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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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志怪-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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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真是奇怪了,他既然活着,这么久为什么都不回来?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牵住他绊住他,要六七十年这么久?”

展昭默然。

“静蓉终于等到了他,高兴坏了,就想着成亲,终于能成亲了。可是她是鬼,张文飨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所以她去附了采秀的身,去张罗自己和张文飨的婚事。”

“我和静蓉交过手,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主见,明事理,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件事上,她偏执的像是失了常,她什么都不问,张文飨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发生过什么事,她什么都不问,满脑子就是成亲。”

端木翠顿了一顿,她的呼吸急促的很,胸口起伏的厉害:“展昭,你见到那个张文飨了,根本就已经老的痴呆了,跟他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他话都说不清楚,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的人,静蓉为什么还要同他成亲?”

“端木……”展昭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黑暗中,她的眸光尤为莹亮,像是噙了泪。

“我在想,这张文飨,说不定早在别处成亲生子,过了许多年安稳日子,谁知道老来颓丧,无依无靠,所以倦极归乡,回老宅看看,根本也不是为了当初和静蓉的承诺,他哪里还记得要同静蓉成亲!”

“谁知道静蓉就是钻了这牛角尖,我不许她附采秀的身,要把她打落轮回,她苦苦求我,说是哪怕魂飞魄散,也要先成了亲,她做人等了那么久,做鬼等的时间还要久,她求我再给她点时间,让她成亲。”

“展昭,你说,她成这个亲是为了什么?还有什么意义?那个张文飨,那个快要死了的人,什么一方才子,什么诗词绝妙,都是个……屁!”

她憋了半天,忽然就骂了句粗话。

展昭微笑,柔声道:“那你还不是答应了她?非但如此,还为了他们四下奔走,张罗婚事。”

“我可不是为了他们,”端木翠急急反驳,“我只是觉得静蓉可怜,别的事情都看的通透,独独这件事,简直可气到可恨!”

说到可恨二字,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就大步往前走,负气似的踢开大厅的门,老朽的门扇吱呀了一声,向内翻倒下去,呛人的尘扬起,端木翠后退两步,呛咳了几下。

展昭紧走几步,将端木翠手中的风灯接过,斜斜插在另一爿门扇的高处,风灯微微晃了几下,灯影忽大忽小,借着灯光,他看到厚厚的积尘,破烂的幔布,还有屋角高处一层缀着一层的蛛网。

“这要怎么布置?”展昭有些发愣,把这样的地方打造成新房不是不可以,但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端木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怎么收拾?有个新房的样子就好。”

她把怀中的布包一股脑儿摊到地上,解开包着红幔的布包,将幔布的一头扯起:“这个挂在梁上好不好?”

展昭仰头看了看梁木,正待开口,她又摇头道:“没有挂钩,挂不住。”

展昭笑道:“那也未必,你将幔布带上去,我来挂便是。”

端木翠半信半疑,想了想道:“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她身形轻举,倏地向梁上飞身而去,手中红幔迤逦展开,艳红色的丝密绸布一路向上延伸,直如铺开一条波光潋滟的飞天之路。

只顷刻之间,她的身子已跃过大梁,将手中幔布往梁上随意那么一搭,促狭道:“展昭,该你了。”

绸布软滑,哪里搭的住,几乎是她开口同时,搭在梁上的幔布已滑落下来,展昭微微一笑,袖口微垂,腕上一甩,但见袖中寒芒一点,一枝寸余长袖箭破空而去,势头疾如流星,力道却拿捏得好,穿了那幔布,却不刺透,反将慢布的下垂之势带起,蹭一声轻响,牢牢钉入粱中,几欲没羽,仰头看去,就如同一个铆钉钉住一般。

端木翠愣了一下,旋即展颜:“展昭,这个好,你再来。”

说话间,她托起幔布另一头,飞身向梁柱另一边而去,展昭这一次却动的比她更快,腕翻如电,几枚袖箭隔空而去,待得端木翠跃下,最后一枚袖箭恰好射完。

抬头看时,偌大横梁之上红幔招展,每隔丈余就有一枚袖箭铆住,将尺练幔布间隔成半月形的几个垂幔,兀自还在轻轻晃动,衬着风灯灯影,突然间就漫溢出了几分喜气。

端木翠大喜:“展昭,你怎么想到的?”

展昭笑而不答,将手中布包放下,解开看时,非但有帷帐嫁衣,竟还有一大沓喜字,想来是衣坊送的。

端木翠将两边的衣袖往上卷了卷:“展昭,你帮我把喜字贴上。”

“怎么贴?你连浆糊都没有。”

“有啊,也在包袱里。”她小跑着过来,蹲下翻检几个包袱,然后连呼糟糕,“漏了!”

