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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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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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斤不由一愣,忙回道:“是我主家小娘子,路上与主人走散,如今重疾在身。烦郎中给瞧瞧,好歹开剂药吃。”
郎中摸了摸嘴边短髭,漫不经心道:“可备有诊金?”
八斤一听,忙跪下求道:“郎中仁心仁术,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八斤愿为郎中做一月工,任凭郎中使唤!”
那郎中却起了身,扔下句话道:“我家不缺仆役,也不做白费力气的事,你走吧!”
八斤啐了一口,骂声狗屁郎中,不得不驼着容娘,再寻下家。
不想今日所遇,皆非善人。有的见八斤衣衫褴褛,邋遢污秽,直接叫人赶了出来;有的居心叵测,听得八斤说与主家走散之语,瞧着容娘貌美,便起了歹心;有的更是疑神疑鬼,暗暗使了人去报官……。亏得八斤机灵,见对方神色不对,便找了托辞背着容娘遁了。
八斤又费了一番力气容娘带回破棚子,他看着气息渐弱的容娘,心急如焚。天色渐晚,若今天不给容娘寻些汤药来,怕是惊险呢!
他思想万千,还是只能去寻郎中。八斤拢了些干草盖住容娘,又左右打量了一番周遭,此处僻静,想来无人注意。他安置妥当,拔腿往街上奔去。
八斤磨破嘴皮,受尽白眼,好歹在一家药铺讨了一帖药,没命的往回奔。他心中欢喜,远远的看见棚子,只觉容娘有救,回家有望。然当他推开稻草,心中不由一凉!
容娘不见了!
“小娘子;小娘子……。”八斤失了魂魄,口中喃喃自语,将草棚翻了个遍,却哪里有容娘的人影。八斤跌坐在地,双眼发直。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小巷幽僻,低矮的房屋里头,有隐隐的烛火闪烁。
在这远离故土的千里之外,容娘在时,八斤不觉孤寂。如今八斤剩的孤身一人,心中无依无靠,不由惶恐至极。那暗沉沉的天幕,竟似聚了无数妖魔鬼怪,狰狞的向他压来!
八斤身子一抖,蓦地立起,冲出草棚。他将小巷中各户宅门拍的砰砰响,抽抽搭搭,仰起脏污的一张脸,哭问:“可看见我家阿姐,原躺在那处的,紫衣白裙,不见了,哇……。”
有人摇头,有人赶他,有人不理……,这小巷中一路问去,竟无一丝消息。八斤越发心慌,眼见得到了小巷深处,也就两户人家了,八斤绝了望,打算问了这两处,去别处另找。
眼前的门开了,却是一个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大嫂,眉目之间很有些警惕。八斤仍抽泣着问了,那大嫂一听,眼神便有些犹疑。八斤何等机灵人,立马哀求道:“嫂嫂,若是知晓,定告诉我。我家阿姐得了重病,若不医治,怕是不好呢!嫂嫂,我一人怕极,只求阿姐快些回来,好同去寻爹娘呢……。”
话虽半真半假,然情真意切,孤零零的八斤便如真个失了阿姐一般,长大嘴巴,哀哀的哭泣起来。
那大嫂顿了一顿,神色颇有些不忍。思想片刻,她朝对过努了努嘴,便忙忙的将门关了。
八斤愣了一愣,心中有了些眉目。他仍抽抽噎噎的,眼睛却将那对面门户打量了一番。虽小巷中多是蓬门荜户,然此户却格外的破落,大门门板稀疏,又缺了一块,门内光景看得清楚,果然是颓败的小院,破破烂烂的堆了各样杂物。
八斤趴在那缺角处看了一时,也未看到人影。他心中越发急躁,便将那门板拍的砰砰乱响,大声唤人。
里头有门吱呀响动,一个脏污得看不清衣裳颜色的婆子应声而出。她脚高脚底,却是个瘸子,行动倒是利索,不过几步便来到门前,没头没脑骂道:“哪里来的王八崽子,嚎丧甚么?若拍坏了我家的门,管教你赔两扇新门来!”
