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吞- 第37部分

　
〃老李，谈判不过是走个形式，何必那么认真呢？差不多就行了，尽快把合同签了吧。〃
　
〃王副市长，这个合同没法签啊！鲸鱼公司开出的条件太苛刻了，他们严重低估我们的资产，收购价格仅有区区13亿人民币，而且他们还要控股，员工的安置也成问题，这些关键问题都落实不下来，怎么签合同啊？〃
　
〃老李，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合同不过是些死东西，人却是活的，差不多就行了！〃
　
〃怎么能差不多就行了呢？合同可是有法律效力的，我是代表学勤集团谈判的，总不能糊里糊涂地就把企业卖了吧？我可不想当千古罪人！〃
　
〃噢，搞了半天，你脑子里还是本位主义在作怪！〃王凤山抓住李学勤的话头攻击到。
　
〃王副市长，您可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当不起。〃李学勤讥诮地说。




第222节：大鱼吃小鱼（8）

他觉得在这种时刻，王凤山还要挑字眼，扣帽子，实在是气人。这些年来，他有话不敢大声说，有理不能大声讲，整天在企业和政府之间小心翼翼地周旋着，在灰色地带中寻找着自己的安身之地，就是怕一时不谨慎招致麻烦。和这些官僚混了这么多年，他早就练就了动心忍性的功夫，可是今天，他真的是怒火中烧忍不住了。他没有深思，冲口而出：〃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要逼着我们向竞争对手臣服，成为他们的猎物呢？〃
　
这句话一出口，李学勤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看到王凤山的眼睛瞪得像鸡蛋那么大，知道自己闯祸了。按理说这种话他应该永远都不会说的。
　
李学勤想，既然今天已经把窗户纸捅破了，索性就不要草草收场了事，干脆直接告诉王凤山事情有多么严重。于是他向前挪了挪椅子，倾过身子，很有耐心地解释道，〃王副市长，我为刚才的话道歉。但是我作为谈判负责人，理所当然地要把好关，看好门。您看，与鲸鱼公司合资当然不是不可以的，但是我们的合资政策是不是需要改一改啊？比如我们没必要和鲸鱼公司整体合作，我们可以以下属某个分厂的部分固定资产或资金作股本投资，与鲸鱼公司共同创办合资企业啊。这样一来，在合资方式、资本构成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为制衡；另外，我们最好货比三家，德国人、意大利人和日本人不是都想和我们合作吗？让他们各自拿出投资意向，看谁的条件更优厚。不能由着鲸鱼公司乱敲竹杠。如果我们急于求成，搭上老本与鲸鱼公司合资，无异于引水入墙，开门揖盗！甚至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王凤山看了眼李学勤，嘿嘿冷笑了两声，说：〃老李，你眼睛里不能只有学勤集团，却不看整个战局啊！还是那句话，谈判必须尽快结束，否则后面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无法解决！要是招商引资的工作再没有进展，别说你，可能连我站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想到这里，一股凉意窜上背脊，好像一只悄然出现的毒蛇死死缠住李学勤，勒得他几乎要窒息了。他毫无办法，只能悻悻回去了。




第223节：大鱼吃小鱼（9）

第二轮谈判又开始了。这一次，股权问题提出来了。鲸鱼公司要求绝对控股，拥有并限制使用学勤集团原中国品牌使用权，拒绝接受不良资产。虽然王凤山发了话，李学勤仍旧毫不让步，死死咬着控股权不放，寸土不让。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李学勤的僵硬态度丝毫没有变得缓和。肖凡和李学勤争得面红耳赤，针锋相对。谈判进行得异常艰苦。这回肖凡可真的有点按捺不住了，谈判结束，她立刻找到郑山泉，很不客气地说：〃学勤集团久攻不下，看样子我们只好就此放弃了！〃
　
听了肖凡这话，郑山泉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觉得十分尴尬。
　
肖凡也很严肃地说：〃不是我不顾情面，而是我已经在总部立下了军令状，这件事情根本没有转圜的空间，因此，希望你体谅我的苦衷。〃
　
郑山泉知道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已经打动不了肖凡了，于是就很严肃地对肖凡说：〃老同学，你不必多说了，今天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这次我一定拿下李学勤！你静候佳音吧！〃
　
〃好。如果你这次收编学勤成功，我负责为你请功！〃
　
〃行，我现在就去找王凤山。〃
　
〃好，你去吧。〃
　
郑山泉立刻找到王凤山，明确表示如果不能在本月底签合同，鲸鱼公司将把资金投向别省！王凤山一听就急了，三魂吓掉了两魂半，对郑山泉信誓旦旦地说：〃郑兄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解决。〃
　
〃你总说很快很快，可是都谈了两轮了，怎么还是毫无进展？〃
　
王凤山满脸苦相，一时无话可说。
　
郑山泉冷冷一笑，用深邃的目光望着王凤山，摆出架势，傲慢地说：〃现在最大的阻碍是李学勤。李学勤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诚意，他这是在两线作战，拖延时间！〃
　
〃那怎么办呢？我跟他说过几次了，可是他根本不听。〃
　
〃必须马上换人！〃
　
〃换人？〃王凤山眼巴巴地看着郑山泉，有些傻了眼。
　
〃李学勤这种国企领导人，不是由你们的组织部门管理、考评、监控和任免吗？你完全可以将他调任啊！〃




