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照亮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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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照亮未来-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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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杨照刚开始逐渐成为众人讨论的焦点。1991年出版第一本评论集《流离观点》,然后在一两年内接连出版《异议笔记》、《临界点上的思索》等评论文集,明确高举“本土左派世界观”的旗帜 而这正是当时我们这些反叛青年试图思索建立的价值方向。而他的小说《大爱》和刘大任的《浮游群落》、蓝博洲的《幌马车之歌》所描绘的理想主义青年形象深深震动了我。刚在《人间》副刊开始连载的散文《迷路的诗》,则被我一篇篇小心翼翼地剪下来(我那时是剪报收集狂)。

那是台湾文化评论的美好时光。报纸提供了重要空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顾秀贤、刘克襄主编的《自立早报》副刊),且有许多思想评论性杂志,为台湾公共领域的建构提供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杨照一步步成为台湾最知名的文化评论写作者,而我毕业、出国念博士、开始写作,不自觉地仿佛跟着杨照的脚步(中间一度与他在《新新闻》共事,他是总编辑)。然而,当我们两个以不同的步伐往前走,这个时代所有坚固的东西似乎逐渐烟消云散。

随着形式民主取代威权压迫,随着全球化与市场化成为政治压抑之后的王道,台湾在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丰盛的公共论述领域逐渐萎缩,许多新价值尚未广为传递就被扭曲,尚未深化就被遗忘。例如本土这个价值观,一派将其无限神圣化,另一派将其彻底妖魔化。又例如前几年对民粹主义这个概念的严重误用与误解。当然,还有更多公共价值需要我们去认真思考在现实的实践意义,一如杨照这本书提到理解开放社会的一百个关键词。

事实上,台湾公民社会早已日益成熟,只是常被囚禁在媒体与政治的荒谬困局中。一方面政治人物对口号与选举比论述和政策更有兴趣,且政治权力与经济权力的野合不论两党都一样紧密。另一方面媒体的新闻报道党派化、琐碎化与八卦化,电视上高谈阔论的谈话头(talking heads)以为仿佛他们真的代表民意。尤其,在这个追求轻薄短小的时代,深度评论与报道仿佛成为毒药,只有新兴的个人博客和另类网络媒体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民主化走了二十年,我们的公共论述领域在成熟之前就已经面临瓦解危机,且我们依旧在价值观的崩塌与重建中徘徊。

而这二十年来,杨照始终是一个勤劳且负有使命感的评论者;二十年来,我也从一个他的读者走上与他近似的评论写作者之路,虽然我们的取径有所不同,虽然他始终走得太前面。但无论如何,从《流离观点》到这本《故事照亮未来》,我在他的文字中学习到如何透过书写去试图让我们所学的学院知识更公共化,让我们的书写作为武器去对抗时代的衰微,并希望为台湾公共领域的重建扮演一点小小的力量。




自 序




在台湾念大学,后来到美国念研究院,我所受的专科训练是思想史。选择思想史,当然是因为对人在想什么,也对人如何表达自己所想的,有高度兴趣。多年研读思想史,看过那么多古往今来的思想内容,进而获得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看重观念,相信观念的力量。

具备什么样的观念,我们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观念不必然都能化为行动,然而没有任何行动背后是没有观念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都是观念。

连带地也就相信,要了解一个社会,必须了解这个社会抱持什么样的观念,相信什么。还有,要改变一个社会,也就得要先改变社会上人们的观念。

这本书中的篇章,最早是台湾《新新闻周刊》的专栏,专栏的名称再简单不过,就是“观念”。会想写这样一个专栏,因为感受到社会变动得很快,快到让人家觉得来不及应付,好像总是必须仓促地做出许多决定来。很多人忙到没有时间去想想自己相信什么,基于什么理由做了自己生活上的决定。换句话说,谁有闲工夫去管什么观念不观念的呢?

正因为急,所以更需要回头把观念弄清楚。这是我不合时宜却坚持的选择。社会,尤其是复杂的社会,各种力量盘根错节、环环相扣,匆忙的决定往往只能看单一面向,无法仔细安排相关的变数 也就是大家习惯说的“配套”。眼光集中只看当前要看的,不管“配套”,“配套”跟不上,那是会酿成灾祸的。

既然是为了彰显社会的复杂性,所以才要根本地谈观念,那么也就不能抽象、空洞地谈,要让观念回到现实的人的生活、人的经验里,保留所有不纯粹但真实具体的内容,这样的“观念”才不会变成另一种架空的答案。

