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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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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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伤道:“你若不去,就等在这里。”
    王怜花苦笑道:“事到如今,想不去也不行了。”
    无边的黑暗,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沉重的黑暗中,只有一点惨碧火光,飘飘荡荡,此外什么也瞧不见了,阴风阵阵吹过,吹得人直打寒噤。
    沈浪等根本瞧不见路途,也辨不出方向,只有一步步盲目的随着这火光走,直如被鬼卒带入鬼域。
    越往里走,风越大。
    穿着件湿透了的衣服,行走在阵阵阴风中,这滋味可不好受,但沈浪他们却连“寒冷”这两字也感觉不到了。
    只要问他们现在心里是何感觉?那么一个正被鬼卒引往鬼域中的人,又该有何感觉?
    那是恐惧,但却是不知名的恐惧,因为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应该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这种恐惧只怕比世上所有的恐惧都要命得多。
    沈浪一步步走着,他只是一步步走着。
    再走一步会发生什么事,他根本不知道。
    黑暗中是否会有无声的毒箭射来?坚冷的石地是否会突然开个杀人的陷阱?阴森森的寒风里是否有销魂的迷药?
    他全然无法预测。
    他听得到独孤伤的呼吸声已越来越粗,越来越重。
    这个全身里里外外都像是已冷透了的人,难道也会害怕?……沈浪心里不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黑暗中平时虽可掩饰人类的许多弱点,但在某些时期,却又可将人类在光亮中所瞧不见的弱点暴露出来。
    沈浪暗叹忖道:“聪明人虽能发明如何去利用光亮,但却唯有最最聪明的人,才知道如何利用黑暗。”
    那幽灵宫主,无疑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沈浪听不见王怜花的声音。
    王怜花就算也在害怕,至少还未紧张得喘气。
    沈浪晴暗忖道:“王怜花,无疑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自然也知道如何来利用黑暗,这一点,我千万不可忘记……”忽然,黑暗中一缕香气飘了过来。
    沈浪立刻警觉,立刻屏住了呼吸。
    随着袭人的香气,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她笑着道:“你们切莫要屏住呼吸,这香气非但没有毒的,而且贵重得很,你们不闻闻,实在有些可惜。”
    王怜花突也发出了笑声,笑道:“不错,这只怕就是北京王芳斋名闻遐迩的百花香粉了,不知有多少深闺中的少妇欲求一撮来讨好她们的夫婿,更不知有多少青楼中的红粉欲求一撮去迷惑多金的浪子,姑娘远在此间,居然也有此物件,倒真是难得的很。”
    那语声笑道:“说话的想必是王怜花王公子?”
    王怜花道:“姑娘怎知是区区在下。”
    那语声道:“常听人说王公子是少女的宠儿,红粉的知己,那么,除了王公子外,还有谁如此善解人意。”
    王怜花大笑道:“多谢夸奖。”
    他顿住笑声,接着道:“姑娘莫非是幽灵宫主?”
    那语声道:“正是。”
    王怜花道:“常听人说宫主非但是人间之绝色,也是巾帼的丈夫,但宫主今日,却又如何要如此小气?”
    那语声道:“小气?”
    王怜花道:“宫主若不小气,为何不肯赐我等一线光明,教我等也好一睹颜色。”
    那语声银铃般笑道:“想像总是比真实可爱的多,公子现在将我想像成一个绝色美女,若是真的相见,公子便说不定会失望的很,一个聪明的女人,是永远不该令男人失望的,尤其是像王公子这样的男人……”她声音微顿,接着道:“沈公子,你说是么?”
    她巧妙地将话题一转,就转到沈浪身上。
    沈浪微笑道:“在下怎懂得女孩子的心事。”
    那语声咯咯笑道:“世上的男人都以为自己很了解女孩子,但唯有最聪明的男人,才肯承认自己不懂得女孩子的心事,沈公子果然和别的男子不同,难怪有那么多女孩子死心塌地的喜欢你。”
    独孤伤终于忍不住叱道:“各位若要闲聊,便请换个地方……”那语声道:“这里难道不可以说话?”
    独孤伤道:“依我看来,这里只宜杀人。”
    “那么,我问你,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独孤伤道:“这……”
    他无法回答这句话,谁也回答不出。
    那一点荧荧绿火虽然就停留在那里,但那惨碧色的火光,甚至还没有萤火那么亮,根本照不出半尺。
    四下,仍是一片黑暗,绝望的黑暗。
    独孤伤冷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哼,这里总不会是你的闺房吧。”
    谁知那语声却柔声道:“谁说这里不是我的闺房,难道你瞧得出么?”