那张老脸,皮干纹深,唯耷拉的眼皮下一双精光毕现的眼睛,叫人知晓此人的厉害。
八斤仍照先前说法问了。那老婆子瞪了八斤一眼,道:“我未看见什么小娘子,快滚!”言罢回身去了。
八斤瞧了一时,不见他家有人出入,心中倒也没先前那般着急了。他沿着围墙走了一遭,原欲寻了着力处,翻墙去寻。不想一有动作,里头便有狗儿狂吠,倒将八斤从墙头惊了下来。
八斤贴着围墙,不敢乱动,生怕惹那婆子生疑。眼下唯一出路,便是等那婆子出门,才好进门一探究竟。
八斤寻了拐角偏僻处,将身子窝了,心中上上下下,一想他老娘,痨病在身,不知有无人怜惜,给两口饭吃;二思容娘子,重病在身,不知这老婆子掳了来作甚,可曾受苦受难?想到此处,他呸了自己一口,那容娘子人事不知,想来歹人也不至此时去虐她?
诶,他长叹一气,直叹容娘的多灾多难!不若自己,好歹还有个家呢。
八斤胡乱想了一通,到底疲倦,两手叉了,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许是夜深露重,又许是听到隔壁那扇破门动静,在这夜半无人的巷弄中格外响亮,八斤身子一弹,猛然惊醒。他蹑手蹑脚摸到那处大门,往里面觑去。
里头有人点亮了一星灯火,正是那老婆子房中。两个身影映在窗户上头,一高一矮。那矮子明显的是那婆子,高的却是个年轻汉子,许是他儿,半夜归了家。那两人说话的声音甚小,八斤竖起耳朵,也捉不到只言片语。
然过得一时,那婆子拔高了声音劝道:“我儿,你莫急哩!她刚好些,莫弄坏了身子,日后不好生养!待娘再养她些日子,她弟弟也该走了,就看个日子与你两个成亲!”
八斤一听,又惊又怒,不由手脚并用,朝那大门连踢带拍,嘴里嚷道:“老虔婆,老不死的,快还我阿姐来!”

第七十五章 黑窝
更新时间2014410 20:13:29  字数:3090

 八斤那尖尖的声音划破夜空,唤醒城中几处灯火。
那两人的言语声顿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老婆子醒过神来,顺手抄了家伙,骂骂咧咧的往大门处来。
“小贼,你胡乱嚷嚷些甚,我原说了,我家没有什么小娘子,你再乱嚷,我撕烂你的嘴!快滚!”老婆子将手中棍子虚虚一晃,意欲吓退八斤。
八斤在里弄中与婆子们交道打得多,却不怕这些招数。
八斤着意扯了嗓子大喊:“老虔婆,老拐子,快还我阿姐来,不然我去报官,叫你坐牢子,吃板子,叫你儿生个孙子没屁眼!”他边喊,边将门板拍得震天响。
他那话喊得绝,连里头想趁机沾点便宜的那位听了,也止了色心,气冲冲的出来了。
“毛贼,你等着,看大爷怎生收拾你!”
那汉子顺了他娘手中棍子,将婆子往旁一拉,扯了门栓,呼呼的将棍子往八斤身上招呼。他家恶狗原在一旁乱吠,也叫那婆子使唤这往八斤扑来。
八斤吃了几棍子,便叫那恶狗扑倒在地,只能左右打滚,躲避那汉子的棍棒和恶狗的尖牙利爪。
“贼汉子,老虔婆,今日要么打死我,要么还我阿姐来,不然我定叫得人尽皆知,你家原是个贼窝,专做拐卖人口的勾当,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我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缠死你两个下十八层地狱!”
八斤声嘶力竭,身上被汉子打的生疼,腿上也被恶狗咬了几口,绝望之际,他心中越发激愤,只捡了最恶毒的话语来骂!
