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妖记- 第39部分

＂你想如何死。＂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问今日的天气是晴是雨。

白砚微微一笑，双目中的寒意却加深几分。他解下腰间佩剑递给穗恭卿：＂神明之地，不容亵渎，我在外面等你。＂率先出了破庙。

便是与人相斗，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摸样。

白砚一出破庙，星辰仙子的身子便是一晃，秋千连忙扶着她。在含香看来，这等胜负分明的架还有什么好打，换了自己此刻便趁机溜走。好汉不吃眼前亏，回去养好了身体再找回场子也不迟。

那秋千倒是和她同样的想法，撑着星辰仙子道：“小姐，那两个妖怪恐怕便是银月城的白狼少主与他的巡彷，就算小姐没有受伤，也难同时与两个大妖怪相斗。秋千不才，却足够护着小姐回营，等小姐身上的伤痊愈，再率众将那银月城给挑了。”

秋千所说的营地恐怕便是和浦西大营了，这样看来，星辰仙子此时已经是和浦西大营的统领，其父已经战死于白鹿野。和浦西大营位于衡水河之南，属衡水城管辖。东临衡水城，西靠闻子峡，乃一天险所在。只要守住和浦西，便能阻止北方妖兵南下。星辰仙子以二十岁的年纪驻守大营，由此可见其法术之强。

星辰仙子示意秋千不要再说：“你自小便跟着我，可曾见我临阵脱逃。”她深吸口气，向门外走去。

白砚站在树下等她，白色的道袍被妖气鼓起，便是在幻境里，含香也被他强烈的妖气压的直不起身体。她暗暗震惊，这个幻境，真实的像假的一样。

月光冷冽。

星辰仙子目露冷光：“拔出你的剑。”

白砚淡淡道：“一个受伤的女子，倒也不值得我出剑。”

星辰仙子冷哼一声，手中星芒乍现。

在两百年前，星辰仙子被称为最强除妖师，倒也不是浪得虚名。她所使出的招数颇具古风，刚毅中体现着女子的柔美。乍看之下像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可每一下的动作都蕴含层层杀招。星辰仙子修行的是家传功法，经过数代人的锤炼，使将出来当真是非同小可。

白砚的妖术走的是阳刚一路，大开大合，每一下的攻击都可造成破坏性的后果。可星辰仙子不过二十岁，又受了伤，怎能敌得过活了千年的白砚。即便是这样，能与白砚斗得这么久，女子中也属她为第一人。

乌云遮月，林中蔓延着一股异样灵气，细碎的脚步声从四处响起。两人各自跃开。

“小姐。”

星辰仙子竖起手，示意秋千禁声。

脚步声瞬间消失。

树林黑漆漆一片，只得白砚冰蓝色的眼睛在林中泛起微光。

高处跃下一个影子，一道白光向星辰仙子袭来，星辰仙子反手一击，将那影子远远的拍飞出去。紧接着数十道白光从树林各处袭来，无一不是向星辰仙子身上招呼。

事件的发展出乎含香的预料，却透着阴谋的味道。从星辰仙子受伤，到这群来历不明的袭击者的出现，若是说这些都属于巧合，打死她也不信。

白砚点起数十道白火，林中瞬时亮如白昼。

那些袭击者均着一身夜行服，身上带着修行着特有的灵气。

是人而不是妖。

星辰仙子将一名袭击者抓住，将指尖的星光送入那人口中，那人的头顶显示出一朵莲花标志。星辰仙子冷笑：“母亲也太急不可待了。”

秋千将两名袭击者打倒，怒道：“小姐，切不可饶了他们。”

星辰仙子将那人丢到一边，冷冷的看着那些袭击者，双目中透出灼人的光芒，她手中出现一片鲜红花瓣：“你们想怎么死。”依旧是同样的一句话，说的却残忍无比。

袭击者一涌而上。

第九十二章　幻阵二

星辰仙子举起花瓣，吹了一口气。霎那间，漫天花舞，迷得人睁不开眼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等到那些花瓣落地，早已分不清何处是花，何处是血。唯一的幸存者吓得瑟瑟发抖，她蹲在他面前，柔声道：“你回去同我母亲说，施我者恩，挡我者死。”

出了这段小插曲，白砚和星辰仙子也没了打斗的兴致。虽然过程不一样，结局还是一样的。星辰仙子对白砚道：“你可知白云涧旁的桃花林？”

白砚点头。

从事件发生转折起，他便在一旁袖手旁观，这倒和他两百年后的行为没有什么分别。

星辰仙子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丢给他：“四月初三，我在桃花林中等你，以此为证，勿失信约。”

在晋国，若是约人改日决斗，需留下身上的贵重之物。这是以防邀约之人最后反悔，那么接受挑战的那位也可获得物质上的补偿。

那块玉佩乃是用白玉雕成一朵盛开的桃花形状，晶莹透明，没有半分瑕疵，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以此玉与银月城少主定下约定，倒也不失礼。