    若不是此时此刻,若不是在这种见鬼的地方,沈浪真的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独孤伤居然也会有这种幽默,倒真是难得。
    独孤伤怔了怔道:“这……莫非……”
    那语声道:“你可瞧得见你对面的是什么?”
    独孤伤道:“我……我自然瞧不出。”
    那语声道:“告诉你,现在你面对着的,是一幅画。”
    独孤伤冷笑道:“画?什么画?鬼话。”
    那语声道:“这幅画乃是吴道子的手笔,画的是莲座观音白衣如雪,若有人敢对这幅画出言轻慢,这人必定是个俗夫。”
    沈浪笑道:“幽灵宫主也会供奉观音,倒真是难得的很。”
    那语声悠悠道:“仙佛殿上,也有祭把幽灵之地,幽灵为何不能供奉观音?”
    王怜花拍手道:“不错不错。”
    那语声道:“画的左面,便是我睡的床,床上悬着粉红色的帐子,帐子上绣着春天的杜鹃,夏日的芍药……那正是北京杜七娘的妙手制成的。”
    王怜花笑道:“能让在下瞧瞧么?”
    那语声道:“王公子怎地也这么俗,杜七娘的神针,纵然不瞧,也能想象得到的……沈公子,你说是么?”
    沈浪道:“在下只想盖起被子,在上面好生睡一觉,至于有没有社七娘的神针刺绣,对在下说来都没什么两样。”
    那语声“噗哧”一笑,道:“床的旁边就是我的衣柜,里面有我十几套衣服,其中大多数是白色的,只有一套粉红。”
    王怜花道:“宫主着起粉红衣裳时,必定美得很。”
    那语声笑道:“公子若喜欢,我一定会换上它让公子瞧瞧的。”
    王怜花道:“多谢……不知衣柜后面还有什么?”
    那语声道:“公子真的想知道。王怜花道:“真的。”
    那语声咯咯笑道:“……公子若到令堂房中的衣柜后去瞧瞧,就知道是什么了。”
    王怜花大笑道:“呀,不错,我知道了。”
    那语声亲切动人,正像是个温柔,世故,而略带俏皮的女主人,在和她熟不拘礼的客人们闲聊着家常。
    听到这里,独孤伤竟也忍不住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王怜花大笑道:“可怜的独身汉,你难道不知道,女子闺房的衣柜后面,只有马桶。”
    独孤伤呆了呆,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王怜花道:“却不知宫主的梳妆之地在哪里?”
    那语声道:“画的右面,就是我的妆台,那上面有一面小小的菱花铜镜,也是京城王芳斋的名匠磨成的。”
    王怜花道:“自然还有王芳斋精制的刨花头油。”
    那语声娇笑道:“我嫌王芳斋的刨花油香气太浓,所以用的只是江南宜芳阁的玫瑰花露,但那套乌木梳子却是王芳斋柳州分号里的精品。”
    王怜花叹道:“宫主的选择,果然精雅之极。”
    沈浪忽然接口笑道:“香闺之上,岂可无琴。”
    那语声笑道:“沈公子果然是雅人,这妆台之旁,就是我的琴台…”她说到这里,竟真的有琴声响了起来。
    琴声妩媚,香气醉人。
    独孤伤虽然明知她说的是一片鬼话,但不知不觉间,几乎已真的以为自己是置身在一个娇生惯养的少女香闺中,若不是那黑暗,那要命的黑暗,他几乎忍不住要走过去,在那张“床”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只听沈浪笑道:“在下等今日能来到宫主的香闺,当真是三生有幸,但在下却不知犯了什么过错,竟被宫主罚站。”
    那语声娇笑道:“你正是犯了大错。”
    沈浪道:“哦。”
    那语声道:“你偷看了我的脸,我真想罚你站一辈子。”
    这语声虽然温柔动人,却带着几分做作。
    但这做作却又像是个爱娇的少女在情人面前撒娇——她若想以这种手段来掩饰自己真正的语声,她的确成功了。
    沈浪纵然十分留意,竟也听不出这究竟是否自飞飞的语声,世上难听的女子声音虽然都十分不同,但动人的女子语声却都有几分相似的。
    沈浪微笑道:“宫主的脸,为什么不愿被别人瞧见?”
    那语声道:“因为我已在幽灵祖师面前发下重誓,凡是瞧见我脸的人,无论他是谁,都只有两条路可走。”
    沈浪道:“哦,哪两条路。那语声道:“死。”
    沈浪叹了口气,道:“在下但愿能走第二条路。”
    那语声悠悠道:“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走这第二条路,只因为这第二条路不是人人都可以走得的……世上能走第二条路的人,并没有几个。”
    沈浪道:“到底有几个?”
    那语声笑道:“严格说来,只有一个。”
    沈浪叹道:“一个?这……岂非太少了。”
    那语声变得更温柔,道:“对你说来,一个已不少了。”
    沈浪道:“为什么?”
