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凡，祖母教你画画好不好？〃
第301节：李学勤猝死（8）
〃好。〃肖凡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祖母怎么用手里的画笔，把黏糊糊的油彩变成一只大公鸡。祖母又抹了几下，真神奇，又变成一个童话里的人物。〃凡凡，这就是那个在你身体里面唱歌的小精灵。〃祖母笑着看着她。从那以后，肖凡经常在画布上涂涂抹抹，慢慢变得活泼起来。祖母非常疼爱她，每天晚上，她都坚持给肖凡读一段英文诗歌，比如普希金、拜伦、雪莱、济慈、海涅……肖凡经常是枕在枕头上，听着祖母的朗诵不知不觉入睡的，没过多久，肖凡就把这些诗背诵得烂熟。两位老人非常疼爱她，竭尽所能让小孙女快乐。那段日子，快乐似乎是无边无际的，一种融融的亲情充满了这个三口之家，肖凡就像一只快乐的小猫，整天在房间里蹦蹦跳跳，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与作风洋派的祖母不同，祖父是一位悲天悯人，儒雅而具有诗人气质的知识分子。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整天躲在书房，独自翻阅着厚厚的英文资料，通宵达旦地研读着资料。祖父的双腿瘫痪，行动不便。懂事的小肖凡便主动承担了每天早晨推祖父出去散步的工作。每天早晨，她都会吃力地推着车子，推祖父出去散步。每到这个时候，往往是祖孙俩最开心的时候，祖父最喜欢给肖凡讲故事。祖父几乎是一部百科全书，他肚子里似乎收藏了无数的故事。祖父最喜欢讲的是他年轻时的经历。他说自己15岁的时候，心中满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生平第一次独自离家远行。那时候，正是侵略者在中国肆虐的时候，记得有一次，他在码头上看到几个洋人正在用皮鞭驱赶着一群中国劳工上船，这些劳工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每个人的胸前都烙着洋文和号码。突然，有一个劳工不小心摔倒在地，一个洋人举着皮鞭奔了过来没头没脑地狠命抽打。那个中国人像狗一样，在地上不断地翻滚，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哀鸣。当时祖父虽然年幼，但是他目睹洋人欺压凌辱自己的同胞，觉得非常屈辱。到了学堂之后，他接受了新式教育，脑子中已经有了朦胧的〃科学救国〃〃工业救国〃思想。后来，他决心出国留学，学习国外最先进的知识，以报效祖国，于是在1922年，祖父考取了公费留美，踏上了美国求学之路，学习物理学。
第302节：李学勤猝死（9）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件爆发。祖父听到国内传来的消息，说日军已侵占祖国大片领土，国家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那一年，祖父已经获得了双博士学位，正受聘于美国一家著名的研究所当高级工程师，当时的年金就达到两万美金，足可以保证他和祖母过着优裕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他的事业，他和美国同事们共同研发的几个科技项目刚刚获得了成功。但是祖国山河破碎，他再也无心留在国外，毅然做出回国决定。当听到他的这个决定时，那些美国老师、同学，还有多年共同工作已经同他缔结了深厚友谊的美国同事十分惊愕，大家纷纷劝他，挽留他，希望打消他回国的念头。可是祖父归心似箭，祖母也支持他这个决定。于是，他告别了终生感激的美国，带着祖母踏上了归国的旅途。据说祖父当年回国的时候，还受到过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刁难。
回国后，祖父受聘到某大学任教，可是他觉得这种研究不能为抗日救国直接做贡献，于是祖父离开大学，到了湘西一条山沟里的国民政府战车机械研究所任所长，研制战时运输急需的汽车配件。祖父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仍旧逐一解决了很多关键问题，为抗战做出了贡献。1949年，祖父怀着对新中国无比热爱的激情，投入了新中国的建设。尽管国内的物质生活简朴，祖父还是感受到了在国外时所没有的那种快乐祖国需要他，中国的研究事业需要他！他梦寐以求，希望中国的科学事业能够突破。他和祖母在艰苦和落后的工作条件与环境中，面对研究方面的学术空白，他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全力投入到教学和研究工作中，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顾不上吃饭就以花生米代之，顾不上睡觉就凑合打个盹儿。
反右运动开始后，祖父的命运开始发生了转折。由于祖父和祖母的外国留学生身份，和解放前的历史问题，祖父祖母双双被打成右派，从此全家迁往西安。祖父被下放到一所学院的图书馆进行管制劳动。他每天在整理图书、抄录索引甚至打扫厕所之类的繁重劳动之余，依然坚持着研究工作。后来，〃文革〃爆发了，祖父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又被抄家，批斗，成了臭老九。祖父胳膊上整天戴着〃臭老九〃的布圈扫地、清理厕所，泰然接受着一个接一个的伤及皮肉、触及心灵的运动。祖母说，她一生中唯一看过祖父激动失态是一次红卫兵的抄家。当时，那些年轻的红卫兵突然冲进来，手拿语录，口呼万岁，把凝结着祖父一生的研究成果往外丢。他们几乎是拿起什么丢什么，满院子里都是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书籍、信件、外国科研杂志……那些东西被泡在一摊摊的水里，像被风雨吹得零落的树叶，祖父发疯似的冲过去，几乎是发狂地把那些从美国开始就研究的课题手稿一张一张捡起来，一边捡，一边泣不成声。这个时候，一个红卫兵抄起一个厚厚的木板，拼命向祖父的双腿打去，从此，祖父便落下了终身残疾。