那婆子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心道这事若是传出来,惹来官司,自己却是吃不了兜着走,连带儿子也要吃亏。她早早死了男人,一生偏激,行事狠辣。如今八斤将事闹得大,她心中一想,便对她儿道:“儿,趁着如今无人来,想法子叫他不得言语,扔出去罢了,免得惹祸端。”
她儿子领会,下手越发毒辣。八斤只觉身上火辣辣的疼,头上也挨了许多下狠的,叫那汉子打得昏昏沉沉,渐渐的无力抵抗,只用手护了头,将身子团成一团。他心里迷迷糊糊的想,娘诶,儿的命今日丧在这贼人手里了。
那婆子眼看着自己儿子下了杀手,附近邻居并无动静,心中正得意,思想自己一向厉害,竟无人敢惹。她的眼角忽地撇到红光,心中讶道,家中烛火如何这般旺了?她眼皮一跳,猛地转身,瞧见自家正房内起了熊熊大火,将屋子照的通亮。
“儿啊,起火了,快些救火哩!”那婆子一声惨叫,一颠一颠的去寻家伙取水灭火。那汉子瞧见,踢了八斤一脚,骂了一声,也忙忙的去救火了。那狗哼哼的,倒也跟着去了。
八斤恍恍惚惚听见,心中大快,直道原来真有因果报应呢!他偏头一看,眼前出现一幅白绫裙子。那人正蹲下身来,便是逆着火光,八斤也看得明白,正是容娘!
那婆子与她儿子两个,忙乎了半夜,方才将火扑灭。婆子兀自骂骂咧咧道:“都是些没良心的,我家起了恁样大火,竟无一人来救火!”
那汉子瞧了一眼院中狼狈,忽地问道:“那小娘子呢?”
那婆子一愣,问道:“那小王八呢?”
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各各去寻人,却是不见踪影。此时,老婆子方才醒悟道,定是那小娘子醒来,放了火,引开她两个,救了那小儿去了。
那汉子到手的美人丢了,不由气急,便埋怨他娘不让他如意。
那婆子却道:“儿,快些去追,那小娘子重病,腿脚无力;那小儿被你打的重,也无甚力气。你脚程快,定能追的上!”
那汉子一听,是这个道理,抬脚便往外追去了。
不想容娘两个,并未走远,正躲在对面院中呢!
对门那位大嫂到底不忍,趁那婆子两人忙于救火之际,将跌跌撞撞的容娘两人拉进自家院子,闭紧门户,只装不知对面事情。
容娘与八斤两个,一个病重,一个伤重,窝在大嫂家的柴房,听着对面动静,互相瞧着对方,咧嘴一笑,渐渐心满意足的入了睡。
次日醒来,已是大亮,柴房中有浓浓的粥香味道。
大嫂喂了他俩米粥,告诉他们,对门那恶婆子与汉子仍在追寻,只叫他两个在此藏着,过几日,身子好些再出门。容娘与八斤万分感激,不迭道谢。
容娘睡饱了,精神也好些,便将自己醒来所知告知八斤。俩人将前后事情一比对,方知首尾。
想来定是那婆子见容娘落单,又不省人事,便欲赚了去做儿妇。她将容娘弄了回家,又是刮痧又是喂药,一心想要将容娘调理好,送个好人给儿子。不想八斤寻来,夜半闹事,声响闹得甚大。容娘渐渐醒转,明白事情之后,便点着了她屋子里的蚊帐,借机与八斤逃出。
许是那婆子刮痧喂药有些用处,容娘眼见得一日日的好转,八斤皮糙肉厚,倒好得更快。过得六七日,两人拍拍身上草屑尘土,互相开颜一笑,辞了大嫂,齐齐往清平县方向而去。
这一路甚长。
他们自衢州府的江山,经衢州、龙游,入婺州,走兰溪,再上行至严州的建德,过桐庐,入临安府,抵富阳。
八斤说:“阿姐,我们要回家了。”两人沿途相伴,便做了姐弟相称。
容娘笑了,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年,春日草长莺飞在惶惶中错过,夏日骄阳似火在车厢中蒸烤,色彩斑斓的秋日他们在田野中寻食。如今已是入冬,若按他们现在的脚程,不出半月,便可到达清平。
两人心情畅快,途中讨食的艰辛、旁人的白眼辱骂、恶狗的追赶、吃错野果腹中绞痛的绝望、夜宿野外的担惊受怕等等,皆因故乡的临近一扫而空。
要回家了!容娘将一腔心事放下,只想回家之后,一切可知真伪,如今,却是不宜思想太远!遭逢苦难种种,容娘浑身力气,只觉自己可以应付一切变故,只要六郎心意依旧,便无甚可怕!
