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九州缥缈录ⅲ豹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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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九州缥缈录ⅲ豹魂-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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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也多了很多不熟悉的面孔。所以巴夯一个将军亲自在这里守着,小半个月没解过铠甲。
呼玛从炭盆里提出一瓶酒,艰难地弯腰放在巴夯的身边:“古尔沁的烈酒,带给将军喝的。”
巴夯沉默着点点头,表示了谢意。呼玛知道这个将军本来是个不长心肝的人,总是咧着最大笑,不过这段日子以来巴夯一直不苟言笑,没事的时候就摸出磨石来磨刀,低头想着什么,倒像是他精悍的哥哥。呼玛觉得心里越发地重了,只盼着这个糟糕的冬天能赶快过去。
掀开了内帐的帘子,呼玛就看见了床上年老的男人。他身上裹了一件东陆织造的绛红色软丝袍子,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依旧结实宽厚的胸膛。他身上盖着貂皮,静静地仰面躺着。他是睁着眼睛的,可是眼睛里没有生气,原本那块锋利的白翳像是扩散开了,瞳子灰蒙蒙的。他握着床边女人的手,不说话。大君从马上跌下来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呼玛知道他其实还能看见,只不过看不见左右两侧的东西,只能直直地看见前方的东西,而且也是模模糊糊的。从那以后他就彻底地老了,吃喝都需要人服侍。
床边的女人却带着笑,最里低低地不知道哼着什么歌儿,她一只手被大君扯住了,另一只手搂着她心爱的娃娃,间或扯着脸颊边的细辫子。侧阏氏生了孩子以后疯了,就一直是这样,也不见老,像是忽然恢复了那个戴着龙血花的十七岁女孩。
呼玛佝偻着去给火盆添炭。
“勒摩,你在么?”大君低低的问,虽然他就扣着女人的手。
“我在,我在。我抱着阿苏勒,吃忽速黑的松仁糖,听你讲故事给我听。”侧阏氏笑着,“阿苏勒很乖啊,一点都不哭。”
“你在啊……”大君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父亲。”
呼玛把一块一块的炭扔进火盆里,纷纷乱乱的火星飘了出来,在空中一闪而灭。
“梦见我父亲握着我的手,教我射箭。他的手很大,可以把我整个手都包住,把我抱在怀里,帮我拉开七十斤的硬弓,帮我射死了一头鹿。
“他一直是那样,把别人都看作他手里的木偶人,那时候他喜欢带着我登上北都的城墙,指着下面进进出出的人说,将来你要放牧我的羊群……
“我很小的时候,他骑着马,把我放在马鞍前面,带我去南望峡看海。冬天,那里很多的鲷鱼……”
呼玛不说话,她也伺候过钦达翰王。她记忆中的钦达翰王却并非是那样温和的人,他可能因为暴怒而杀死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当,驱逐自己最心爱的妻子,甚至有人说他用鞭子绞死了自己的女儿。她一直以为大君其实是痛恨自己的父亲的她起身要出去。
“呼玛,”大君在背后说,“把勒摩带去休息吧,她也很累了。”
“是,大君。”
呼玛上去搀扶侧阏氏,目光落在她和大君握着的手上,大君把手松开了,只是两跟指头还勾着,和侧阏氏的手指勾在一起。侧阏氏跟着呼玛站起来,可是也不松手,孩子一样回头去看大君。
呼玛的心里动了一下:“大君,侧阏氏午后休息过了,还不急着睡,再说一会儿话吧,新添了炭,这间帐篷里暖和。”
“是么?”老人低低地说,“勒摩,你累了么?”
