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余府破落的绛雪轩里面连蝉都没有力气嘶鸣，只有余家二小姐余涟月恹恹的唠叨低低回荡。
“我说我要学的明明是医术毒术呀你为什么要我扎马步！”余涟月一面扎着马步，回过了神就开始一面对着悠闲的胡律进行碎碎念音波攻击。马步就是求个下盘稳妥，她嘴巴上唠叨也是不碍事的，倒还能分散些精力。余涟月做出了神神秘秘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我说——你其实是……打击报复我吧？才让我来当着苦差事……”日子很长，反正闲来无事，这个世界里少堂虽然对她也不错，但是她到底是愿意和胡律聊天，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是真实存在的。
“呃？……打击报复……唔，你又做了什么让我忘记报复的事情了吗？”胡律的样子倒是有一点茫然。
装什么啊！余涟月一咬牙，决心挑明了，反正胡律也玩不出新花样：“——不就是——艳照门吗……就算那谁曾经是你的偶像，也不要这样记恨我啊啊！”
“嘿嘿，这是基本功，基本功。”胡律皮笑肉不笑，“丫头我和你说，其实我才没有记恨你又揭我伤疤这种不厚道的行为。”
“……”余涟月只能无语，狠狠地白了胡律一眼。你都不相信爱情了是吧？天真的幻想什么的这种无用的累赘还是快点丢掉的好啊。
“其实我觉得丫头你挺有精神的，还能说这么一长串儿的话……”胡律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要不我和少堂说说你潜力不可估量，应该加大训练量？”
“你够了。”余涟月咬牙切齿地打断他。加大？她现在一天到晚都被指使得团团转，扑上床就睡倒了，他还好意思摧残祖国幼苗啊！
胡律白回她一眼：“懒丫头，哥哥我可是为你好。”
“……”余涟月微微默然。确实，她本来也不敢太放肆，只想求了医术毒术这样速成的傍身之技，只怕自己条件提得太过分少堂或许看在胡律的面子上不杀自己，却也不会搭理自己。然而看胡律这个样子，却实实在在是要教她武功。
在这个无所依凭的年代，唯一靠得住的只有她自己，她没想过……胡律居然愿意教了她武功，还戏言道：“小涟月，将来假如你受不了这些封建官僚了，又或者是你爹让你嫁个你不愿意嫁的男人，自己打出去就是……我养你也还是养得起的！”。
程少堂听见这话，脸色不虞——到底这些话对古人来说，还是太惊世骇俗了啊。余涟月心里叹了一叹，就是江湖人程少堂听着都有些不对味，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动了一动……
虽然上辈子热爱着古典文化，也看了不少甜蜜的穿越小言，余涟月却知道……自己不可能对那样和姨娘们勾心斗角，为了婚事苦苦谋划，过了门又是婆媳斗争，再来调。教一打小三的日子甘之如饴的。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性，关于全新的未来。关于快意恩仇的江湖传说。
余涟月看着胡律，心中微暖，脸上却不愿意显露出来，只是转了话题道：“少堂又出门去了？……哼，你虽然这个人看起来不怎么可靠，总是比他那种笑面虎好……”关于那个谜样的青衣人少堂，她和胡律心照不宣地不愿多谈。虽然她确实不是余府的人，然而不该知道的总是不知道好，好奇心害死猫，何况她还没有九条命。
胡律笑嘻嘻地应着道：“谢谢夸奖，小涟月就是好人。”
“我不小！”6岁的萝莉怒发冲冠，以超越60岁的气势瞪着胡律捍卫着自己的尊严。“哼，你穿过来的时候不也是照样很小啊！”
“不是哦～”胡律得意地摇头，“本少爷穿过来的时候——糟糕，有人来了，小涟月快点回去。”胡律脸色一变，飞快地窜进了屋子后面的竹林。
“……”用这种理由开溜，你真是太无耻了……余涟月默默把自己的怨念附着在了胡律的身上，阴森森地盯着那片竹林。
“小姐。”不料真的有丫鬟来了，余涟月浑身一僵，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露出了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回头——是柳姨娘的丫头雪兰。
“这个姐姐是……？”她茫然地看着雪兰，看见对方眼里的不屑，不由得暗笑。
雪兰脸上敷衍着笑道：“还请二小姐走一趟，我们奶奶有事要同小姐商量。”
奶奶？好大的胆子，一个姨娘居然也好意思自称奶奶……余涟月转过头，微微勾起嘴角，请无好请……终究不是人人都能像胡律一样对她好。
柳姨娘……余涟月皱着眉头想了想，不费气力便记起关于这位姨娘的闲言碎语——她实在是太得宠了；府里丫头十次有九次谈话内容便是绕着这位姨太太打转。柳姨娘是余国柱最宠的姨太太，因李氏出了家，偌大的府中没有个主中馈的人很是不像话；余国柱便道不如先让柳姨娘权代管家一事罢了，竟是连当家的权都是交给了她，他对这位姨太太的宠爱可见一般。