展昭低头看时,那浆糊是装在碗里的,外头用几层油纸抱住,再拿绳结好。

“只漏了丁点,总不打紧的。”展昭将那沓喜字分了一半给她,“你贴这边。”

窗上棂上门上柱上,大红喜字张张不漏,展昭却愈加感慨,他亦曾贺过好友大婚,那时节鞭炮齐响锣鼓喧天,何等的喜庆热闹,现下虽是在贴喜字,但是棂木朽烂,潮阴生霉,梁柱上一个微颤都带下大蓬灰尘来,呛得人口鼻发涩。

端木翠贴的比他快,她去到门边把风灯取下,搁在厅堂正中,小心地将手中最后一张喜字贴在风灯上。

原本晕黄的灯光顿时就转作了微醺的烟红。

没有歇坐之处,也亏得端木翠想到,拖了几张吱吱呀呀的椅子过来,红布一蒙,姑且充作是床帏。

死气蔓延阴冷潮湿的破败厅堂,因了这帷幔、喜字、临时拼成的床帏还有灯光,竟十足有喜堂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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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鬼嫁】…七
新房备好了不多久,采秀就到了,她怀中抱着一个孔明灯,细细的竹篾支架,棉纱包壁,腋下居然还夹着一摞袋子,有面袋有麻袋。

她把孔明灯放下,将袋子递给端木翠,连清秀都称不上的脸上带着几丝潮红:“端木姑娘,这个……”

“这个干嘛?”端木翠有点糊涂。

“要铺在新房的门口,新娘子踩着一个一个的袋子走,这叫传代。”

展昭看了看采秀,又看了看墙角处昏昏欲睡的张文飨,同端木翠一样,他也无法理解采秀的执念。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有怀着执念的人,也就没有这许多难解难量的故事了。

端木翠没有多说什么,她拿了袋子往新房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静蓉。”

“我知道,”采秀微微一笑,竟现出与容貌极不相称的娴雅和妍丽来,“我不会让端木姑娘为难的,成亲事了,我会马上离开采秀姑娘的身体。”

端木翠嗯了一声,转身离去,采秀怔怔看了她许久,这才回过身来,面上浮起动人而又温柔的神色。

她捧着那袭新郎官的衣裳,挨着张文飨坐下,柔声道:“文飨,我们成亲了。”

张文飨眼皮耷拉着,他还在睡,睡梦之中,喉咙滚了一下,咕噜咽了口口水。

展昭就站在旁侧不远处,自始至终,采秀,或者应该说是静蓉,都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在她眼里,再多几个展昭,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张文飨,这个老态龙钟,行将朽木的男人。

————————————————————

这真是展昭生平经历过的最最奇怪也最最印象深刻的婚礼了。

没有宾客,没有酒馔,没有祝福,也没有未来。

静蓉扶着路都走不稳的张文飨,火红的嫁衣拖在地上,背后似是延开一条混着荆棘和血泪的路,她的一生是什么样子的,端木翠并没有太多的描述,寥寥几句就概括的干净,但是这条路,静蓉自己走了六十余年,做人的时候在走,做鬼的时候也从未停下,最后,终于走到了今夜的新房。

红盖头将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展昭看不到她的脸,却可以想见该是怎样的虔诚。

临到新房时,张文飨忽然睁大了眼睛,眸子有片刻聚焦,又立刻黯淡下去,他的衣裳很不合身,过分的宽大,穿在他身上,像是宽袍广袖罩了个骨架子。

说到底,这是静蓉一个人的婚礼,张文飨只是个借来的摆设而已。

没有夫妻对拜,也没有冗杂繁琐的仪式,直接送入洞房,门扇坏了一半,没有门可以关,端木翠很知趣,她拉展昭:“我们走。”

路过先前张文飨栖身的房间时,她拾起了那个孔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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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走,也不可能真的离开,他们在前院的屋顶上坐着,两个人都沉默着,从这个角度,可以隐隐看到后院透出红色微光的那间新房。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木翠叹了口气,把边上的孔明灯拿过来搁在膝上,背倚着展昭的肩膀在孔明灯上用手指点划着什么。

“写什么?”展昭好奇。

“符咒啊,”她答的懒懒,“静蓉的魂魄离开采秀之后,就会护庇在这孔明灯中,然后带归酆都。”

“你的法力还管用?”

“这哪需要什么法力?”端木翠对展昭贫瘠的想象力表示不满,“任何一个有点道行的道士都可以的,哎,你别动,动了我怎么靠?”

做靠垫的,自然应该安稳如松,这才能保障消费者使用的舒适度。

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想起在冥道时当人枕头还不讨好,今次又要沦落到做人靠垫的地步,展昭觉得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千年之后我们的迅哥呐喊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灭亡绝不是南侠该选择的路,因此南侠决定爆发一下……

爆发的导火索正在哧啦燃着,然后,突然!

