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仔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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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仔系列-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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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气愤愤地去了。王富落在后边,见孙仲春出门,忽地跳到舒秀才身边,摸出一个手帕的小包,道:“各位大人买包茶叶润喉。”便往舒秀才手里塞,舒秀才摊开了手,托着那小包,正色道:“其实我不该收,你不该给。”

王富赔笑道:“大人辛苦!应该的,应该的!大人,小人也知坐地起价原是不该,可是小人老母病重,家中已无积蓄,唯有指望靠着房基多讨些药钱。刘大人那里,还请先生美言几句。”他一步一拱手,退出门去了。

舒秀才将手帕包放在桌上,展开一看,里边是两锭一两的银子。舒秀才将其中一锭纳入怀中,另一锭便留在桌上,起身道:“各位兄弟分了吧。”便离了偏堂。

又回到书房,壶中残茶已凉得透了,舒秀才以口相就,嘴对嘴地喝了个干净,只觉得口舌生津,精神一振。他的公事已经处理完了,到书架上翻了翻,实在没什么想看的书,便负手在床前看着天上流云飞鸟,懒懒出神,因心中关注前边七爪堂的交涉,不自觉的便想到午间那两个人来。

这时因为事情过去得久了,心中那些突兀的惊恐已自淡去,再回想当时情景就有了些不同。那男子虽然消沉落泊,但眼皮掀起时,双目亮如闪电,仿佛直要看穿人的心肺,口中所骂的言辞,似乎也不无道理;那女子容颜秀丽,可是修眉尖颔,唇边总带着些嘲弄般的冷笑,举手投足间英气逼人。这两人的行状,与他平日所见的七爪堂江湖汉子颇有不同,可是那不同却在他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只觉得似乎极为吸引,让他这时想起,竟难以因那当街的羞辱再去厌恨他们,反而生出亲近之意。

不知不觉便到了申时,刘大人转回来,舒秀才连忙起身相迎,将王富的一两银子奉上,道:“王富与人争房,其情可悯,大人明察。”刘大人伸手接过,在手里掂一掂,塞入袖中,道:“关黑虎酉时在珍馐楼摆了酒,你也来吧。”舒秀才应道:“是。”想了想,道,“我回家说一声?”

刘大人漠然道:“随你。那你就自己去,酉时,莫迟到了。”舒秀才连声答应,收拾一下书房,急匆匆赶回家去了。

舒秀才的家坐落于城北郊,地方算得上偏僻,与衙门之间快走约有两盏茶的路程,家中老父尚在,母亲却于两年前病逝。舒秀才成亲九载,妻子罗氏温柔贤淑,堂前一双儿女,女儿小英八岁,男孩儿小杰五岁。两个孩子见舒秀才回来,大呼小叫,上来抱着他的脖子打吊儿。

舒秀才呵呵大笑将两个孩子悠了个圈,这才将他们扯开。屋里罗氏迎出来,舒秀才笑道:“今晚不用等我吃饭了,衙门里有饭局。”罗氏正笑着,闻言一愣,道:“那你两个朋友怎么办?人家大老远来了……”

舒秀才也是一愣:“朋友?”

只听里屋有人笑道:“大嫂,不妨事,我们两个坐坐就走的。”听声音却耳熟。舒秀才越发纳闷,急忙进去看时,只见屋中老父正陪着二人饮茶。那两人一为女子,一身淡青的衣裙,一是男人,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但破破烂烂,双手上更纠缠着布条。仔细一看,赫然竟是日间酒楼上痛打周七的一女一丐。只不过那乞丐却不知何时已洗净了衣服,也修面绾发了,瞧来除了衣裳破烂些,倒也是仪表堂堂的样子。

舒秀才只觉得腿一软,不明白这两位煞星为何不肯放过自己,竟穷追至此。那边那乞丐却已站起来,上前一步抱住舒秀才,大笑道:“舒大哥,可想煞小弟了!”于他耳边轻道,“我不惹麻烦,你别生事。”

舒秀才战战兢兢,敷衍道:“你……你们怎么来了……你没提前说一声……”那乞丐放开了他,大笑道:“一别经年,正好我与义妹重过兰州,因此来与舒大哥一见。恰好大哥不在,便与老伯聊了两句。老人家刚才还说道,舒大哥自幼便有经世报国之才,代言苍生之志。原来舒大哥如今困顿兰州,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这一番谎话说得极为利索,只是目光闪烁,说到舒秀才的抱负时,似满是嘲弄。

舒秀才脑中“嗡”的一声,勉强道:“哪里……哪里……”

舒老爹笑道:“咳,年轻时的荒唐事,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你那时心高气傲,自负才学过人,因此将科举的卷子当成了上书的奏章,洋洋万字历数本朝积弊,到头来被主考朱笔除名,名扬兰州的故事,我都告诉他们啦。”舒秀才面色一红一白,终于一片灰败,道:“少不更事,不知道天高地厚……惭愧惭愧……”