第224节：大鱼吃小鱼（10）

〃调任？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王凤山听了这话，心中烦恼，手指不停地伸直、弯曲，半吞半吐地告诉郑山泉实情，〃只是李学勤在学勤集团地位很高，一呼百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万一抬出工人就不好办了，若此事处理不当，恐怕谁也担负不了这个后果。〃
　
〃既然这样，我们就没必要谈下去了！〃郑山泉做出愤然拂袖而去的架势。
　
〃别！别！别！〃王凤山赶紧拦住郑山泉，把他摁回到椅子上，〃不管怎么说，硬去碰他，是碰不得的……不过办法还是有的，你容我好好思量思量。〃说完，王凤山背着手在房间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好像真的在想主意。
　
〃有了！我想到办法了！〃王凤山突然叫了起来，有些迟疑地说道，〃不过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就别兜圈子了，赶紧说说你想到什么主意了。〃郑山泉也有些着急了。
　
王凤山支吾了半天终于说道：〃……我的想法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郑山泉。
　
郑山泉听完王凤山的主意似乎很满意，就说：〃那你赶紧办吧！〃
　
〃这件事不能办得太急，过急就翻车了。〃
　
郑山泉知道王凤山是个精明的老官僚，他能够做到两面讨好，于是就说：〃时机你来把握吧，但是你给我记住，这个月末，最后期限！〃
　
〃知道！知道！〃王凤山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很快，一份以党委文件的形式下达的通知发送到学勤集团及全体党委委员。通知的内容是李学勤的一切职务全部由石喜喜接任。而李学勤的职务则由市经贸委重新安排。
　
〃无耻！卑鄙！这帮吃红肉、，拉白屎的家伙！他妈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庞刚看到通知，激动起来，他脸上的肌肉也紧绷绷地鼓出来，如同一只受了伤的豹子，紧握着拳在会议室中来回走动着，〃凭什么撤您的职？〃
　
李学勤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来，倒背着双手背对庞刚站着，盯着墙上的两张地图出神。
　
〃李总，不能耽误了，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了。现在事情很清楚了！他们就是要里应外合想困死咱们！〃庞刚大步走到李学勤身后，焦虑地说。




第225节：大鱼吃小鱼（11）

李学勤转过身望着这个耿直的部下，心里很难受，他知道这个庞刚，是会冒死追随他的。他摆了摆手，有些困难地说道：〃这事你们容我再想想，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
　
〃您还想什么呀？与其被玩死，不如拼个一死！否则等合同一签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庞刚瞪大眼睛望着李学勤说，〃李总，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把他们干的坏事公之于众！〃
　
李学勤没有说话，而是慢慢走到窗边，透过几扇大窗户俯视着整个厂区。他望着外面空空荡荡的厂区，觉得心里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苍凉，一种复杂而痛苦的感情凶猛地冲激起来，他无法理解市政府为什么要这么排斥自己，自己一手将学勤集团创建起来，为此呕心沥血了一辈子，难道这一切，在王副市长眼里都一文不值吗？他不禁有些怨恨起王凤山的霸道。王凤山手里拿的是一把刀子，一把对自己人下手的刀子。他宁可把企业卖给素不相识的外国公司，也不肯听他一句话。他感到胸中的委屈化作一团热流随着血液向身体的深处散去。
　
现在情况万分紧急，不容许再有分秒的犹豫。他必须当机立断，毫不迟疑地采取坚决的措施和行动，挽救学勤。可是他拿不准应该不应该这么做。万一这件事情传到王副市长耳朵里，他会怎么想呢？在官场和商场滚了这么多年，李学勤深知哪儿能碰哪儿不能碰。
　
李学勤在窗口站了一会儿，仍然拿不定主意。
　
他当然知道眼下的情况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有不少朋友，就是因为在改制的问题上不够周到，丢了官丢了工作，有的甚至成了阶下囚。这几年，这样的例子在他身边并不鲜见。如果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他和市政府甚至省政府的关系就彻底崩裂了。李学勤在心里反复估计着这样做的后果。突然，一股清风迎面吹来，让他混乱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点。他感到原来难以捕捉的想法，突然间变得清晰了，一种不可推诿的责任感又促使他这么做。




