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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一九四二》 作者:邓贤
内容简介:
一九四二年,中国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的阶段。中原腹地河南闹了大饥荒,陪都重庆遭了轰炸,而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支学生军远赴滇缅战场。
父亲本来是个富家子弟,抗战时期,他有太多机会到国外留学深造或者明哲保身远离战场,但他还是投笔从戎,把自己从高中生变成一名特种兵,1942年,父亲与十万中国学生一起组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支学生军,奔赴印缅战场。
父亲说:打仗不是演戏,死神大手一挥,成千上万的生命灰飞烟灭,何来雄壮而言!
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兵,哪怕他的胸前没有勋章,甚至由此在建国后遭受了许多不公正的挫折磨难……
事实上,所有为拯救民族而浴血奋战的军人都不会被遗忘,因为历史已经把功绩、褒奖、颂扬和荣誉铸成一枚巨大的军功章,镌刻在他们的生命里程碑上。
作者简介:
邓贤,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生于1953年,四川成都人,祖籍湖北武汉。云南大学中文系毕业,曾在云南边疆当知青七年。1982年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长篇纪实文学《中国知青梦》《落日》《天堂之门》《流浪金三角》《中国知青终结》等。出版有《邓贤文集》,作品多次获国家及地方**文学奖,并被译成日文、英文等在国外出版。
目录
第一章 黑色的翅膀
第二章 透明的血肉之躯
第三章 遥远的西行之路
第四章 江水依旧,涛声依旧
第五章 泪洒人间悲喜同
第六章 谁偷走了鲜花
第七章 上帝死了吗
第八章 我心飞扬
第九章 教堂里的撒旦
第十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十一章 亲吻冰雪之巅
第十二章 印度的天空
第十三章 “火坑”蓝姆伽
第十四章 天竺恋歌
第十五章 天上有个绿太阳
第十六章 死神的眼睛
第十七章 穿行地狱的风
第十八章 木鼓咚咚
第十九章 恒河之约
第二十章 大空降
第二十一章 喋血密城
第二十二章 奔腾的伊洛瓦底江
第二十三章 地狱之火
第二十四章 破碎的阳光
后记 我的永远的父亲
第一章黑色的翅膀
1
一九三九年六月的一天,也就是著名的“五三”、“五四”大轰炸过后不久,“火炉”重庆酷暑难耐。
午后父亲偷偷约了几个男同学下长江游泳。他们在美国教会创办的博学初中念一年级,身穿斜纹咔叽布的短袖校服,胸前一排闪亮的铜纽扣,显得优越感十足。这天没有空袭,城市恢复了喧嚣而忙碌的生机。
他们来到窍角沱的一处江湾。这里沙滩平坦,水流舒缓,一块巨石正好可以挡住路人的视线。几个人转到巨石下面时,却见有个少年正准备下水。他跟他们年纪相仿,穿一件蓝布对襟衫,粗布短裤。父亲的同学老庾悄悄说:“这人是黄泥塘初中的,叫张兴富,外号‘闷墩’。家里大人也是你们裕华的。听说本事可大了,能扎到江底石缝里摸鲶鱼呢。”
父亲听了不以为然,尤其对裕华的孩子不以为然。自家老子就是裕华纱厂的老板。他径直走到闷墩面前嚷道:“喂,咱们下江里比试比试,你敢吗?”
闷墩不拖鞋,抱起衣物欲往下游去。父亲叫住他:“把手上的鞋放下。”闷墩迟疑着放在地上,父亲使劲把木拖鞋扔进江水里说:“你不是会摸鲶鱼吗?捞鞋去吧。”
几个人大笑。闷墩咬紧嘴唇,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就追自己的鞋去了。
等他们“占领”江滩才发现,因为连降大雨,浑浊的江水像脱缰的野马奔腾而来,眼看就要漫上窍角沱码头了。老庾退缩了,愁眉苦脸地说:“这么大的水,要是我爸晓得了,回去要吃‘笋子熬肉’了。”
父亲利索地把衣裤打了个卷,用裤带捆起来顶在头上,说:“我要游到那座江心矶。你们回吧,胆小鬼。”
水流果然比平时急许多,身体被冲得歪歪斜斜的。接近江心时有一个水涡,父亲小心地避开去。长江水势复杂、漩涡密布,到处都有水妖设下的陷阱。他原本打算游到江心矶航标站歇口气,取一颗生锈的螺丝钉明天好向同学炫耀,但游过来才看到江心矶礁石已经被洪水淹没了,航标站在激流中歪歪倒倒。他不禁有些慌乱,看来不仅取不到螺丝钉,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有个东西重重地撞了他一下。他不高兴地回头一看,一个人正龇牙咧嘴地朝他笑呢,肚子鼓得老高。仔细一看,眼睛早已是两个洞了,白森森的骨头露着。是个死尸!