第303节：李学勤猝死（10）
〃文革〃结束后，祖父被平反了，又当上了教授。可是那时候他已经70多岁了，身体又有残疾，即使是这样，祖父还是很乐观，坚持搞业务。他对肖凡说，让我俩搞个比赛吧，看谁做的功课多！于是只要身体允许，祖父就通宵达旦研究课题，翻译资料，撰写论著。有的时候，他也会感慨地对祖母说：〃我们国家在这个领域的技术落后了至少几十年！时间被耽误了！〃而祖母也感叹的说：〃是啊，如果中国人把这些年在政治运动中发明的政治术语和聪明智慧都变成科学发明的新名词新理论，我们国家不知道要比现在进步多少倍！〃有的时候，祖父也会悲观失望。他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停止工作，画画消遣。祖父画画的题材很固定，基本是中国传统文人的梅、兰、竹、菊，他以此抒发自己的立身之道，崇高远大的抱负。赋闲时，祖父也会翻着一本本泛黄的诗集，吟诵庄禅意味的句子：〃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吟完，祖父就会一个人遥望夜空，沉默不语。也许此刻，祖父想起了自己惆怅抑郁的后半生。
祖父经常对她说，中国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有着几千年的文明史，可是帝国主义用大炮打开了中国大门，把中国变成了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祖国山河破碎，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与此相反，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里，生产力正在迅速发展。各资本主义国家为了发展本国的经济而拼命向国外扩张，建立殖民地。中国却积贫积弱任人宰割。
祖父还经常给肖凡讲〃以纯正科学来救国〃的道理。他说中国现在还被关在科学大门之外，你作为中国人，就必须刻苦学习，报效祖国。将来用科学知识振兴我们的祖国。祖父讲的这些道理，一点一滴惠泽着肖凡小小的心灵，也在无形中确立了肖凡的人格标准。
就在肖凡上高二的时候，不幸再次降临到这个家庭。祖父去世了，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程。又过了一年，当肖凡以高考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京的一所著名高校时，祖母也去世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又只剩下肖凡孤零零的一个人。料理完祖母的丧事，肖凡准备去北京报到上大学了，离开这个〃家〃之前，她依依不舍地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老房子，眼光和心情都像诀别。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天开始，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无论你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做对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全与别人无干。你必须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承担一切。你要坚强、独立、成功。〃
第304节：李学勤猝死（11）
肖凡到了北京，办完了入校手续，几乎每天都在以一种极度的狂热态度在学习。作为外交官的女儿，肖凡遗传了父亲的仪态、良好的记忆力和多才多艺，还有母亲的美貌，但是她却如一座拒人于千里外的冰山，除了吃饭，睡觉，只有学习，几乎和外界隔绝。那些暗恋她的男同学始终不敢接近她，私底下给她起了一个〃冰美人〃的外号。没有人知道，这时候肖凡已经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去祖父当年留学的大学深造，让自己的人生方向和祖父的理想一致。四年后，她考取了美国S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当肖凡拎着一个小箱子，揣着勤工俭学和祖父祖母留给她的全部财产，独自踏上了美国的国土时，心想，我终于来到了祖父祖母曾经待过的国家。
刚到美国时，肖凡对一切都无法适应。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她的天空是灰色的。很快，S大学浓厚的学术氛围和弥漫于校园中的求知探索精神很快让肖凡忘记了自己的不幸，她在诸多领域广泛涉猎，慢慢地，肖凡变得乐观、开朗，乐于助人，还和很多同学成了至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美国让她改变了很多，也让她学到了很多。她进入鲸鱼公司后，公司便为她办理了绿卡。从拿到绿卡，决定移民的那一天起，肖凡就选择了华裔美国人的身份。美国赋予了她一种居住权，同时也赋予了她一种责任。但是她的心里，还常常想起祖父的教诲，想为中国做些事。她希望能够在两者之间找到一种平衡，想找一条折衷之路，平衡各方面的关系，让各方面满意。可是现在呢？这次学勤集团的事情，却真真切切地使她受到了震动。此时，李学勤的面孔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赵敏不久以前自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在她现今的生命中，除了每年必须完成的业绩和早已适应的舒适生活外，她还有什么？
