝毫老态。在这瞬息之间,嬴政看到了一个真实的龙虎勃勃的王翦,心下
  突然一热便软软地倒在了草地上。王翦飞步过来,利落地扶起了嬴政,同时解下
  腰间皮袋双手捧了过来。嬴政抓住了皮袋,也抓住了王翦的双手,眼中不期然溢
  满了泪水:“老将军……无愧嬴政师也!”王翦也是泪光莹然,深深一躬道:“
  君上风寒驰驱,亲来蓬蒿乡野,老夫何敢当之?”嬴政瞬间平静下来,举起皮袋
  汩汩几口,猛然一怔又不禁惊喜得两眼放光——这是酒!王翦行猎而能随身携酒
  ,足证壮勇犹在。然嬴政心思极是敏捷,知道此刻表露此等心情无异于表露自己
  此前的担心,遂指着远处的马队感慨道:“美原有如此骑士,老将军族人勇烈也!”王翦一拱手道:“君上,这支马队非王氏族人,全数是赵燕两战之伤残者。”嬴政大为惊讶:“秦军伤残者向有军功赏赐,他们,没人管么?”王翦摇头道
  :“他们,都是绝户子弟,无家可归,又都是当年老夫幕府的护卫甲士……老夫
  自作主张,将他们都安置在这里,做了农户,成了家。冬日农闲,老夫常与他们
  行猎……”
  良久默然,嬴政大步走到一箭之外的马队前,对着或衣袖空洞或腿脚空洞或
  面具在前的骑士们深深一躬,抬头高声道:“伤残士卒皆大秦功臣!自今日起,
  美原土地便是你们的家园!秦军伤残士卒之无家可归者,都将归拢来美原!美原
  方圆百里,便是你们永远的家园!”
  “秦王万岁——”伤残骑士们弓箭长剑齐举振奋不能自已了。
  “老夫谢过秦王。”王翦深深一躬。
  “老将军,我回咸阳立即教长史下书频阳县令,办妥这件大事!”
  “君上爱兵,秦国大幸也。”
  “老将军,家人不说,你亦不提,老将军当真不欲嬴政入庄乎?”
  见秦王一句挑明,王翦略显难堪,思忖越辩解越纠结,遂深深一躬道:“仓
  促归程,尚未做请,君上见谅。君上请。”嬴政遥遥一招手,赵高驾驭的王车哗
  啷飞了过来。嬴政对王翦深深一躬,过来扶住了王翦登车。王翦情知无以拒绝,
  遂也不做执拗推辞,说声谢过秦王,便登上了王车坐在了偏位。嬴政也情知再礼
  让王翦也不会坐进那个显然的王座,遂一步跨上王座一跺脚,王车辚辚飞回了庄
  园。
  “灭楚不以老将军方略,嬴政悔矣!”
  在简朴宽敞的正厅坐就,嬴政直截了当地切入了正题。嬴政深知,面对一个
  沧海人物,实在不须自以为聪明得计地花巧周旋,而只须坦率实诚地捧出真心。
  见王翦沉吟思忖,嬴政又接着说了下去:“李信败军辱国,根在本王用人失察,
  灭国辄怀轻慢之心……依寻常之情,秦军本当整休年余,待恢复元气后再战。然
  则,李信军败后楚国气势大盛,项燕军沿鸿沟一线步步北上,重新占据重镇陈城
  ,大有进逼南阳、颍川之势……更根本者,姚贾从新郑密报:中原三晋之灭国老
  世族,纷纷开始逃向楚国;燕王喜残部也从海路联结楚国,鼓荡齐国,欲图以楚
  军遏制秦军,而各国世族一齐举事复国……当此之时,若迟延对楚战事,天下风
  云突变亦未可知也……老将军虽告病老,一统大业宁功亏一篑乎!”
  “楚战,不当迟延。”王翦沟壑纵横的古铜色脸膛异乎寻常地冷峻,话语也
  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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