余涟月远远见过自己这个庶母几次，柳氏娇娇弱弱地扶着丫头的手，走一步便要歇上半会儿，腰肢纤细看起来柔弱如风中飘絮，尖尖的小脸儿很是惹人怜爱，一双烟水一样的眸子里凝着潋滟波光，实在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倒是无怪乎余国柱这样宠爱柳氏了。
只是……柳氏娇弱？余涟月慢慢笑了一笑，看着雪兰走得急，却只是慢悠悠走在后头，她又不急着去见柳氏，她一个嫡出的小姐，还能像下人一样让柳氏传唤？
论理，本该柳氏来余涟月屋子里面见涟月的，再不济，也该是雪兰同涟月的大丫头说一句。不过……大丫头？余涟月忍不住冷笑起来，亏得她来自二十一世纪有手有脚会独立生活，不然真是个古代娇小姐，身边没了奶娘又没了大丫头，二等伺候的丫头也知道她不得宠怠慢得很，落下来什么病也未可知呢！
本来余府里面还有个陈姨娘生了个庶长子的……只是柳氏不过是生了个女儿，倒踩到陈氏头上当家起来，这心计想想便知道。
然则虽然是姨太太，却是个掌权的，余涟月本来也没有与柳氏置气的意思，只是太寒酸随意了到底不像，还是要换件衣服的，本就不得宠，生母也难替她挣脸面，若是她自家再弱上几分，越发叫人作践起来。
心下有了计较，余涟月便令雪兰在外院等着，自己则把头发好好挽了个丫角——之前与胡律练武，余涟月是恨不得扎个马尾方便行事了——又在自己有限几件见的人的衣服里挑了条半新不旧的葱黄绫子裙穿上，揽着镜子照看着虽然不出挑却也挑不出错处来，余涟月深吸了一口气，就跟着雪兰出了门。
一路行来无话，雪兰是柳氏身边的大丫头，自然对柳氏忠心耿耿，余涟月又手头拮据，不可能令雪兰露出些风来，且虽然说余涟月是个不得宠的，到底主子奴才有分别，余涟月索性不说话，横竖见了柳氏，怕是还有一场好斗。
作者有话要说：审核速速退散= =｜｜｜
对不起今天更新晚了，晚上有考试，回来的很晚
、关于姨娘那些事儿
第五章关于姨娘那些事儿
余涟月跟着雪兰一路穿花拂柳，过了好些地方，才到了柳姨娘住的舞筵阁，看着其间设施气度皆是不同凡响，想想李氏，又想到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默默掬了一把心酸泪。
然而心里吐槽归吐槽，她还是朝柳姨娘福了一福。
柳姨娘头上插着一支攒金八宝钗，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袄，罩了着石青掐牙褂子，下面是一条水绿色织锦裙，十指纤纤丹蔻如血。听见余涟月说话，她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抬头看了余涟月一眼，笑着道：“二姑娘身体可大好了不曾？”
我一直都好得很，你不是最清楚么！不过是个代管家的姨娘，装什么正经主母！余涟月看见柳姨娘心里就是一肚子气，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是也笑着道：“多谢姨娘惦记，涟月已经大好了，还劳姨娘费心了。”
费心二字，有心人听了，自然别有滋味。柳氏一惊，手上的活计便扔到了一旁，细细打量起涟月来了……莫不是这丫头听了什么风声？只是她年纪也还不大，身边又没个知根知底的丫头，倒是不该知道这些……
余涟月却不理会柳氏打量，见柳氏不说话，便大喇喇坐在了一旁的陪客椅子上，没得她被柳氏这样晾着的道理。
柳氏见她行为这样粗俗，心下不由得暗笑起来，想着自家不过是多心，语调便轻快了许多，又虚虚问了几句近来可好，便不耐烦起应付小丫头，想着这丫头无甚城府，便直接说了出来。
她转了转眼珠子，慢吞吞地道：“此番扰了姑娘清静，却是有事待姑娘决断……原也是和姑娘有关的。我私心里想着你们姐妹几个现在也长了些，也是该有自己的大丫头了，总是些二等的丫头伺候着，且不说丫头们笨手笨脚伺候不好金贵主子，就是说出去这般寒酸，也是笑话……”
当然是笑话了！我几时有什么二等的丫头伺候着了！你倒是本朝□□忠实粉丝信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八字箴言嘛！这人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不比少堂差！余涟月哭笑不得，不知心下咆哮好抑或是该嘲笑，脸上只是维持着傻乎乎的面瘫表情继续听着。
柳姨娘顿了一顿，见余涟月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仍旧呆呆样子，没听到赞同却也不以为意，若无其事续道：“只是前几日姑娘身上又不大好，便又不方面打扰静养，若是姑娘有了一丝不妥，我……是万死不能偿罪的。这样耽搁下来，倒是你姐姐越在你前头已经挑了丫头了，也不知这人牙子手里可还有好的，不若我把我身边的丫头给你一个……不是自夸，只是我调教的丫头，总还懂些礼节，也比外面来的不知根底的好些罢？”柳氏笑得殷切。