“我陪你说话,”侧阏氏认真地说,“阿苏勒也陪你。”
短暂的沉默,老人的手又扣紧了。呼玛觉得一阵心酸和茫然,她还记得侧阏氏和大君第一天同睡的时候,大君喝醉了,十七岁的女孩在帐篷里发疯一样地哭喊,听得帐篷外伺候的人心里都揪了起来。就这么二十多年过去,被强拉住的手也就扣紧了,像是生来就可以融在一起那样。她想大君也要死了,巫师拆玄明的骨头向盘鞑天神祈福,说是过了冬天大君的病就会好。可是呼玛不信,青阳部能洞穿神的心意的人只有大合萨,大合萨来看过大君几次,他有一次对呼玛说其实神的心是不可以打动的,没有人听说过不死的英雄。
“勒摩,真热啊……”大君喃喃地说着,头渐渐向一边歪去,似乎就要睡着了。
呼玛忽然回过神来,急忙把手探进大君的睡袍中,摸到的胸口是火烫的。
“发热了!”呼玛吃了一惊,急急忙忙提着裙子往外跑。
“什么人?”想是已经睡着的巴夯忽然蹲坐而起,手按刀柄,像是一只蓄势的豹子。
呼玛被他吓到了:“是我,去给大君拿冰奶来,大君的身上发热了。”
巴夯没有解除戒备,他完全不看呼玛,而是死死地盯着帐篷帘子。那张厚实的老羊皮帘子被风振动,拍在木框上啪啪地响。
“是我,”沉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给父亲送药过来。”
“大王子……”巴夯松了一口气。
帘子揭开,比莫干扫视了一眼,对巴夯和呼玛分别点头。几个伴当跟着他进来,手里都捧着漆木的药盒子。呼玛也松了一口气,如今大王子大婚了,和过去不一样,做事沉稳有威严,坐在金帐里为大君处理事情,晚上时不时地带着药和东陆的大夫来探望。几个王子里面,三王子和四王子被驱逐到外面的草场去了,二王子又是个只喜欢烈酒和女人的,来探望父亲也是匆匆的一眼,只有比莫干认真,每次总要细细地问呼玛大君最近的饮食。
“大王子来得正好,大君发热了,我得赶快去取点冰过的羊奶来。”
“不急,”比莫干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伴当们:“他们中有两个懂一点药草,让我先进去看看父亲。”
比莫干掀开帘子要进帐,巴夯却王帐篷帘子那边看了一眼,神色略有些不安:“大王子,外面……”
比莫干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拉着他一起进了内帐。
“勒摩侧阏氏,”比莫干按着胸口,首先向女人致意,而后才缓步的走近床边,“父亲。”
“比莫干我的儿子,是你么?”大君依然直直的看着帐篷顶。
“是我。最近有几件事,已经很紧急了,父亲生病,本来不应该过来打扰,不过如果不及时决断,怕是青阳的祸事,所以深夜来这里。”比莫干看了看床上的老人,低垂眼帘看着地面。
“有什么事,你处理吧。我困了。”
“父亲可以看一眼么?看一眼就可以了。”
“什么?”大君努力地转过头来。
捧着药盒子的伴当们揭去了盒盖,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呼玛惨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退后。巴夯要暴跳起来,几个身手快捷的伴当冲上去把刀架在了他的喉咙上,逼着他一直退过去贴在了帐篷上,另外一个上前几步,扯住侧阏氏的领子把她从大君的床边拖开。
“大王子!”巴夯大喊。
“巴夯,你和你哥哥一直阻止我这么做,不过都太迟了,”比莫干还是低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已经成了定局。”
盒子里面不是药材,而是人头。呼玛能清楚地认出台戈尔、苏哈和格勒三位大汗王的样子,他们还死死地睁大眼睛,仿佛直到死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三位伯父聚集了奴隶和他们手下的三帐兵马,意图作乱推翻父亲,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和父亲商议,只能立刻带兵冲进伯父们的寨子。伯父们召集家奴抵抗,儿子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就地诛杀。儿子僭越了父亲的威严,请父亲原谅,这些都是为了青阳的将来。父亲要责怪儿子,儿子甘愿领受。”
比莫干看着床上的老人,看着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那三颗头颅,像是和他们对视。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可是说不出话,灰蒙蒙的眼睛里涌出了一些东西,说不清是震怖或者悲哀。被拖离床边的侧阏氏呜呜呜地喊着,去打那个伴当的手,除此之外,帐篷里没有一丝声音。比莫干看着自己的脚下,不知道是不敢面对父亲,或者是在想什么事。
过了许久,大君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摔回了床上。
“我的……好儿子,你还是下了手。我为你驱逐了旭达罕,因为我以为你的心比旭达罕的宽,你可以容下你的兄弟和伯父们,虽然他们是你的敌人,”他喘息着,低低的仿佛自语,“可是你还是下了手,我的好儿子……你还想从父亲这里得到什么呢?”
“父亲年纪已经大了,天暖和起来还是到南方修养。北都城的事情儿子可以为父亲承担。旭达罕被驱逐了,阿苏勒又在远方,儿子想父亲写一卷文书,把豹尾和白纛授给儿子。”比莫干抬起头,盯着老人,“现在跟随伯父们作乱的叛逆已经被押到外面了,贵族和将军们也都被儿子传唤来了,父亲当众宣布一下,剩下的事情,儿子会处理。保证不会让父亲失望。”
“不让我失望……不让我……失望……”大君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的儿子,你冲进你父亲的帐篷,粗暴地对待如你母亲的人,拿刀威逼对你忠诚的将军,你没有让我失望。”
他的声音变得倥偬迷离:“父亲,帕苏尔家的命运,真是一代又一代地重复着啊……”
“你过来,”静了一会儿,他低声说,“让我看看你。”
比莫干挪动了一下步子,又退了回去:“父亲责怪我么?”
