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
门开了。
推门本来就是件很简单事情,铁门、铜门、银门、金门,只要力气足够都可以推开,更何况是小小的木门。
来不及弄清楚这扇门上的古怪,秦风冲进门内。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具尸体。
尸体当然是刘云的。
刘云的尸体靠在墙上,黑色的血已经流尽,凝固在他的嘴角他的衣服上。
秦风走上前去,缓缓跪下。
损失了几条人命之后得到的只是这样的结果,他不得不跪。
双拳紧握死死地压在地上,一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他从来都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感觉,战场上人是成千上万的死,性命如同草芥一般,死去的身体被焚烧化成野草的养料,残缺的空位总会有新人来补上,生命变得毫无意义。
他的血在北边的风雪下变得越来越冷,他的心也越来越冷,基本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的心神。
但他此刻却尝到了伤心,他知道这种感觉就叫伤心,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恩师,是他的父亲,更是他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他本是孤儿,遇到他之后,便有了家;
他本是浪子,遇到他之后,才有了方向;
他想哭,却哭不出,欲哭无泪的感觉相信很多人都懂。
吴忘在他身后跪下,吴忘在后悔,后悔当时的选择,如果没有把他关在门内也许现在是另一种结果。吴忘低声愧疚说道:“将军,我……”
“不怪你。”秦风打断了他,因为他看到刘云手臂上那片黑色的竹叶。这片竹叶他曾经见过一次,那是在西北的战场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白色的雪花里显得格外的引人注意,那个身影冲破蛮人大军的重重阻隔,冲到蛮人的单于面前一柄黑色的短刀轻意的插入他的胸口。单于那件引以为傲的鱼鳞甲在那把刀面前像一张脆弱的纸片。他在单于脸上刻上一片竹叶图案后在大军的包围下从容离去。
如果那个人在这里,谁能挡?
你死了,有些事情我就要做了。秦风站起身,冷酷命令道:“回。”
王风缓缓走进书房内,他第一眼就看到刘云手臂上的图案,笑着说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既然目标已经死了,他自然不会再有太多关注,往回走到木门边时,眼睛紧盯着神色不定的说道:“这扇门倒底有什么古怪?居然能挡住圆满境的一拳,门内倒底发生过什么,孟昶又是怎么完成任务的?”
手上微一用力,木门便整个碎裂,甩掉手心沾上的木屑,王风叹道:“最精彩的地方没有看到,实在是可惜啊……”
客栈的门早已经关闭,通往楼顶的楼梯在客栈内,这个时候一般人不可能再从外面出现在客栈的楼顶上。
但是孟昶此时却在楼顶上躺着,他们这样的人本就不需要一个别人已经准备好的路,他们的路在自己的脚下。
孟昶的手中只有一幅画,那把刀已经不见了踪影,但也仅仅是看不到而已,如果此刻有人来袭击他那把刀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那个人的要害上。
画举在眼前,孟昶在看那幅画。在月光之下画面透出着一种难言的沉重,沉重的是他的心,那幅画在月光下什么都看不到。
长叹一声,将画细细的卷起放入怀中。孟昶猛然坐起,因为在过去的短暂时间里他做了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他在叹息。叹息本来是件小事,人在苦闷时候叹息会让人觉得轻松,人高兴的时候叹息能够加深情感,但是在一个从来没有过的人身上出现,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情一定很重要。
正当孟昶准备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从背后传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他。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孟昶听到“我”字的时候声音离他还很远,而当“里”字传入他耳里的时候已经是在他身边响起。
王风坐到孟昶身边,随道地说道:“除了这里,我真想不出你还能去哪里?”
“我在湖上有一条船,我也可以去那里。”孟昶看了他一眼,躺下答道。
“那你就只有冲击城门了。”
王风学着他一样子,躺下说道:“据我所知城卫兵都已经配上了硬弩,更有两张床弩瞄准着城门,如果你觉得你的身体能够抗得住的话,你可以去试试,我很期待。”
孟昶不答,眼睛看向天空。
“孟昶果然是孟昶。”这句说得很俗,但是王风却说得很认真。孟昶如果不是孟昶自然也不在刘云的手臂上留下一片竹叶。但王风说得却不是这个意思。
“你每次完成任务的方式总是会出人意料,这次也一样。”王风笑着道:“我看过刘云的尸体,生机全无,而他却没有死去多长时间,正常情况下生机应该慢慢消散才对。”
生机全无和生机消散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用水泵从小河中抽水和让小河慢慢流淌是两种不同的结果。
“能够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往生散。”王风接着说道:“想要往生散的药力发作至少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你是怎么做到的?”
