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freed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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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freedom)-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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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打零工,但是我们更希望你们去开发你们非同一般的天赋,追寻你们的梦想。别人家不得不为应付突发事件所需的款项发愁,但是祖父的钱意味着我们不必如此。别人要作现实考虑,要工作,要为将来存钱,但是就算祖父为慈善活动捐了那么多钱,外面仍然有一大罐金子在等着你们。

多年来乔伊斯一直传递着这些信息,一直纵容她的孩子们的生活被它们扭曲,如今,面对阿比盖尔和维罗妮卡要求清算那份地产的压力,她用颤抖的声音向帕蒂坦白说,她觉得“不安”且“有一点点愧疚”。在过去,她用一些隐藏的方式表达着她的愧疚:不定期地转给两个女儿数目可观的现金,不去评判,比如说,类似阿比盖尔在某天深夜赶到垂危的奥古斯特的病床前,从他那里要到了最后一张一万美金的支票这样的行为(帕蒂从加琳娜和埃德加那里听说了这个把戏,他们认为这太不公平,但在她看来,他们更多地是在懊悔他们自己怎么没有想出这种好点子)。看到她妈妈一向隐藏于她自由主义的政治观点背后的愧疚,现在在大白天于她自己的孩子们面前表露无遗,帕蒂感到一种有趣的满足。“我不知道我和你爸爸做了什么,”她说,“我猜我们的确做了什么。我们的四个孩子当中有三个都没能作好准备……作好准备去,嗯,独立养活他们自己。我猜我……哦,我不知道。可是如果阿比盖尔再次要求我卖掉她祖父的房子……我猜,我想,我活该受这份罪,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猜,以我自己的方式,我多少是有责任的。”

“你只不过需要勇敢地面对她,”帕蒂说,“你有权不受她的折磨。”

“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同,如此独立,”乔伊斯说,“你似乎没有这些方面的烦恼。我是说,我知道你有烦恼。但你似乎要……更加坚强一些,不知怎么回事。”

毫不夸张:这是帕蒂人生中最得意的十个瞬间之一。

“沃尔特是个了不起的养家人,”她反驳说,“他是个好人。这一点不无帮助。”

“那你的孩子们……他们……?”

“他们像沃尔特。他们知道怎样去工作。乔伊可能是北美洲最独立的孩子。我猜他这点部分是受了我的影响。”

“我真希望能多见见……乔伊,”乔伊斯说,“我希望……既然现在情况不同了……既然我们已经被……”她发出一种奇怪的笑声,刺耳,非常的不自然,“既然我们已经被原谅了,我希望我能多了解他。”

“我相信他也希望这样。他对自己的犹太血统很感兴趣。”

“哦,不过,我可一点儿也不确定我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恰当人选。或许他应该和埃德加谈谈。”乔伊斯再次发出那种奇怪、不自然的笑声。

其实,埃德加并没有比她们变得更像犹太人,除了在最被动的那些意义上。九十年代早期,他做了任何一个拥有语言学博士学位的人可能去做的事情:成为一名股票交易商。当他停止研究东亚语言的语法结构,投身股票交易,他很快赚到了一大笔钱,足以吸引并留住加琳娜,一个年轻漂亮的俄罗斯犹太人。他们刚一结婚,加琳娜俄式物质主义的一面就显现出来。她刺激埃德加去挣更大数额的钱,并将其花在了新泽西肖特山上的一栋大宅、皮草、昂贵的珠宝和其他富丽堂皇的物品上。有一阵子,通过经营自己的公司,埃德加成功耀眼,以至引起了平日里疏远而专横的祖父的关注,刚刚失去妻子的奥古斯特,或许是受早期老年痴呆症的影响,一时冲动,贪婪地允许埃德加更新他持有的股票,卖出他的美国蓝筹,大数额地投资于东南亚市场。当亚洲股票泡沫达到最高峰时,奥古斯特最后一次修改了他的遗嘱和信托基金,把他的股票投资留给了两个较小的儿子,而把新泽西的祖宅留给了雷,在当时看,这样的分配非常合理。但是埃德加做的更新工作却是靠不住的。亚洲金融市场的泡沫如期破裂,而之后没多久奥古斯特就去世了,帕蒂的两个叔叔几乎什么也没有继承到,而得益于新高速公路的开通和新泽西西北部的快速发展,庄园的价值却翻番了。雷用以抵挡两个弟弟对这份地产的合理要求的唯一方法就是留住房子,让埃德加和加琳娜住进去,而这两人也很愿意这样去做,因为埃德加自己的投资也惨遭失败,破了产。正是在这个时候,加琳娜犹太人的一面现身了。她拥护东正教传统,不再节育,生了一堆孩子,使她和埃德加的财务困境进一步恶化。对于犹太教,埃德加并不比家中的其他任何人抱有更大的热情,但他是由加琳娜塑造而成的,自破产以来,为了和睦相处,他变得更加听妻子的话。于是,哦,阿比盖尔和维罗妮卡是多么地憎恨加琳娜。