父亲吓坏了,大叫一声正欲躲开,义有几个“人”迅速围拢来。有的哭丧着脸,有的怒气冲天,还有的对他挤眉弄眼做怪相。他不禁魂飞魄散,屏住呼吸,一个猛子扎下去。直到憋不住气浮起来一看,不禁头发根根倒竖,江面上有密密麻麻的浮尸。这才猛然记起,上月的大轰炸中,很多无人认领的遇难者被当局草草掩埋在江滩上。如今洪水一到,膨胀的尸体就自动漂浮起来,浩浩荡荡地结伴而行,仿佛地狱之门打开一样。
父亲在江水中左冲右突,一心要逃离那些浮尸的包围,不料情急中却落入了“锅底堰”。锅底堰是由江底吸水洞(暗河)造成的锥形漩涡,小木船被卷进去也会无影无踪,人更是不值一提。父亲发现这个致命错误为时已晚,江水猛烈地打着旋,连浪花都散发出死亡的阴森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睁开眼睛,有个人正在吭哧吭哧按他的肚子。是闷墩,他身上多处被岩石划破了,还流着血。父亲吃惊地说:“是你……”
闷墩看见他醒了,站起身来就走。父亲连忙叫住他。见父亲难为情地捂住下身,闷墩很不情愿地将换下的裤衩扔给他。父亲又接着央告说:“你千万莫告诉人,莫让我父母知道。”
闷墩低头看自己的光脚丫,转身走了。
2
由于敌机空袭频繁,学校提前放暑假。父亲喜出望外,终于有机会实现心愿,邀请客人到他的私人空间做客。客人的主角自然是黄泥塘初中的闷墩。
所谓“私人空间”,其实只是祖父在江岸边修建的一个钢架库房。库房耸立在缆车索道旁,视野开阔,凉爽的江风穿堂而过,因此成为厂里孩子向往的游乐场。但是库房重地闲人免进,于是他就常常带领他的伙伴们翻墙入室,同守库房的老头打游击。
父亲邀请的客人分别是大表哥楚士安,士安的好友林志豪,同学老庾,以及他的救命恩人闷墩。士安比父亲大六岁,是重庆名校南开中学的高中生,还是篮球队长和学生政治部长,他对这个表哥崇拜有加。闷墩本不想来,可父亲多次诚心相邀,他也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了。老庾本名庾嘉庆,是临时请来当陪客的。
父亲作了精心准备。他向家里要钱买了一双机制胶底布鞋,这是他特地为闷墩准备的礼物,含义不言自明。闷墩坚决不肯收这份厚礼,大家一致劝说,他才红着脸接过去。父亲准备的还有一书包从街头地摊上租来的连环画,一包冠生园制作的奶油点心和事先装在五磅保暖瓶里的糖水冰棍。闷墩和老庾立刻就被连环画吸引了,他们捧着《忠义杨家将》和《岳家军传奇》看得津津有味。表哥士安和他的同学林志豪却对连环画没有兴趣,两个高中生一面吹着习习凉风吃糖水冰棍,一面表情严肃地讨论抗战局势。
士安不爱穿校服,只穿一件北方人常穿的对襟布纽扣短衫。他原来在河北上学,他父亲,也就是父亲的大姨父,是石家庄大兴纱厂的少东家。因为抗战爆发,辗转迁徙耽误了学业,士安二十岁才念完高三,如今正准备参加高考。不幸的是,由于敌机空袭学校提前放假,高考也变得遥遥无期了。而林志豪的父母都是南洋华侨,因为参加陈嘉庚先生组织的南洋机工团回国抗战,孩子就送回国内来念书。这个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生,博闻强识、博览群书,志向是做个像黑格尔那样伟大的哲学家。
父亲打开盒子分点心。当奶油点心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时,大家都使劲咽口水,父亲把第一份点心送给新朋友闷墩,闷墩眨眼工夫就吞进肚子。
正说笑着,厂门口传来尖细高亢的女生湖北腔。父亲的湖北老家湖泊众多、水面开阔,女人们都喜欢隔着湖岸高声说话,个个都把嗓子练成了花腔女高音。父亲听出有个熟悉的声音是表姐如兰,如兰是士安的妹妹,正在医科学校念书,长相甜美,人见人爱。志豪的表情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脸兀自红得像石榴。父亲有些奇怪,但问号未及展开,脑袋里就踩进许多看不见的靴子声来。
仿佛开来一队巨人,他们狂暴地跺着脚,咚咚地敲击铁皮屋顶。是许多飞机同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吼叫。士安失声叫道:“不好,空袭……”
没等他们逃出库房,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席卷大地,爆炸掀起的气浪如同海啸那样轻而易举地掀翻屋顶,刮倒钢梁钢架,把百余斤重的棉纱包毫不费力地抛向空中。当父亲从晕头转向的翻滚中清醒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片草地上,身体竟然完好无损,他的同伴也都幸运地与死神擦肩而过。
工厂到处都在起火,爆炸的浓烟像黑云一样遮天蔽日,浓烈的硝烟和灰土尘屑令人窒息。表兄士安大喊:“快跑,到防空洞去!”几个人都如梦初醒,慌慌张张跳起身撒腿就跑。
3