孟昶扭头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是他自己服下去的,你信不信?”【】
“我不信。”王风答道:“据说服下往生散的人能够感觉生机从体内慢慢消散,那种感觉很痛苦,就像看到初恋情人在眼前慢慢走远却没办法追回来一样。我听说有服下往生散的人在没死之前就已经疯了。”
一个人不一定有情人,但一定有初恋,初恋是刻骨铭心的,是单纯的爱,纯洁的爱,也一定是最深的爱,看到初恋情人走远那的确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刘云不是疯子,我没有理由相信他会这么做。”王风接着说道。
“我也不信。”孟昶沉声说道:“但这是事实。他是自杀的,我只不过是给了他自杀的机会和时间而已。”
“事实有时候还真让人难以接受。”王风叹道:“就算是如此,这一次的功劳也会算在你头上,因为你在刘云身上留下的标记,而且其它人都死光了。不过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刘云和秦风的关系非同一般,现在他的手下又多了个圆满的兵,如果让他知道是你杀了刘云,你的处境可以难了。”
孟昶想起西北战场上的画面,沉声说道:“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我就先恭喜你了。”王风哈哈笑着,随后又问道:“刘云进房间之后,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书房的门打不开?”
“说了一会话,画了一幅画,喝了一壶酒。”孟昶说道:“至于书房的门为什么打不开,我不知道,也许你们没有用力。”
“圆满高手全力一击也叫没用力?”王风惊叹道,语气里露出毫无掩饰的讽刺,随后又说道:“画在哪里?”
孟昶的眼神微微一缩,圆满高手的全力一击可以将堵墙砸碎怎么能叫没用力,但他却不知道门不能开的原因,不知道又如何说,所以他闭上的嘴巴,从怀里拿出了那幅画。
“这也是画?”王风笑问道。
“这就是画!”孟昶答道。
“如果这也能叫画。”王风将手中黑乎乎的一张纸扔回给孟昶,不屑的说道:“那小孩子随手的涂鸦就能被称为惊世之作了。”
孟昶不语,看向天空。
月光很亮,也很暗。
第二十二章 小叫化(上)
世上每个人都会死。
死的方式却不一样,有些人会病死,有些人是老死,也有些人只是因为一个意外倒霉的死去。
死的地点也不尽相同,有人死在床上,有人死在澡盆里,也有人甚至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已经死去。
每个人的身份各不相同,所以他们死后的情景也各不一样,有些人会死得默默无闻,有些人会死得极不安生,甚至有些人死的时候连尸体都凑不全。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应该存在很多的不一样,正是因为这些不一样,所以人生才会变得丰富多彩。
春城里原本有很多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正是因为这些颜色不同种类不一的花,春城才会变得如此美丽,所以它才会叫做春城,但现在城里的花只剩下一种颜色。
白色,像雪一样的白。
春城没有下雪也从来没有过下雪,那以它的白色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客栈小二将楼顶上最后一盆红色的花换成了白色,临走还不忘将楼梯口一片粉红的花瓣捡走,做这一切的过程中他没有抬起头看上一眼,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楼顶上还站着两个人。
两个人站在眼前又怎么会注意不到,除非那个人是瞎子。
小二当然不是瞎子否则又怎么会成为客栈的小二,又怎么会亲自爬上楼顶来换花,只是当他知道方圆的结局而他已经成为客栈新的老板时,他就知道当站在楼顶的那道白色身影不需要他时,他就只能是个瞎子。
所以当他发现两人的脚下还有一片紫色的花瓣时也只是轻轻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捡起别在腰间,又轻轻地退了出去。
“昨天晚上死了很多人,但是这场葬礼却只是为一个人准备的,你说其它人是不是很可悲?”王风看着全城的白花,问道。
孟昶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的视线落在刘府,落在刘府的大门外,那里有一片白花花的人正在排着队,挨个的进去,又挨个的出来。
进去的人在哭,出来的还是在哭,只是哭得更悲伤。
离得太远听到不那些人的哭声,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心情。
客栈的后院里也有人在哭,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哭得比那些人还要悲伤。刘府门前的那些人只是在哭一个值得敬重的长者,而后院里的那个人却像是死了丈夫。
刘云不曾娶妻自然不会是某个人的丈夫,就算是有一个对他念念不忘的人也应该在刘府而不是对客栈的后院里。
那她哭得是谁?