端木翠居然整个儿倚到他怀里去了。

“这样好,”她把孔明灯搁在一边,胳膊架在展昭屈起的膝盖之上,还煞有介事的点评了一下,“好像个椅子一样,两边有扶手,上面……”

她抬起头,正对上展昭的目光。

“上面怎么样?”展昭面无表情。

“上面……”端木翠噗的笑了出来,“上面还长了个头!”

展昭差点晕了过去,他忽然两臂用力,一下子把端木翠给扔了出去。

他是真扔,没怎么手下留情。

所以端木翠当着他的面,掉到屋檐下去了。

当然没有预料当中的“嘭”一声,凭她的功夫,若是真摔着了,那可丢人丢大发了。

但是她也没重新爬上来。

檐下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人都没有。

顿了一顿,展昭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端木?”

没有声音,被抛下去的端木翠,像是被抛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展昭有点慌了,他站起身来,疾步向檐边走。

离着檐边尚有寸许,下面忽然就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来,一把抓住展昭的足踝,伴随着端木翠的怒喝:“展昭,你敢扔我!”

说话间,她猛的将展昭足踝向外一拉。

展昭机变极迅速,一个倒身后钩,腿上用力,向上挑起,腿力毕竟强过女子臂力,竟把端木翠整个身子都带出了檐角。

端木翠变招也快,中途便撤了手,横腿去扫展昭下盘,力道够狠,毫不容情:“展昭,你敢扔神仙!”

展昭身形跃起,避过她这一扫,哪知方将站定,她手刀又到颈边:“你敢扔我!”

于是场景有些混乱,拆了几招后,也不知是谁先停手的,两人不打了,站在颤巍巍檐边,脚下檐瓦松松欲坠,檐土蓬蓬地往下掉。

“你敢扔我!”

“摔不着的。”

“万一真摔了呢?”

“我知道摔不到你的。”

“万一摔了呢?”

两人对答陷入摔着还是摔不着的无限循环模式,展昭忽然伸出手去,搂了她腰,向着檐下便倒。

端木翠大脑立时短路:这是要干嘛?吵不过她要同归于尽?

好在檐角距地面不高,没时间让她多想,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是坠地一声闷响,两人没入潮湿的荒草之间,她却没有摔到,因为展昭就垫在她身子底下,坦白说,软绵绵的,她垫着还挺舒服的。

展昭的手臂还环着她的腰,人却没声息了。

“哎,展昭。”端木翠伏在他身上,拍了拍展昭的脸,“你不会就摔死了吧。”

没声气。

“这么矮你也能摔死?”端木翠纳闷了,她侧耳听了听展昭的心跳,砰砰砰跳的还挺有力。

“真摔死了。”史上第一庸医下诊断。

半晌,展昭慢吞吞道:“姑娘,我早说了你是摔不着的。”

“地上多脏啊,”端木翠叹气,身下的泥是湿的,没准有地方还汪着水,“快起来。”

“端木。”展昭忽然叫她,喷出的气息暖暖,她的耳垂直发痒。

“嗯?”

“我小时候很皮的。”

“啊?”端木翠有点接不上茬,“你小时候?”

“谁没有小时候,”展昭微笑,伸手将她垂在自己面上的发丝温柔拂到一边,“那时跟着师傅学艺,几个师兄弟互相打闹。有一次也是这样,一失足把师兄踹到水里去。”

端木翠静静听着。

“师兄也像你一样,入了水就不再出声,隔了一会水面上平静下来,我以为师兄淹死了,害怕的不得了,站在水面哇哇的哭。”

端木翠轻声笑了一下。

“后来师兄一下子就从水里冒出来,把我按下水去,灌了个水饱。隔了几天,我也故技重施,喂招时装着被师兄打晕了,趁他发愣时,翻身起来,把他按倒揍个半死。”

“有时候玩累了,和师兄弟们去草丛里躺着,就像现在这样,”黑暗中,展昭的眸光带着浅浅笑意,“草汁和泥水沾在衣服上洗不去,回去之后,被师父罚蹲马步,师娘在旁边帮我们洗衣服,一边洗一边骂,活该。”

沉默了一下,他忽然轻声道:“好像就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那你那些师兄弟们呢?”

“不知道。”

“不知道?”端木翠惊讶。

“那是最初学艺的时候,跟的一个教头师傅,很多人家都把孩子送过去学武,有练了一两个月的,有练了三五个月的,师兄弟都换的很快,我练了没多久就回家读书,后来拜了一个异人为师,那是真正的学艺,很辛苦,师父的弟子很少,师兄比我大很多,没人同我玩闹,我一直都很想念最初和师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

末了,他的声音压的更低:“就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这样玩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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