“观念”不是答案,不能提供简单、现成的答案。“观念”毋宁比较接近问题,或说接近一种从问题中趋近答案的寻找过程。我们可以找到其他人曾经有过的经验,来帮助我们寻找。

所以我选择了用说故事的方式,来谈观念。这里的“故事”两字有两层相关但不全然相同的意思。一层指的是有情节的传奇,一段或长或短的人类特殊经验。另一层泛指“过去的事”,大大小小曾经发生的事,尤其是一些太小太琐碎而不会被纳入归类为“历史”的事。

这两种意义的“故事”,有共同的特色 把我们从现实生活带出去,让我们看到不同时代不同社会别人的经验。故事扩大我们的视野,更重要的,故事提供我们丰富多样性,打开我们的眼界。

用故事来呈现“观念”,我们也许有机会脱开现实的拘牵,反而能将现实看得更清楚。写着写着我愈来愈感觉到,原本为了深度思考现实的用心,转变成了“为未来做准备”。故事所提供的庞大面向,加上观念所提供的深究思考,可以帮助我们将未来看得更清楚,同时也烛照出从现在通往未来的路径。

如果我们稍有耐心、多点好奇,故事和“观念”,真的可以照亮未来。这是我的信念。




第一辑 国家为你做了什么?



“别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问问你自己能为国家做什么。”就是这句话,象征了美国爱国主义的最高潮,记录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短暂的肯尼迪执政时期,美国人心甘情愿团结在国家旗帜下,为自己能身为美国一分子、对美国作出贡献,感到高兴且自豪。




'爱国' 一定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1)




1961年1月20日,约翰 ? 肯尼迪早餐吃了几条熏肉。那几条熏肉意义重大,倒不是熏肉本身有多好吃,而是这一天是星期五,罗马教廷规定天主教徒不准在耶稣基督受难的星期五吃肉,肯尼迪是天主教徒,他在星期五吃肉,却没有违背教廷的规定。

因为教宗保罗二十三世特准天主教徒在这一天吃肉,理由是:约翰?肯尼迪要在这一天宣誓就任美国总统,他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被选上总统的天主教徒。

波士顿的枢机主教卡辛负责监誓。他致词时发现讲台后面冒出细细的一缕轻烟,他以为那是意图谋杀肯尼迪的炸弹被点燃引信了,当下决定拖长致词,延迟肯尼迪上台时间,宁可让炸弹炸死自己。

还好没有炸弹爆炸,只是电线走火的小意外,当然卡辛主教也没有成为替肯尼迪而死的烈士,只是让在场很多人嫌他不识大体,又臭又长讲了一大堆而已。肯尼迪终于上台了,宣誓、就职,接着发表了他的就职演说。

肯尼迪的演说,是历史上美国总统就职演说中第四短的,一共只有五十二个句子,不到一千四百字。不过没多久,这篇演说就凌驾于许多篇幅比较长的前辈,跃升为最有名的美国总统就职演说。

尤其是演说词里的一句话,不只在美国人人朗朗上口,其影响力还从美国蔓延出来,全世界大部分人透过各种不同翻译版本,读过或听过这句话。

 

美国爱国主义的最高潮

“别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问问你自己能为国家做什么。”就是这句话,象征了美国爱国主义的最高潮,记录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短暂的肯尼迪执政时期,美国人心甘情愿团结在国家旗帜下,为自己能身为美国一分子、对美国作出贡献,感到高兴且自豪。

这句话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有其特殊历史背景条件。仔细看一下肯尼迪演说词当中其他五十一个句子,他在里面用了三次“自由”、十一次“新”、四次“时代”、三次“革命”和各种不同形式提到“世界”一共十四次。整篇讲稿只有一千四百字,也就是平均每一百个字中,就要讲一次“世界”。

相对地,一千四百字中,对美国内政几乎没有着墨,有人仔细算过真正讲美国国内情况的,总共只有两个字。藏在一个宣示将坚决维护“国内及世界人权”的句子里。“国内”(at home)终于出现了,但还是和“世界”一起并列的。

这是一篇从头到尾讲国际局势的演说,因为那是冷战的高峰时期,美国人最关心的,是和苏联之间的对抗与竞争;美国人最恐惧的,是苏联的侵略野心和苏联为数庞大的核弹头。

在“别问国家”那个句子之前,肯尼迪讲的是:“漫长的世界历史中,只有少数几个时代被赋予了在最高度危险情况下卫护自由的角色 我乐于接受这个角色。”从这样的上下文一路读来,我们明白了,肯尼迪给予美国人的,是一种面对恐惧、克服恐惧的勇气,将冷战视为卫护自由的“圣战”,视为某种天启天授的责任,而且指出来勇气的来源 大家团结、无私地以国家为单位来奋斗,就能有勇气,就能承担责任、克服困难。

难怪教宗要为了他就职特准天主教徒吃肉。至少在演说词中显现的,肯尼迪是个有信仰的人,而且他有很大的本事将信仰传递、感染给众多的人。

这样一句话,在美国以外的地方,也很受欢迎。连最强调民主自由的美国,都强调国家团结、国家认同的重要性,哪一个国家的领袖不逮住机会拿来对自己的国民大加宣传,加强大家为国家服务的热情,同时降低对国家,尤其是对政府的抱怨呢?