这就是帕蒂要着手去为她妈妈处理的情况。只有她有这个资格,因为她是乔伊斯唯一一个愿意自食其力的孩子,而这带给她最奇妙、最愉快的感受:有她这样一个女儿是乔伊斯的幸运。帕蒂在这种感觉中陶醉了好几天,之后才清醒地意识到,事实上,她正被拉回到恶劣的家庭模式中,再次和她的弟弟妹妹们一争高低。没错,之前当她帮着看护雷的时候,她已经感到了竞争的刺痛;但是没有人会出面质疑她陪伴雷的权利,而且就动机而言,她的良心是清白的。然而,和阿比盖尔共度一晚就足以让过往的竞争汁液再次四下流淌。

在和泽西城一个非常高的男人同居期间,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个下错了高速路的中年主妇,帕蒂买了双相当时髦的粗跟高跟靴,如今她选择穿着这双鞋去和她那个个子最矮的妹妹见面,这或许是她最不友善的那部分自我作出的决定。当两人从阿比盖尔的公寓走向后者常去的那家酒吧时,她高出了阿比盖尔一大截,就像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孩子。仿佛是为了弥补个头上的不足,阿比盖尔开始了她冗长的开场白——足足说了两个小时——这使帕蒂得以拼凑出一幅相当完整的她的人生画卷:她在某个已婚男子——现在对他的专门称谓是大白痴——身上浪费了她待嫁时光中最美好的十二年,想等着大白痴的孩子们读完高中,这样他就可以离开他的妻子,而后来他确实这样做了,却是为了一个比阿比盖尔更加年轻的女孩;她转而在那些蔑视异性恋的同性恋男人身上寻求更愉快的男性陪伴;她是数目庞大的半失业演员、剧作家、喜剧演员和表演艺术家群体中受重视且大方慷慨的一员;她的朋友圈中,大家都互相捧场,互相购买演出门票、参加筹款会,当中的大多数钱,追根溯源都是从诸如乔伊斯的支票簿这样的源头流下来的;作为一名波西米亚族,她的生活既不光彩夺目,也不非同凡响,但对于纽约市的运转而言,却是令人敬佩且必不可少的。看到阿比盖尔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她的位置,帕蒂真的为她高兴。直到她们返回她的公寓去喝一杯“餐后酒'4'”,帕蒂提起埃德加和加琳娜这个话题,气氛才变得令人不快起来。

“你去过新泽西的集体农场了吗?”阿比盖尔说,“见到他们的奶牛了吗?”

“还没有,我准备明天去那里。”帕蒂说。

“如果你运气够好,在你到达之前,加琳娜会忘记从埃德加身上摘掉项圈和皮带,那样子可是非——常的帅。非常有男子气概和宗教味。你绝对可以放心,她不会费事擦洗厨房地板上的牛粪。”

于是帕蒂解释了她的提议,即乔伊斯卖掉祖宅,将所得房款的一半给雷的弟弟们,剩余的分给阿比盖尔、维罗妮卡、埃德加和她自己(即乔伊斯,不是帕蒂,帕蒂的财务利益是可以忽略的)。阿比盖尔边听帕蒂解释边不停地摇头。“首先,”她说,“难道妈妈没有告诉你加琳娜的那起车祸吗?她在十字路口撞了一名学校交通管理员。谢天谢地,只有那位穿着橘黄色马甲的老人,没有撞到小孩。她被她车后座上的小崽子弄得分了神,直对着那人就开了过去。这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而且,当然了,她和埃德加让他们的汽车保险过了期,因为不这样就不是她和埃德加了。他们从不关心新泽西的法律,从不关心就连爸爸都有汽车保险。埃德加是觉得不需要,而加琳娜,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竟然说这里的一切都和俄——罗斯不一样,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学校的保险公司赔偿了那位交通管理员,他现在基本上无法行走了,但是那家保险公司坚持向他们索赔,数额高得可怕。他们现在到手的每一分钱都会直接进那家保险公司。”

有趣的是,乔伊斯并没有向帕蒂提起这个情况。

“这个嘛,或许就应该这样,”她说,“如果那个人成了残疾,那么他就应该得到那笔钱。不是吗?”

“而这就表示他们仍然要跑去以色列,因为他们根本没钱。这个我可不在乎——沙扬娜拉!但要劝妈妈接受,那就祝你好运了。她比我更喜欢那些小崽子。”

“那么,为什么你也不同意这个安排呢?”

“因为,”阿比盖尔说,“埃德加和加琳娜根本就不该得那一份,因为他们已经在那里住了六年了,而且把那里搞得一团糟,还因为反正那笔钱也只会被转走。难道你不觉得应该把它分给能够真正使用它的人吗?”