那乞丐扬眉道:“本朝建国二百余载,满朝上下皇上臣子日益懈怠懒惰,积弊数不胜数。舒大哥上书陈事,本是男儿作为。”舒展脸色大变,把手乱摆,道:“不要乱说,不要乱说,传出去要杀头的……”

舒老爹笑道:“你别安慰他啦,他已想明白了。我舒家哪有那样的福气,生个文曲星出来?他那时的轻狂虽让他沦为一时笑柄,可是却帮他认清这世上事,倒也不坏。况且也因狂生之名,为刘大人注意,如今在知府衙门做事,将来能得刘大人帮忙,放到什么地方上当个长官,不也是光宗耀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是只维持现状吧,却也是个安稳日子,媳妇也娶了,孩子也生了,舒家香火得续,这日子也算得滋润了不是?”舒秀才额上冒汗,道:“是……是……”

舒老爹道:“这人啊,一辈子哪来那么多想法?能平平安安的,舒舒坦坦的,那是最好。什么封王拜相,大富大贵——那不是咱们小老百姓能想的。”舒秀才垂头道:“是……是……”

那乞丐微咬牙,虽不说话,眼珠却骨碌碌盯着父子二人。那女子也许久未曾说话,只是低着头,捧着茶,嘴角一丝微笑。屋中一时陷入僵局,那罗氏甚是乖巧,趁机前来斟茶。

那女子突然微笑道:“大嫂,和我舒大哥的日子过得可开心么?”

罗氏一愣,面上泛红,道:“咳,哪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她停了停又道,“咱们女子哪有那许多的计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好在……他还体贴。”

舒老爹哈哈大笑道:“对喽!人啊,一辈子就是那么回事。你老想着它,它就处处为难你。你若顺着它,你这日子苦里头也有乐。我这媳妇,比我儿子聪明。”

他话音方落,忽然那乞丐腾地站起,撞动桌椅,几乎掀翻了茶盏。舒老爹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那乞丐面皮抽动,愣了愣,笑道:“对不住,我想到还有些事情未办,这就告辞了。”

舒老爹惋惜道:“这就要走了?”他平生两大得意:一为儿子争气,香火得续;二为自己高瞻远瞩,劝得儿子迷途知返。因此,最大的乐事便是当人面数落教训舒秀才。这时乞丐突然要走,只觉得意犹未尽,待要挽留他们吃了饭再走。

舒秀才哪能放过这等良机,接话道:“哦,他们是大忙人,来去都是赶的。我送他们出去!”他站起来相送,那女子也起身告辞。

舒老爹与罗氏颇为不舍,领着小英小杰直送到门口。那女子握着罗氏的手又说了两句话,这才告辞。舒秀才赶着酉时的饭局,便也辞了家中,一路陪着走。走出百步,回头看家里人都进屋去了,舒秀才才敢相问,道:“你们来我家到底干什么?”

那乞丐转过头来,并不回答,正色道:“你官当得不称心!”

舒秀才哪里听得进去,道:“还好还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乞丐肩膀一耸,懒洋洋一笑,大踏步向前走去。那女子深望了舒秀才一眼,微微一笑,快步去追那乞丐。舒秀才不明就里,心中越发没底,在后边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问。

却听那女子压低声音道:“说好了是朋友的,怎么到了人家家里,我便成了你妹子?”乞丐苦笑道:“孤男寡女的,你无愧我无愧,别人总要问东问西。索性认了兄妹,省了许多麻烦!再说我头发都白了,叫你一声妹子,哪占便宜了?”

女子嗤笑道:“老而不死!”乞丐郁闷道:“我老人家还不到二十五呢……”。原来他遭遇大变,殚精竭虑,故此未老头白,长发中十根里倒有二三根白了。

这两个人半疯不癫,胡说八道,舒秀才正自不知所谓,忽然路边大树后转出一人,道:“先生……”那人生得高大,躲在树后没有一点声息,这时突然冲出来,暮色里难辨面目,舒秀才直吓了一跳,待到那人走近,才认出便是日间争房的高个子孙仲春。

舒秀才正魂不守舍,这一下被吓得不轻,气道:“你不回去准备明天的官司,在这里装神弄鬼的吓人干什么?”

那孙仲春讷讷道:“我……我……我打听到这条路是先生早晚的必经之路……他们说……打官司,得……得给您这个……”他一伸臂,双手直直地杵过来,在他掌中,也有一个帕子的小包,道,“先生,我不能输的,买这个房基,再盖这个房子,我已欠了一屁股债了。我这房子是等着给我儿子娶媳妇的……我真拿不出再多的二十两了……您帮我美言两句、您帮我美言两句……”

舒秀才叹道:“其实这个,我不该收,你不该给。”伸手去拿那个小包。后听身前一声冷笑,骤然醒悟,那手登时在半空里僵住了。

他从这里望过去,孙仲春的背后,那乞丐与女子正在前边不眨眼的看着他的手。舒秀才虽已接惯了贿赂,可是不知怎的,在这两人的眼前要钱,却觉得格外艰难一般。

那孙仲春本见他来拿银子,已露出微笑,可是突然又见他停手,登时慌了。乱叫道:“先生、先生……”忽然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叫道,“先生、您帮帮我、您帮帮我……您帮帮我美言两句……”