 

对国家的工具性理解

不过,美国人高兴、自豪认同国家的时期很短暂,很快就结束了。1963年11月,肯尼迪总统遇刺,大大震撼了美国人;更重要的,美国出兵越南,越战不只带来惨重伤亡,而且愈打愈不知其所以然。为了越战,美国社会被严重撕裂了,支持越战的人和反对越战的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团结在一个“国家”里了。

吊诡的是,这样的巨大逆转变化,没有让肯尼




'爱国' 一定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2)




迪的就职演说被“抛入历史的垃圾桶里”,反而更加强了其长期烙刻入美国人记忆的力量。那是一段难得“天真时光”的纪念遗物,美国人,而且是大多数的美国人都还相信国家,相信可以抛开自己的私心奉献国家,“问问你自己能为国家做些什么”。

看起来不只在美国,而是全世界(或许朝鲜除外)的人都不可能再重返那样的“天真时光”了。过去十年内,美国新保守主义得势,然而新保守主义创造了美国单边主义的新霸权,他们对外的宣传中,基督教、上帝、传统家庭价值、反恐怖主义、文明冲突等观念的重要性,都高于美国国家主义。更不必提小布什及新保守主义在美国,一直受到自由主义的强烈质疑、反抗,终于导致2008年麦凯恩大败,民主党提名的奥巴马赢得大选。

欧洲、日本、拉丁美洲,甚至在中国,今天或许还有可能叫大家“问问你能为国家做什么”,却不可能要他们“别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了。将近五十年间,国家的意识其实悄悄地、但明确挪移变化了。以国家作为信仰对象,相信人应该牺牲自我利益,屈从于国家需要之下,这种想法愈来愈难以被接受了。

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普遍地对国家的一种工具性理解。国家提供许多一般人自己无法个别取得的方便、好处,因而我们需要国家;但倒过来,国家也应该以提供这些方便、好处,作为其存在的价值以及与国民发生关系的基础。

我们当然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因为唯有弄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才有办法下定决心,相应于国家为我所做、所提供的服务,我能为国家做什么,我又愿意为国家做什么。




'选举' 有议题、有信念的选举(1)



1918年6月,第一次世界大战还在僵持中,在美国伊利诺伊州的一场群众聚会中,尤金?德柏斯(Eugene Debs)对着底下大部分是劳工的群众说:“总是那些上层阶级在宣战,却总是由下层阶级真正上战场打仗!”

群众聚会结束后,德柏斯遭到逮捕,罪名是违犯了“唆使叛乱法”,依照前一年才通过的“唆使叛乱法”,德柏斯因阻碍动员被起诉,随后被法院判处长达十年的徒刑。

那一年德柏斯六十三岁,而且有病在身,没有人有把握他可以坐满十年监牢活着出狱。当时的美国总统威尔逊宣布给予德柏斯特赦,德柏斯却拒绝接受。战争结束前,威尔逊又特赦过德柏斯一次,德柏斯还是没有接受。战争结束了一年、两年,威尔逊总统一再颁布特赦,德柏斯却坚持继续待在牢里。一直到1921年,德柏斯才愿意接受总统特赦出狱,因为那个时候威尔逊已经卸任,换上了共和党的哈定担任总统。

德柏斯是谁?为什么前后两任总统都急切想把他从牢中放出来呢?又为什么他宁可忍受身体状况急速恶化的风险,就是不肯让威尔逊特赦他?

这得话说从头。德柏斯是个很有群众魅力的工运领袖,美国铁路工人工会就是在他手上成立的。最早他支持民主党,还曾帮克里夫兰竞选总统。然而就在克里夫兰当总统时,德柏斯带领铁路工人罢工,抗议一家卧铺公司恶劣的工作条件,没想到总统竟然下令动用军队对付罢工工人,德柏斯还被抓到牢里待了半年。

 

德柏斯参选总统

这样的转折让德柏斯省悟,不能靠民主党来追求工人的福祉,于是他自己跳出来直接参与政治。1900年,美国社会党提名德柏斯竞选总统,他一共得到了十万票。1904年,德柏斯再度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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