肖凡一动不动地望着照片，照片中，祖父祖母殷切地看着她，眼睛里面充满着对她的信赖和期望。肖凡把脸埋到手里，觉得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断裂感在自己身上显现，一种她和祖父的断裂感，一种与历史的断裂感，一种与现实的断裂感，一种与自身的断裂感，撕扯着她，困扰着她。她算什么？在这场戏里面，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甚至想，自己是否变成一个游离于学术之外的世俗商人了？是否成为祖父祖母讨厌的那种人了？渐渐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祖父祖母的面孔慢慢幻化成纷呈的色块，随着泪光抖动不停着。她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纤长的手指抚摸着镜框，两行温热的泪水涌了出来。
肖凡觉得脑子在膨胀，要爆裂似的。她强迫自己尽量不去想李学勤的问题，或者说不敢去想。肖凡打开床头柜，在抽屉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塑料瓶，摸出两片安眠药，塞进嘴里硬吞下去。终于，药力的麻醉性发挥了作用，她的脑海停止了翻腾，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她睡得很不塌实，时睡时醒，不停地连续地做着梦。她先是梦到自己在一个灯火通明、你死我活的拳击台上，观众不时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一会儿是尖酸刻薄的嘲弄，一会儿是愤怒的谩骂。拳击台上的对手一会儿是……。她有时候赢得了胜利……有时候被对手逼到角落……一会儿梦见李学勤，一会儿梦见戴维，一会儿又是哈斯那张冷漠的脸，那些白天在她身边出现过的人，一个一个出现在她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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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节：第二次提升（1）
谢姆斯黯然辞职，
肖凡又登上一个令人兴奋的全新舞台，
究竟是重获生机，
还是深入到另一场迷局当中？
变数随时会发生。
第二天，肖凡回到办公室，一切如常，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章乃和没有提出辞职。他说自己想明白了，到哪里都是一样。今天离开公司，明天谁还来理我呢？人是势利的。再说他老婆也不同意。她骂他不去赚钱，难道让她抛头露面为两个儿子挣学费？先忍着吧！肖凡迷惘地笑了笑。
这段日子，一切都像肖凡预期的那样走上正轨。
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真的风平浪静了吗？
这天午餐过后，肖凡独自来到公司的休息室，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地喝着咖啡，有一搭无一搭地浏览着网上的新闻。突然，章乃和冲了进来，一进门冲着肖凡挥舞着双手，大声嚷嚷：〃Sandra！好消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肖凡端着咖啡杯，抬头看着兴奋得满脸通红的章乃和，觉得很奇怪。
〃特大新闻！老谢辞职了！〃
〃什么？〃肖凡的手猛烈地抖了一下，热咖啡差点溅出来烫伤了手。
第306节：第二次提升（2）
〃你看，〃章乃和笑着说，〃咱们公司的网页上都登了。你快打开看看！〃
肖凡依言打开公司主页，果然，谢姆斯辞职的消息已经被放在公司主页上，她用鼠标划过电脑屏幕上的文字，〃……谢姆斯博士因为个人问题，请求辞去亚太区总裁的职务，公司高层非常惋惜，但仍然批准了谢姆斯博士的辞职报告……〃肖凡好象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谢姆斯为什么突然辞职？因为个人问题？什么样的问题？！
肖凡摇摇头说：〃这太奇怪了，谢姆斯竟然辞职了？眼看他就快要退休了！〃
〃是啊，这事儿是挺奇怪的，〃章乃和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又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说，〃恶有恶报，不管怎么说，谢姆斯死得算不得无辜。这老鬼子在的时候，我都快被他给憋出神经癌来了！这回可好，只听得总部的鬼头大刀'咔嚓'一声，老谢的项上人头滚落一旁，真是大快人心！Sandra！请客！今天晚上你可一定要请客！〃章乃和笑嘻嘻地说。
肖凡笑了笑，实在兴奋不起来。
章乃和走后，肖凡端起咖啡杯，边慢慢喝边思索着这个问题。如果设身处地为谢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