白砚凝视着还沾着星辰仙子鲜血的玉佩，轻声道：“好。”

浓雾聚而又散，场景却已变换。

天空蔚蓝，流水清澈，两岸花草香。举目眺望，可见远处的山涧里露出一角粉妆。

星辰仙子独自一人站在草地上，周边围了四名法师。各式法器祭在空中，形势一触即发。

含香有些疑惑，星辰仙子是除妖师，可袭击她的往往都是人。

双方激斗。那四名法师并非庸手，星辰仙子一袭红衣似烈焰飞舞，腾挪格挡间鲜血飞溅。等到最后一名法师倒下，星辰仙子白皙的脸上已沾满鲜血。

她蹲在河边，洗去不属于自己的血液，表情讳莫如深。

＂我等了一天，原来你在这里。＂白砚飞在半空中，长发飘飘，道袍宽袖。

她继续洗去鲜血，缓缓道：＂还不到正午，等不及便自尽好了。＂白砚露出笑容，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火红。

含香没能知道这两人最后打起来没有，场景却又再次转换。

明月高挂，星辰仙子躺在地上望着天上圆月。她的身边堆满了无数妖物的尸体。她被那些发着恶臭的尸体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几只乌鸦业已迫不及待的开始享受战场上的美食。

她叹了口气，眼睛缓缓闭上。

＂听说你死在这里，我开始还不信，想不到却是真的。＂她重新睁开眼，见白砚站在尸堆上背手看着自己。

＂还想活着吗？＂白砚低声道。

她又闭上眼，嘶哑的声音听上去都不似她的：＂活着有什么好。＂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白砚低沉的嗓音柔声道：＂活着有我。＂含香捂着胸口，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白砚抱着星辰仙子飞天而去。

地面上涌起浓雾，只露出一条道路来。含香抬头看着白砚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道路，咬着牙，催动了羽毛发饰。失去了道路，想要走出幻阵便非常困难，可是她非常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浓雾铺天盖地的涌来，瞬间将她吞没。

夜空中传来梆子声，不缓不慢，一下一下的击打。含香的心随着这梆子声起伏着，体内躁动不安。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经过，冰冷的寒意拂过她的肌肤，有人在她耳边呢喃。

私语声越来越密，似有无数羽毛在她周身抚触，她竖起耳朵，想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发生了什么。

恐惧像一只巨手将她紧紧抓住，却一时未被捏死，留了一丝缝隙喘气。

那声音呢喃道：＂四月初三，我在桃花林中等你，以此为证，勿失信约。＂含香失笑，在这幻境中，星辰仙子说了这么多话，她偏偏牢牢记住这一句。

无数声音细声重复这句话，飘渺无力的语音传进她的耳朵，涌进她的大脑。

＂……勿失信约……勿失信约……＂明知不可为，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张口重复道：＂四月初三，我在桃花林中等你，以此为证，勿失信约。＂梆子声＂空，空，空＂的，越敲越响。

浓雾散去，无数透明的鬼影向她涌来。

含香张大嘴，发出连自己也想像不到的尖叫，凭着那些鬼影嘶吼着涌进她的身体。

一双手臂从身后的浓雾中伸出来，捆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向后拉。周围的浓雾变得坚硬无比，紧紧的压在她身上，脑海中出现许多张脸，见过的，没见过的，他们齐声对她说着什么话。

一种难以克制的可怕想法从心底升起，在白砚心里她到底算什么。

突然身子一轻，她猛的倒在一个结实温暖的身躯上。

＂没事了。＂白砚拍着她的脊背轻声道。含香再也忍受不住，将头埋在他怀里嘶声痛哭。

强压下这种感觉，她回过头，便可见巨石牌坊已在身后，含香知道自己已经安全通过了幻阵。幻术这种东西本就是以心灵为基础，也许是在她的潜意识中，觉得自己与星辰仙子长相相似，因此连幻境中所见的星辰仙子也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

她擦去了眼泪，站了起来：＂我没事了。＂白砚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既没有问她在幻阵中经历了什么，也没有问什么让她惊声尖叫。

含香松了口气。

过了牌坊便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两旁是建筑华美的楼阁，在黑暗中毫不掩饰其败落，在颓败中却也可见当年的繁华。就像一个人的两面，却又矛盾到极点。两人沿着大街走向镇中的高塔。

身后的黑暗中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含香与白砚互看一眼，向街边的楼顶上跃去。

两人站在房顶上，见不远处的街道上走来一队金衣人。十来个穿着破烂的人跟在金衣人身后，均用黑布蒙住了眼睛，串成一串走着。人数虽然多，却没有一个说话的，安静的向高塔前去。