“听上去那个交通管理员用得到它。”

“他已经得到赔偿了。现在是那家保险公司在追债,而这些公司本身是有这方面的保险的。”

帕蒂皱起了眉。

“至于那两个叔叔,”阿比盖尔说,“在我看来,是他们自己不走运。他们有点儿像你——他们逃走了。他们不必像我们那样让爷爷毁掉每个节假日。爸爸生前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过去那里,吃奶奶做的那些难吃又不新鲜的山核桃饼。我可不记得看到过叔叔们这样做。”

“你是说你觉得我们应该为此得到报酬?”

“为什么不呢?有报酬总比没报酬好。反正叔叔们也不需要这笔钱。没有它他们已经过得非——常好了。可是对于我,对于罗妮,那却是可以真正改变我们的生活的。”

“哦,阿比盖尔!”帕蒂叫了出来,“我们永远也没法好好相处,是吗。”

或许是在她的声音中捕捉到了一丝怜悯,阿比盖尔摆出一副愚蠢、刻薄的表情。“我可不是逃走的那个,”她说,“不是鼻孔朝天、连个玩笑都开不起的那个,不是嫁给了超人类大好人明尼苏达正直怪异的自然爱好者先生、连假装不恨我们都不肯的那个。你以为你做得有多么好,你以为你多么高人一等,而现在超人类好好先生不要你了,出于某些无法解释但显然和你那优秀的个人品质无关的原因,你以为你就可以跑回来,成为可爱友善大使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小姐。这一切真是非——常有趣。”

在回应这番话之前,帕蒂确保自己深呼吸了好几次。“就像我说的,”她说,“我想我和你永远都无法好好相处。”

“我现在不得不每天给妈妈打电话,”她说,“这都是因为你在那里捣乱,想要破坏一切。一旦你离开,去管好你自己的事,我就不会再去烦她。一言为定?”

“这怎么就不是我的事了?”

“你自己说你不关心这笔钱。如果你想拿到你的那份,把它给叔叔们,那没问题。如果那样做让你自我感觉优越、正直,那也没问题。但请不要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好的,”帕蒂说,“我想我们差不多说完了。只是——为了确保我的理解是正确的——你认为,通过从雷和乔伊斯那里拿钱,你这辈子都一直在帮他们的忙?你认为,雷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帮了他父母的忙?而为了所有这些了不起的帮忙,你应该得到报酬?”

阿比盖尔扮出另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这番话。“是的,就是这么回事!”她说,“你说得太好了。这就是我的想法。而正因为你会觉得这个想法奇怪,所以这一点儿也不关你的事。到了现在,你就和加琳娜差不多,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了。只不过你似乎仍然自以为是。所以请你别去烦妈妈了,让她自己作出决定。我也不希望你去和罗妮谈这事。”

“我跟不跟她谈和你没关系。”

“和我关系大了,而且我现在正在告诉你,别去烦她。你只会让她困惑。”

“你是在说智商,好像,一百八的罗妮?”

“自从爸爸去世,她情绪就一直不对头,而且你也没有理由去折磨她。我怀疑你不会听我的,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比起你,我和罗妮一起度过的时间要多上一千倍。请试着体贴些。”

第二天早晨,帕蒂来到新泽西,曾经打理得当的爱默生祖宅如今看上去就像沃克·伊文斯'5'镜头下的情景和十九世纪俄罗斯风光的某种混合。一只奶牛正站在网球场中央,而球场现在已经没有了网,塑料边线也已磨损、扭曲。埃德加正开着一辆小拖拉机在从前的牧马场上犁地,每隔上五十英尺左右,拖拉机就会陷入被春雨浸透的土壤,慢慢地停下来。他穿着一件沾满泥点的白色衬衫和一双糊了层厚厚泥浆的橡胶靴;他增添了不少脂肪和肌肉,不知怎的,让帕蒂想起了《战争与和平》中的彼埃尔。他扔下斜陷在地里的拖拉机,一路踩着泥巴,费力地走到帕蒂停车的地方。他解释说他正在种土豆,很多很多土豆,这样明年一家人就可以更好地做到自给自足。现在是春天,去年的收成和鹿肉存货已经吃光了,全家人正极大地依赖着犹太教会堂派发的食物礼券度日:谷仓门外的地上堆着一箱箱罐头、批发装干麦片和一包包裹着收缩薄膜的婴儿食品。一些包装是撕开的,局部还瘪了下去,让帕蒂觉得这些食物已经经受了一段时间的风吹雨打,而没有被搬进谷仓里去。

虽然房子里乱糟糟地堆满了玩具和脏碗碟,闻起来也确实有一丝牛粪味,但是雷诺阿的彩色蜡笔画、德加的素描和莫奈的油画都依旧挂在原来的位置。加琳娜立刻把一个友好、温暖、可爱但不是非常干净的一岁孩子递给帕蒂,她本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正用呆滞的佃农眼光审视着眼前的情景。帕蒂在雷的葬礼那天见过加琳娜,不过几乎没有和她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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