八斤决定,在富阳县好生寻个地方,歇上一晚,明日清晨再上路。
两人分头行动,各去讨食。
这乞儿也不好当哩!
若是两人一处去讨,纵是愿意施舍些的,也不免心中嘀咕,将一份舍粮略添些些,再分给两人。
若是一人去讨,那善人许是十分怜惜,竟是大方许多。两人讨了这一路,已是十分熟稔,每每分头讨食,再聚头共食。不论多寡,均分而食之。
容娘讨了一碗稀粥,十分高兴,今日这粥竟是十分浓稠哩!也不知八斤讨了些甚,他嘴巴甜,又会做可怜样子,每每比她讨得要多。
容娘坐在约好的屋檐下静静的等待,初冬的日头,晒在身上,真是无比的暖和,竟有些想睡呢!
容娘眯了眼睛,不由想到乳娘。不知这大半年她怎生过去的,是否日日哭的眼睛红肿,待回去,她定会大吃一惊,定会搂着自己,痛哭一场。到时,我定要说,乳娘,我饿了,要吃酱烧肘子,清炖鱼汤,要吃扁食,吃桂花糕……。
六郎会笑话呢!
想到六郎,容娘轻轻的咬了咬唇,笑了。
八斤怎的许久未来?
容娘瞧了瞧空荡荡的小巷,一只小猫沿着墙角慢腾腾的溜过去,那双琉璃般的蓝色瞳孔瞥了瞥容娘,神秘莫测。容娘的心中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容娘不敢乱动,她在巷子里等了许久,方断定八斤出了事。
他出了何事?被人打了?被人拘了?不,不会,八斤如此机灵,鼻子好用得很,有一丝危险,他都能闻得出来。他的心中不知藏了多少计较,层出不穷,应付一般人足够。
莫非?是张炳才!
这一路行来,两人并无见到张炳才的一丝踪迹,正高兴摆脱了那厮,痛快的很。莫非,他专守在这富阳,等着两人一头撞进来?富阳是回清平的必经之路,他若如此,岂不正好将两人一瓮捉了?
容娘心惊胆战,她将粥几口喝了,散了头发,污了脸面,沿着富阳的大街小巷遍寻八斤。
夕阳西下,一抹余晖斜斜的洒在鱼鳞般的瓦片上,屋檐下却是一片晦暗。
身边行人脚步匆匆,归家心切。
一匹消瘦的驴子,踏着疲惫的步子缓缓前行,赶车的老汉也不急,懒懒喝得一声,也就随它去了。
你们都有家可回,可是八斤,八斤,你在哪里?
容娘的心里空了一个洞,一个巨大的,无法填满的洞。这里一屋一舍,一草一木,街上的店铺,路上的行人,尽皆陌生。
八斤,能往何处去?
张炳才,你怎么不来捉我?
暮色渐浓,容娘那消瘦孤寂的背影,在街头显得尤为可怜。
身后,一个高大的青衣郎君打量许久,终于唤道:“容娘,你往何处去?”
容娘身子一僵,缓缓回头。
那个人,一身青衣,似乎融化在这暗沉的暮色中。然他眼神深邃,沉如深潭;鼻梁高挺,若刀削斧砍;其势如山岳,屹立不群。
容娘茫然的看着他,渐渐的,眼中升起点点星波,水光隐现,她吸了一下鼻子,哑声道:“大哥,你快去救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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