第226节：大鱼吃小鱼（12）

不！我不能放弃。
　
我不能只想到自己，要是不把工人们安顿好，何颜以见江东父老呢？何颜面对老厂长呢？这个想法深深刺激着他。他觉得一股热血直往上涌，一种责任感和不可动摇的意志又出现在他的身上。他在心里发誓，豁出去了，即使输掉了自己的前途，也要保住公司的半壁江山。即使锒铛入狱他也认了。别的，他什么也不想了。想清楚了，他的胆怯突然消失了，精神振作起来，他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好吧。就照你说的去办好了。〃
　
〃好。〃
　
接着，他们一起商量了这个秘密方案。
　
第二天，当天空刚露出鱼肚白时，李学勤大步流星地朝大会议室走去。他感到自己攥着材料的那只手冰冷冰冷的。他们今天策划了一场有目的的战争。这是一场豪赌，学勤集团是死是活就看这一下子了。
　
李学勤走进大会议室，在那里，庞刚已经邀请了国内几十家媒体的记者到此。记者们正在低头翻看着刚刚到手的学勤集团提供的新闻稿，新闻稿看起来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毫无拖泥带水之感，隐约中还能从字里行间嗅到一丝火药味。
　
〃大家好，〃李学勤开始发言了，〃学勤集团目前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原因是某家世界著名的大企业以合资的名义，意图收购我们。这家大公司之所以希望收购我们，就是源于他们在中国市场上的布局。因为众所周知，学勤集团做了几十年，行业布局意义非常明显，还有在四五十年积累下来的优良资产、研发力量和大批熟练技工。外商之所以坚持控股，很明显是要学勤的品牌，以及这些品牌占有的庞大的中国市场，如果我们被他们收购了，这家大公司可以很轻松地以学勤集团庞大的市场份额为基础打垮中国所有的本土品牌。换句话说，如果这家大公司收购了我们，就意味着收购了整个市场，进而控制整个行业，全面挤压中国的民族品牌。这是一个庞大的行业整合计划，也是这家外资企业老谋深算的高明。可是我们的有关部门不仅对外商的真正意图缺乏清醒认识，更缺乏战略上的预案，不仅不能及时采取应对措施，反而帮助外资企业大举进攻本土企业，如果听之任之，整个行业甚至整条产业链都将面临沦入外资之手的危险境地。因此，我们要警惕某些跨国巨头以'资本运作'的合法途径将中国企业清洗出局的危险命运。〃




第227节：大鱼吃小鱼（13）

〃请问是哪一家公司意图收购学勤？〃一位记者草草地翻阅完手中的新闻稿，问。
　
〃由于谈判期间，我们与对方签订了非常严格的保密条款，所以我不能把与我们谈判的公司名称公布于众。〃
　
〃是这个行业里的吗？〃另外一个记者又问。
　
〃是的。〃李学勤回答。
　
〃谈判是双方的事情，既然贵公司无意与那家大公司合作，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们呢？〃又有一个记者问。
　
李学勤沉默了一下，非常清晰地回答说：〃因为我们无权拒绝。〃
　
这句话似乎最具有新闻效应，房间里一阵沉寂。所有记者都抬起了头，盯着李学勤，心里考虑，李学勤的用意究竟何在。
　
〃为什么你们无权拒绝？〃一个记者代表大家提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学勤集团是市属国有企业，从产权关系上来看，目前学勤集团的情况比较复杂。〃李学勤终于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
　
一个记者迟疑了一下，搔了搔头：〃我们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你要以这种方式阻挠此事？您为什么不把这些证据直接给上级领导？〃
　
〃因为过程不透明，不公开。〃
　
显然，李学勤的矛头直指C市政府。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记者们，而记者们也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一个记者迟疑了一下问：〃请问，贵市政府在推动这项合作时，有没有什么不正当的举动？〃
　
〃这点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这家大公司的招标进入没有通过任何透明的程序，也根本没有公开招标竞争，就直接进入了谈判程序。因此，我猜测他们之间可能有一些利益关系吧。〃
　
〃现在谈判已经正式结束了吗？〃
　
〃还没有。〃
　
李学勤环视四周，用一种坚定有力的声调说：〃今天我之所以请诸位朋友到这里，就是希望各位新闻界的朋友帮助呼吁一下，在和外商合资的问题上一定要慎重。我在这个行业做了几十年了，深知产业的核心技术特别是前沿和战略高技术是引进不了的，外方是不会轻易让你掌握的。放眼看看，墙上的空调、桌上的电脑、我们开的汽车，虽然品牌都是国内的，但是里边的关键零部件都是进口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