“方圆的正房。”王风解释道:“因为死活不同意方圆纳妾被休了,今天早上听到消息特地跑到客栈替他准备后事。”
“还有他的小妾。”王风补充道。
孟昶疑惑地看着王风。方圆怕死谁都知道,所以就这么容易死了,谁都会感到不解。
“他的小妾姓王。”王风说道。
这句话可以解释很多东西,比如说方圆为什么会在前几天新纳了个小妾,又比如说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死在刘府,但这却没办法解释方圆的死因。
“这世上嘴上说愿意为女人而死的很多,但真正能做到的没几个。”王风略有些敬佩的说道:“更何况是个怕死的胖子,更何况他还被那个女人利用,但是他却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很意外,所以佩服。”
“在帝都里他被很多人嘲笑,现在只怕轮到他嘲笑他们了。”
人,果然都是不简单。孟昶隔着衣服摸着怀中的那幅画,想起书房中的话心头一阵茫然。
“她是怎么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孟昶想了想后说道:“如果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你的话。”
“当然是我说的。”王风扭头说道:
“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我也该走了。至于你,我想用不了几天,赏金就会送到你手上,说不定还会有特别的奖励。”
王风神秘一笑,而后从楼顶上跃下,消失在人群里。
一阵风吹过,孟昶突然感觉有点冷。
一个人如果愿意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另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一点秘密都不会保留,但这个却不是绝对,比如说王风。
他就像个渔夫在捕鱼之前将饵料洒入河中。饵料就是他的行踪。
“果然没一个简单的。”孟昶心里说道。
时间已到晌午。
这个时间应该做的事当然只有吃饭。
孟昶现在很饿,换成任何一个人做了跟他同样的事都会很饿,况且他这样的人本来消耗就要比正常人要多得多,更重要的是,从昨天夜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但是店小二的一句话却让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个小二当然不是原来的小二,原来的小二现在已经是老板了。
早在很多年前客栈刚建好时,曾有人向老板建议只有天下最好的厨子才能配得上帝国最大的客栈,老板只用了一句话就将这些人堵了回去。
店小二重复了这句话,他说道:“我们这里是客栈,不是酒楼更不是饭馆,不卖吃的。”
客栈不卖吃的,是不是青楼就可以不留宿了?
“那……”刚想问昨天为什么他就可以吃饱喝足,但“那”字刚出口,孟昶就闭上了嘴巴。昨天他和王风在一起,店老板还是方圆,现在他们两个都不在了。
孟昶一脸郁闷的往城东走去。
城东有家酒楼,也是春城唯一的一家。
但酒楼老板却沉痛的站在门前,一脸歉意地拱手对孟昶说道:“本店将停业七天,还望客官见谅。”
想了一会儿老板又对孟昶离去的背影提醒道:“像您这样的外来者还是早点离开春城为好,因为在七天内您买不到任何吃的。”
老板说的是买,不是偷更不是抢。
孟昶只能准备着离开春城,幸好像他这样的人能忍,忍上几天不吃饭完全没有问题。
春城是座美丽的城市,像这么美丽的城市肯定会有很多人,有人的地方免不了会多出不少垃圾,为了保住这份美丽这些不可避免的垃圾肯定会堆放在隐秘的地方,比如说城墙脚下。
居民们将垃圾集中堆放在城墙脚下,会有专门的人将这些垃圾清理,要不然春城就不会叫春城,而改名叫臭城。
城墙脚下被挖出一条水沟,所有用过的水都会从这条沟里流出,流到城外很远的地方。
沟里自然是有水的,虽然这水很脏。
有一个小叫化正蹲在沟边,用沟里很脏的水洗着他那件比水还要脏的衣服。小叫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风铃,风铃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叮叮直响,声音很有节奏听起来比较悦耳。
孟昶从他身边走过,本并不想打扰小叫化,因为他身上没有一样可以留下的东西,但他的肚子里发现咕咕的声音却打乱的他的计划。
小叫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向孟昶的肚子,视线又落到孟昶的脸上,问道:“你很饿?”
孟昶点了点头,也由不得他不承认,因为在他点头之前,肚子又叫了起来。
“午饭还没吃?”小叫化问道。
“岂止是午饭,连早饭都没有吃。”孟昶答道。
“那你一定饿得连路都不知道了,否则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小叫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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