“责怪你又能怎么样呢?把豹尾拿去吧,在我的手腕上,亲自摘了它,当北陆的大君,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比莫干回头看了看伴当们,班扎烈用力对他点了点头,其他伴当也跟着点头。比莫干不再由于,他大步上去坐在了床边,探出身子径直去抓父亲的手。他横过父亲上方的时候,低头无意中看见了老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正在看他。
“看清了啊……真是张可笑的脸。”老人低低地说。
比莫干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大君忽然坐了起来!谁也不敢相信这个病卧的人忽然恢复了狮子般的力量,他一手狠狠地扯住比莫干的领口,一手从旁边拔出了伴随他一生的重剑,架在了儿子的脖子上。他扭头环视周围,瞳子里的光像是刀子,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跪下。比莫干想要挣扎,可是他发现自己在父亲的手里像是被卡死脖子的鸟儿一样。
老人站了起来,沉重地喘息,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吼:“放开他们!放开他们!不然我杀了你们的主子!”
伴当们不能对抗他的威严,纷纷抛下了佩刀,一齐跪了下去。巴夯趁机拔刀,把几个伴当踢到了一起,以刀指着他们的后颈:“大君,现在我们怎么办?”
大君却没有看他,而是直直地看着比莫干:“我的儿子,我愚蠢的儿子!你根本就不明白这片草原的规则!你以为你够狠,先下手,你就能当草原的大君么?那你为什么不杀光所有的人?那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跟你争权力!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虎狼崽子一样的人盯着你的北都城,他们会冲进来剖开你的胸膛挖出你的心,把它和你伯父们的人头放在一起!你以为你准备好了一切,你把所有人都召集到这里来看你的光荣,好!我就让你看看!”
他回头看向巴夯:“放开那些人,让他们带着人头,跟我一起来!”
他拖着比莫干大步走了出去,强壮的青年在他手里根本就是一具无从反抗的尸体。帘子掀开了,朔风暴雪一起卷了进来,重锤一样打在他赤裸的胸口,他的袍子飞扬,散乱的头发也飞扬,像是一只愤怒的狮子。呼玛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梦中。
“郭勒尔……郭勒尔……郭勒尔……”侧阏氏呆呆地念着大君的名字,她忽然把怀里的娃娃抛下了,大声地哭喊着,“郭勒尔!!!”
她想要跟着冲出去,呼玛紧张地抱住了她的腰,她不能挣扎,奋力对着那个背影伸出手去,像是要抓住他。
她满脸都是泪水。
雪地上点燃了无数的火盆,照得周围一片通明。
不知道多少人围在帐篷周围,他们全部惊恐地跪了下去。只有正中站着昂然的老人,他一手扯着儿子,一手提着重剑,高昂了头去看天空。
巴夯也跟着跪了下去,身后跟着捧了人头的伴当们。
鸦雀无声。
比莫干不再挣扎。他的心里满是绝望,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只要父亲还站着,他就拥有整个北都。这片城是父亲用一生守卫的,即便是比莫干的伴当,在这种时候也不敢在大君面前拔出刀来。可这个时候比莫干却不想着失败,他满脑子只是想着那个女人,想着她头发上的铃铛“丁丁”地响。他很后悔,他现在只想要一片草原跟她去放牧,可是也没有机会了。
老人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指着背后那些头颅,大吼的声音震耳欲聋:“这些人,你没都是认识的!是我的兄长!他们现在死了,我的儿子比莫干杀了他们……”
他粗重地喘息着,再次深深吸气:“比莫干做得很好!作乱的人!违背祖先的人!不是我们青阳的人!草原上没有埋葬他们的土地!”
比莫干惊诧地抬头去看父亲,他已经被不右分说地拖起来站直了。
大君扯断了自己手腕上的豹尾,塞进了比莫干的掌心,握着他的手腕高高举起:“我的儿子比莫干,是我最心爱的儿子!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我要把位子传给他,从此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主人!库里格大会的盟主!北都城的新大君!”
只有风雪声,人们看不明白眼前的一切。
“现在欢呼吧!欢呼你们的……新大君!”老人咆哮起来。
短暂的沉默,而后整片雪地沸腾起来,人们高呼着拜倒,把脸埋在雪地里,他们呼喊着比莫干的名字,扑打着雪地,扬扬的雪粉腾了起来,弥漫得很高。
比莫干茫然地站在人群中央,用力握手,手心里传来豹尾的温暖,这是他期待了很多年的东西,一直想知道握住它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觉得这一切根本就是梦。
他的手忽然落了下去,因为失去了父亲的支撑。老人的身体斜斜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比莫干侧身过去抱住他,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我愚蠢的儿子,我已经为你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比莫干愣了一下,他觉得心口前面杯子大的一块抽动了一下,而后剧烈地痛了起来,那种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裂开了。
钦达翰王的儿子吕嵩?郭勒尔?帕苏尔死于胤朝成帝四年的严冬中,在千万人的欢呼声中,他靠在儿子的肩膀上,身体缓缓地凉了下去。
对于这位统治草原超过三十年的君主,后世的评价并不出众,从他父亲手下继承了浩瀚的瀚洲,他也曾亲自挥舞重剑,和最强大的敌人朔北部浴血奋战,在存亡的关头保住了北都城。可是他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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