柳氏话虽然说得谦卑，只是……余涟月合了合眼睑，断了眼底一抹幽光，这柳氏不过是个姨娘，你来我去的，还真以为大家是一样的身份么？就是在现代，小三也是人人喊打的，更不必提在这礼法森严的古代，一个妾室再如何也越不过正妻去。余国柱在朝为官，政治斗争本就波诡云谲，若是给人参一本“宠妾灭妻”怕是难过得很。
——是啊给我一个丫头来监视我……这种老掉牙的戏码宫斗里面不要太多，你还真以为我是六岁的天真小孩啊？余涟月在心中龇牙咧嘴，脸上却维持着茫然的表情。
……当然，从客观来讲，柳姨娘确实是把余涟月当作了六岁天真小孩，这本来就是很自然的……
余涟月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柳姨，那还剩下些什么人，小月想看看，小月没有见过啊。家里的姐姐们，小月倒是看腻了。”她一副好奇的样子盯着柳姨娘，只想见她看见自己推脱了送来的丫头的表情。
柳姨娘确是脸色不变，摇头笑着道：“你们小孩子家家，就是爱看新鲜……那样的腌臜地方，可不是小姐去得的。”
余涟月仗着自己年幼，想来出口惊人也可是算是童言无忌，也笑着撒娇道：“难道姨娘还藏了什么好丫头给涟云姐姐？姨娘偏心！”
余涟月行二，上头便是有个柳姨娘生的庶出姐姐余涟云。
柳姨娘听见余涟月这样的话，脸色微变了一变，才又笑着说：“小姐说的什么话，姨娘疼你都来不及呢，既然小姐要看，自然没有不看的道理。”她回过头叫侍立在一旁的雪兰道：“你去把那个人牙子找过来，叫他带些上等伶俐的丫头过来给二小姐挑。”她把上等伶俐四字咬得重且狠，脸上有着几不可查的得意的笑。雪兰躬身应了。
余涟月坐在一旁，百无聊赖，不过半盏茶的时分雪兰就带着一个老婆子过来了，那老婆子身后跟着一群畏畏缩缩的孩子，脸脏兮兮的，也看不出什么究竟。余涟月吹着茶沫，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又低头喝茶隐藏了眼里丝丝讥诮的笑意。
果然……有加料的照顾，就是不一样。什么上等伶俐，只怕是把最愚笨的都给她挑了过来。不过，就算是蠢才，也比间谍好。
“二小姐，这便是张婆子了，平时手里调理的人惯是好的，在京里也是有名声的老实人了。”
老实人……？老实人做人贩子？若不是时机不对，余涟月简直要放声大笑出来了，她便很是温和地点了头：“嗯，看着是个心善宽和的。”
却听得那人牙子拜了柳姨娘，哆哆嗦嗦地道是什么最近国公府里才挑了一批，上等的货色都给挑干净了，她左挑右选才选了这么些勉强见得人的孩子。柳姨娘坐在上首，点点头算是知道了，眼睛却看着余涟月，笑而不语。
装什么装啊小心被雷劈！这人牙子来得这样快，分明是柳姨娘看准了她不愿意要自己的丫头，怪不得刚才不要她的丫头的时候柳姨娘脸上一点异色也没有，是算准了挖坑让她跳呢！
让这人牙子在后面等着的。至于国公府什么的，想来也是鬼话，只是柳姨娘不愿意自己挑个合心的丫头罢了。余涟月在心里面恶狠狠地想着，抬头天真烂漫地笑着道：“姨娘，小月就是在这里面挑个丫头么？”
柳姨娘笑得云淡风轻：“二小姐既然不愿意用家里的丫头，自己挑一个也是好的。”
余涟月听了朝堂下看去，看见下面的小丫头多半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小小的身子蜷成了一团，看起来虽然可怜，却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主。
……早知道，还不如在柳姨娘手里挑一个，努力策反了，也是一条人脉呢……余涟月无奈想着，却知道现下若是又反悔，倒是叫人说二小姐一团孩子气，出尔反尔……这样不是言出必行的主子，这一屋子的人都看着，更是难以服人。
为今之计是没有办法了，只得从这批人里挑？真是无从下手……好个上等伶俐的丫头！余涟月皱了皱眉，想着叫人牙子换一批过来，这批人全该拉出去。没有办法，她又不是救世主，怎么可能拯救这些人出火坑，她自顾顾尚且不暇。余涟月又看了一圈，却实在没有看得顺眼的，只能无奈道：“把头抬起来看看吧。”
众人依言抬起了头，余涟月怔了一怔。
……刚才那道目光？……那道目光，是怎么回事。她分明感觉刚才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扫了过来。余涟月不是小孩子了，本来对他人的注视就敏感，这些被拐带的孩子里面……竟然有人有这样的胆色，到了珠玉锦绣的余府里面也还敢抬起头，一点不羞怯地看着她？
余涟月微微出神——或者，是个不懂规矩的？她状似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