而在离这些人不过两条巷子的地方，有三名木灵派弟子正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不过一会，两拨人马就会撞到一起。再往另一头看，又是几人从另一个方向向高塔而去。

这个牡丹镇，当真是不平静。

白砚紧紧握住含香的手。

第九十三章　打起来

这一年里，木灵派一共有三名女弟子失踪，其中一名还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排行第七。木炎清出山的时候，师尊同他说：＂找的到也好，找不到便罢，人生在世，均有定术。＂木炎清却不这般想，七师妹如花般的笑容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以七师妹的聪慧，他不信她会无故逝去。他一路追踪，发现三名女弟子都是在岳南城附近失踪的。

岳南城乃千年古城，城内各大修真世家林立，便是城中也有木灵派的分舵，师妹不可能是在城中出事。木炎清将目光转向岳南城周边地界。岳南城以北，有一片迷雾覆盖的区域，持牌除妖师都知道，那是小妖怪们集中修炼的场所。只要妖怪不伤人，除妖师也从不滥杀，天下苍生，皆是平等。

数日前，冲天妖气从那片迷雾中腾起，便是隔了老远，也可看见一团团让人惊心动魄的黑云。岳南城中的修行者们坐立难安，这世界要再次变天了。

不到一日，那些妖气便消散开，分往不同方向去了。木炎清一无所获，本想启程回山，却在摆渡镇听到了牡丹镇的传言。他想到了无故失踪的师妹。

次日渡河，他便御剑飞往牡丹镇，却在中途收到师尊发来的讯息，要他速速前往岳南城分舵，有重要任务要他执行。木炎清便转身回城。在途中，他见到了木灵派弟子发射的求救讯号。

木炎清用眼角看了一眼在他旁边的落霞，这姑娘只有十六岁，却非常机灵。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骑马在雨中疾驰，虽然很着急，却只短短几句话便将同门危险的处境说的清清楚楚。他能及时赶到现场救下钱小风等人，也多亏了落霞。

让他在意的，却是那名公子。他在他身上，察觉不到任何灵气，却能感受到他惊人的存在感。在摆渡镇时，他一进入客栈，便注意到他。这样的人，不可能默默无闻。而他身边的那个丫鬟，有一只眼睛是蓝色的，漂亮的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金衣人的队伍转了个弯，那些被蒙住眼睛的人们磕磕绊绊的走着，既不慌张也不恐惧，似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傀儡。木炎清强忍着金衣发出的臭气，紧紧的跟着队伍走着。

塔顶的青灯似一只眼睛，俯视众人。离高塔越近，尸臭味越重。他担心的看了落霞一眼，怕她忍受不了恶臭。到底是死了多少人，才会产生这令人作呕的臭味。

高塔前的房屋全被拆光，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大坑。那股可怕的味道便是从这坑中发出的。塔顶上站着个人，看不清长相，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芒。

金衣人跪下，齐声道：“教主万岁！”

那教主道：“把人带上来。”

那群穿着破烂的人们被推上前去，金衣人解下他们的眼罩，那些人使劲眨眼，想要看清楚周围一切。其中一人“普通”一声便跪在地上，高喊道：“教主神通，请将我身上的恶疾去了吧。”

其余之人也纷纷明白过来，如跳水的青蛙般一个接一个跪下，哭喊着将自己的心愿说出来。这些心愿各有不同，有人想要一夜暴富，有人却想和失散的妻儿团聚，有人却只想见已故的父母一面。

不知这教主用了什么方法，哄得这些人坚信他们的愿望能够实现，难怪此教被称为“济世”。

那教主道：“好！”之见他拔出一把长剑。

那剑拔出的瞬间，木炎清却感到无尽的恐惧，仿佛从那剑鞘中出来的，并非是剑，而是怪物一般。那剑身闪耀着红光，教主持剑一挥，剑身发出尖锐鸣叫，似无数人在哭诉。牡丹镇夜夜有冤魂啼哭的传闻，想必便是从此处而来吧。

红光从塔顶落下，落在那些人身上。那些人的脸上先是变得一片茫然，随既惊现出极端愉悦的表情。有的在原地打滚，有的又蹦又跳。

木炎清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毫无疑问，这些人是中了幻术，在幻想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向落霞靠近，将落霞挡在身后。如果只是这样，此教便不会被称为邪教，而牡丹镇中原来所住的镇民，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那教主将长剑收回刀鞘，那些人突然清醒过来，望着周边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刚到手的美好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好比是给孩子一块糖果，还没送到他嘴边，又重新抢了回去。得到后失去，比一开始就没有来的更加痛苦。

那些人尖叫怒骂，指责教主是个骗子。

那教主从高塔上跃下，只见他身材甚高，双颊枯黄深陷，一双红眼似要燃烧一般。

木炎清叹了口气，果然是他。

教主重又拔出长剑，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