    那语声道:“因为这唯一能走第二条路的人,恰巧就是你。”
    沈浪笑道:“在下的确荣幸之至,宫主若能告诉在下这第二条路是条什么样的路,在下就更高兴了。”
    那语声轻轻道:“第二条路,就是和我结为夫妇。”
    王怜花怪叫了起来,道:“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人人都要和沈浪结为夫妇?为什么不找我?宫主若找我,我答应得一定比沈浪痛快得多。”
    那语声轻轻笑道:“沈浪也会答应的。”
    沈浪道:“宫主怎知在下定会答应?”
    那语声悠悠道:“熊猫儿是你的好朋友,是么?”
    沈浪道:“不错。”
    那语声道:“朱七七也是你的好朋友,是么?”
    沈浪道:“嗯。”
    那语声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答应我了。”
    独孤伤厉声道:“他……他两人已落在你手上?”
    那话声悠悠道:“不幸正是如此。”
    独孤伤道:“用此等手段来要胁别人成亲,岂非无耻之极。”
    那语声笑道:“若有个女子也用这种手段来要胁你成亲,你只怕要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沈公子,你说是么?”
    独孤伤怒吼着要扑上去,却被沈浪一把拉祝独孤伤怒道:“放手,你为……”沈浪道:“你纵待和她拼命,也该先弄清她在哪里。”
    独孤伤道:“她在那里说话,人自然在那里。”
    沈浪道:“你可瞧得见她?”
    独孤伤道:“我用不着见她。”
    沈浪道:“你可瞧得见我?”
    独孤伤道:“瞧不见……但你的眼睛……”沈浪道:“这就是了,你至少可以瞧得见我的眼睛,但却瞧不见她的眼睛,这是为什么……这自然也许因为她是闭着眼睛的,但也许她是藏在什么东西后面,也许便是那张妆台,你闯过去若是打翻了她的桂花油,岂非有些煞风景。”他一面说话,一面却在独孤伤掌心写了几个字。
    这时那话声已娇笑道:“沈公子究竟是聪明人,你打翻了我的桂花油倒没什么,但我面前若是块刀板,你岂非要撞破了头。”
    沈浪笑道:“香闺中出现块刀板,岂非也是件煞风景的事。”
    那语声笑道:“你不答应我的亲事,那才真是煞风景哩,一个女孩子主动向人求亲,已经怪难为情的了,再若被人拒绝,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沈浪道:“但我又怎知熊猫儿真的在这里。”
    那语声道:“这个容易……”
    她的话才说完,远处已有吼声传了过来。
    “你这只母狗,你再摸老子,老子就……”吼声突然中断,但沈浪已听出这的确是熊猫儿的声音。
    王怜花笑道:“这猫儿看来非但没有受罪,反倒似乎艳福不浅,只可惜他素来不解风情,若换了在下,无论要摸在下何处,在下都是求之不得的。”
    那语声道:“沈公子,你可要听听朱七七的声音?”
    沈浪道:“不必。”
    那语声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答应了。”
    沈浪缓缓道:“宫主若真是我前夜瞧见的那人,在下能得如此美人为妻,又何乐而不为……但在下又怎知你真是我所瞧见的?”
    那语声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叫我现身,是么?”
    沈浪笑道:“宫主纵不现身,至少也该让我瞧瞧那双眼睛。”
    他叹了口气,接道:“那双眼睛当真是明若秋水,在下一见,永远难以忘记。”
    那语声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说得这么动人,我又怎能拒绝你。”
    黑暗中,果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无疑是双美丽的眼睛。
    但就在这双眼睛出现的那一刹那,沈浪与独孤伤的眼睛却突然瞧不见了——沈浪方才在独孤伤掌心写的是:“一见彼目,即闭我目,扑!”
    他写的自然是最简单的词句,幸好独孤伤是懂得的。
    就在这一刹那间,沈浪与独孤伤已扑了上去。
    沈浪自然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自然也懂得如何利用这黑暗——他们在黑暗中这闭眼一扑,非但无声无息,简直可说是无迹可寻。
    那双眼睛甚至连眨都没有一眨,沈浪根本不让她有丝毫招架,反抗,躲避的机会。
    四只铁掌击出,用的是四种不同的手法,砍、劈、点、擒,他们显然已不容这美丽的幽灵再逃出掌下。
    无论死活,都不能容她再逃出掌下。
    这是竭尽全力的一击,这是势在必成的一击。
    世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一击下逃脱。
    她果然未能逃脱。
    四只铁掌,同时击上了她的身子。
    她发出一声呻吟的叹息,软软的倒了下去,但那只美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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