当燃烧的天空渐渐冷却下来,空袭的乌云终于散开去。父亲看见自己熟悉的工厂变成了一座地狱:仓库成了废墟,厂房东倒西歪,到处都有烧焦的树木和房屋,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弹坑和残垣断壁。他像只没头苍蝇在废墟上乱窜,大声呼唤表哥和志豪的名字,但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嘈杂的声浪淹没了。刚刚经历“无区别轰炸”的重庆,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号。
在一处墙根下,他看见有两个人挤在一起。大人用身体护住孩子,孩子身穿博学中学的深蓝色校服。裕华纱厂好些湖北职员的孩子都在博中念书,父亲认出来,这是外号“小干猴”的本班同学,大人是他爸爸,纱厂的账房侯先生。他连忙叫了一声,但是同学没有理睬,于是他提高声音宣布说:“飞机走了。”
同学依然偎在大人身上,连头都懒得动一下。父亲疑惑地想,难道这小子现在也能睡着?小干猴是个瞌睡虫,上课老打瞌睡,于是他上去摇摇说:“喂,快起来……”
话音未落,同学的小脑袋竟然像颗熟透的水蜜桃那样滚落到地上。小干猴被弹片齐齐整整地切断了脖子。侯先生失去平衡,仿佛也不大情愿地慢慢歪倒在地,背上现出一大摊紫黑色淤血来。父亲魂飞魄散,转头慌慌张张地逃回家去。这时有人叫他,正是方才失散的士安和志豪。
一辆救护车响着警笛开过去,人群中乱纷纷传说,铜元局一带也遭了轰炸,还抓住一个给飞机发信号的汉奸。士安家就在铜元局对过的公馆街,那一带有许多深院大宅和豪华公馆。士安心急火燎,瞪着眼睛往前闯。担任戒严的宪兵军官倒是个很和气的人,耐心对他们解释说,戒严是因为山上的金银湖炸塌了,大水引发山体滑坡,冲走了不少房子。
父亲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因为他家就在金银湖边上,那两人也替他着急起来。于是三人慌慌张张地绕过警戒线,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棒棒小路没命地朝山上奔去。
所谓“金银湖”,是纱厂建厂时在山坡上修建的一座大型蓄水池,抽取长江水供应全厂生产和生活之用。蓄水池很大,有十几亩水面,即使枯水季节也可供全厂数月之需。为防汉奸投毒还放养鱼苗,夏日碧波荡漾,冬日清澈见底。祖父是湖北人,对家乡的湖泊金银湖情有独钟,因此取名。然后又在湖畔建起一幢两层红砖小楼,人称“张公馆”。
该厂迁渝的员工和家属多达数千人,这些嗓门很大、脾气火爆的外省人都住在山下临时搭建的棚屋里。闷墩的家就是这些简陋棚屋里的一间。
棒棒小路原本就不大好走,加上山石阻塞,更是险象环生。半路遇见几个抬伤员的老乡,父亲连忙打听张公馆的消息。老乡都是山下村子的农民,不大说得清楚山上的情况,只说山上的大水冲下来,把许多房子和人畜都冲到江里去了。父亲的脸都白了,发疯一样赶到山坡上。眼前一幕令人目瞪口呆:碧波荡漾的金银湖不见了,父亲的家也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父亲脑袋“嗡”地一响,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士安连忙安慰他,万一泥沙把房子掩埋,或者还有活人也说不定。刚说完,忽然有种金属敲击声从地下传来,凝神谛听,肯定不是错觉。父亲顿时激动起来,家里有间不大的地下室,是地下室有人呼救!
父亲跪在地上用双手刨起那些厚厚的淤泥来,士安、志豪也从附近找来工具,他们奋力挖开泥土、沙子和堆积物,搬走石头和杂草树木,不久果然刨出一扇被掩埋得严严实实的铁门来。当一抹斜斜的阳光照进那座如同墓穴的狭小空间里时,家人已经憋得面色发青、奄奄一息了。原来这天空袭来得突然,来不及跑去防空洞的家人都躲进了地下室,只是没想到躲过了炸弹却没能躲过大水,滑坡挟带的泥沙正好堵住了地下室的铁门。父亲的姆妈柳韵贤双手合十,连连念叨“阿弥陀佛”。
祖父被人背出来。年近七旬的老爷子拒绝了送他去医院的建议,而是不容商量地吩咐:“叫滑竿来!我去厂里——要快!”
4
祖父名叫张松樵,是湖北有名的“棉纱大王”。张家祖上并不姓张,姓邓。清朝咸丰年间,张松樵祖母从河南邓州逃难来到湖北汉阳,把一个年幼的儿子过继给当地的张姓山民,从此中原邓氏就变成了湖北张氏。中原有“三代还姓归宗”的民俗,因此年逾五十的张松樵在迎娶了刚满十八岁的纱厂女工,三姨太柳韵贤之后,生下的子女便一律回归祖姓。
抗战爆发的第二个年头,张松樵一家由湖北武汉搬迁来渝,途中机器损失过半。却没想到剩下的机器一落地,立刻又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大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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