舒秀才心中一痛,终于一把抓下,拿起那小包,小包轻轻的,想必也超不过三两银子。那孙仲春如释重负,叩头道:“谢谢舒先生。你的大恩,小的没齿难忘!”说完,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茫茫暮色,夕阳余威仍闷闷地笼罩天地。树梢枝叶动也不动,舒秀才也不动,对面的两人也不动。可是舒秀才几乎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人面上的不屑与鄙视。

良久,那乞丐道:“既然终是要收……何必假惺惺地说什么‘我不该收,你不该给’的屁话?”

舒秀才咬紧牙关,将银子慢慢放入袖中,道:“你不会懂的。”

乞丐怪笑道:“是啊,不懂!贪官各有苦衷,百姓尽都懵懂。”

舒秀才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今日受这什么都不懂的恶汉之气已足够多了,愤懑终于脱口而出道:“我已收了一人的银子,如果我不收他的,刘大人已拿了另一人的银子,那这个人的官司不用打就输了。我现在收他的银子,不是想要徇私枉法,我是想给他们一个公平对证的机会!”

那乞丐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公平对证!原来,公平是要经过两次不公平才能得到的么?”舒秀才怒道:“官场之事,便是如此!”

乞丐喝道:“那你从一开始连第一个人'w/w/w。/wr/s//hu/。co/m/'的银子也不要不就好了?”

舒秀才大笑道:“我不收可以,可是那银子不是给我一个人的。我挡人财路,整个衙门都会不满,我的日子怎么过?况且,我不收自有人收。而若是他们不行贿,明日开堂刘大人就直接给他们个双输,让赢的脱掉一层皮,输的丢下半条命。反而我在这受贿,起码可以让二人当堂对簿,保得赢家利益,输家性命!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来教训我!”

他这一番话说出,却让那乞丐一愣。那女子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舒秀才一口气说出这许多,只觉得多日来的委屈涌上喉头,嗓子哽咽,再说不出话来,眼眶也是又潮又热,知道这里再不能多停,推开二人便走。

走了十几步,突然背后那乞丐叫道:“喂!你既然在衙门干得不开心,干吗还在里边耗着?”

舒秀才勉强平定心绪,应道:“不耗着……又能怎样?”

那乞丐道:“走啊!离开那儿呀!人生在世忽忽不过两万余日,若是每日里苦撑苦挨,强颜欢笑,活得有什么意思?男子汉大丈夫,虽不能名垂青史,起码也该活得洒脱自在!走了吧!别处另有一番天地!”

舒秀才一愣,“哈哈哈”冷笑不止,自顾去了。

忽然那乞丐放声而唱,道:

“江湖好!长天任鸟飞,阔水凭鱼跃。临风快意,江山如此多娇!

江湖好!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波澜平地起,自古英雄正年少!

江湖好!恩仇快意,天理昭昭!纵千万人弃我、鄙我、笑我,我有宝刀。此去千里人心,只手公道!”

这歌子言辞粗浅,可是其中自有豪迈意味。舒秀才回过头去,只见如铅暮色里,两条人影远远地模糊着。其中一个拄一支长拐,另一个长裙窈窕。二人虽然渺小,但是站得稳,立得定,微风轻起,拂动绷带裙角,二人便如御风飞舞一般,自有一番傲人风采。

舒秀才回过头来,眼中热辣辣的,泪水已滑颊而下。背后仿佛有芒刺扎来,他再也忍受不住,撒腿而跑,越跑越快。这般奔跑,这样的天色,眼前的路便已然难辨。然而舒秀才却只顾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奔跑带起的疾风吹干了他的泪水,脚下的颠簸也让他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在这样的夜里,太阳已经落下,月亮还未升起,舒秀才疯狂地向黑暗深处跑去,想要逃离那两个噩梦一般的男女,逃离自己不想要再想起的一切。

珍馐楼乃是兰州城最大的酒楼,六层的楼子,雕梁画栋,一层二层招待酒席吃喝,三层四层便是赌坊,五楼专为雅阁招待贵客,六层却是关黑虎自己居住,养了两个姘头。这楼子因背后有关黑虎撑腰,又有吃有赌,因此买卖极其兴隆。舒秀才赶到时,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过了片刻,刘大人赶到。有人接出来说道,关黑虎已在五楼雅阁相候。

这关黑虎身高九尺开外,生得虎背熊腰,两道扫帚眉,一双牛眼,喜着黑衣,据传一身硬气功端的了得,没被姘头淘空了身子倒也难得。他接了二人落座,座中还有两个本城富商,一者姓张,一者姓王,另有日间去过衙门的金算盘花五在旁陪座。

刘大人与舒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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