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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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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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循她指引,细观这三处,但觉红线勾勒,密布航道两侧,好似在险峰绝壑中,硬生生出一条小径。虽未身临其境,但那满纸描红,便似排天浊浪,卷地飓风,一齐迎面拍来,端的无可抵御。

秦简看得入神,问道:“这三处海域可有名称?”

扶湘乜他一眼:“依次为怒鹏礁、云龙滩、冲风滪,一处险似一处。”

秦简颔首不语,洪闵笑道:“这三个名儿倒起得雅致,不谙内情者还要以为风景名胜。”

大秦使节王实之最看不惯洪闵嬉笑之态,冷声道:“洪兄却想差了,这三个地名大有寓意,形容海域之险,只有怒鹏震翅、云龙呵气、冲风高蹈,才可安然渡过。”

燕荪默念几遍,赞叹道:“确实是险绝之境,我还是头次听说。王大人学识渊博,偏处内陆,对海事竟这般了解。”

王实之得到美人褒奖,依旧板着面孔:“仙宗乃我中原之仰望,这朝圣之路,很多人耳熟能详。当然,朴夫人出身谡下,也许无暇了解。”

大秦僻处西北,直当幽门兵锋,是故与仙宗关系最密。因此,王实之话语中,近仙宗而远谡下,也是意料中事。燕荪眉锋一扬,正要反唇相讥,暗被朴游拉住。秦简在旁会心一笑,燕荪还是宁折不弯的性子。

扶湘截断道:“众位想必也知一路不太平,恶蛟船队虎视眈眈,定会对贡品下手。这三处险地,极可能是他设伏所在。”

众人事前都得到风声,恶蛟船队要出惊天手笔,因此并不惊讶。岭南使节李开曾率舰出洋,熟知海事,讶问道:“险隘之处于我方不利,对恶蛟船队也是一般,都无法展开兵锋,且要面临险礁怒浪,动辄两败俱伤。”

水战之要与陆地交锋不同,更依赖于地利。在这三处交战,海域狭小之极,无法旋挪腾转,且临诸般莫测险境,简直是以人力与自然搏斗,将胜负之数寄于上天,实乃智者所不为。

扶湘眼露赞许,道:“李大人认为我这几艘船舰战力如何?”

李开叹息一声:“单以坚固锐利而言,中原诸国无能出其右者。有十艘这样的巨舰,可纵横七海而有余。”

扶湘未为夸奖所动,道:“我仙宗积千年之力,赖诸国同心,才有这般利器。恶蛟船队不过一群海寇,如何也无法相比,但其劫掠近海,前后击沉这等战舰二十二艘。”

众人只知恶蛟船队神出鬼没,未料勇武至此。同等条件下,仙宗战舰可以一敌五,二十二艘加在一起,纵使诸国水军齐聚,也不敢轻攫其锋。众人原以为这一路只会有惊无险,经扶湘一说,无不眉头深蹙。

王实之问道:“那恶蛟船队既没有如此利舰,如何屡战屡胜,莫非仗着人多?”

扶湘摇头,沉声道:“恶蛟不过千,过千不可敌,这是滨海一带的童谣。据我宗多方侦察,恶蛟战士决不超过千五之数。”

李开大是惊奇:“那他们是用何战法?”恶蛟船队的消息经仙宗多方封锁,中原诸国又加以讳饰,是以外界难察其详。

扶湘却不回答,拉动挂绳,舆图向上卷起,底下又露出一图,所绘战舰窄长形状,两头尖锐,以金铁作成犁铧,乍眼看去,便如一枚梭镖。船身并不大,比起艋舸鱼鲽,也不过是三倍略奇。船头设有单桅,两翼横插轮浆,全力驶动时,想必是风驰电掣。

李开琢磨半晌,摇头道:“这难道是恶蛟战船?如在内湖中,这等小艇纵横无敌,放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一个浪头也禁不起。”

众人虽对水战陌生,但揣度过去,海上争锋必是船坚弩利,才能占得先机,因此纷纷摇头。唯有秦简颔首不语,似把握住了什么。

扶湘顾秦简冷冷一笑:“秦兄想必很熟悉,不如为大家介绍一番?”

秦简哑然失笑:“我这是头次出海,也未学过匠器,如何个熟悉法?不过见这小艇外形流利,隐含武道至理,如驾驶得法,虽巨浪大风袭至,亦可化为助力。我便冒昧一猜,这小艇必是全力行驶,撞击舰船舱壁。”

扶湘深望一眼,道:“秦兄姑妄一猜,却正中鹄的,也算难得!这小艇名唤恶蛟船,最适合狭隘地带作战,噼风斩浪,履岩穿礁,横行无忌。一旦被它正面撞上,虽万钧巨舰,亦凿穿沉没,难逃覆灭之厄。”

王实之不甘问道:“难道巨弩、钩铙、拍竿都不能阻止?”

扶湘低叹一声:“若在宽阔之处,自然不用惧怕。但狭隘之地,巨舰难以施展手脚,恶蛟船却进退裕如,以长克短,自然所向无敌。匪寇们喜欢称自己为骑兵,便是以怒海为平地,舟楫为骏马,凌此茫然万顷。”

秦简不禁想象轩辕英姿雄发,驾驭着恶蛟船,在海上来往隳突的情景,一时豪情满怀,目光也锐利明亮起来。其余众人则缄声不语,经扶湘详细解说,恶蛟船队的阴影,在心头越来越大。

扶湘一扬藤棒,沉声道:“为防患于未然,我此处有两点举措,望诸位照办。”她目光炯炯,扫视一圈,众人无不凛然。

“我宗近年投入绝大财力,另辟三条支线,绕开这几处险境。事涉机密,而诸船中人多眼杂,难保有恶蛟耳目。因此,仙宗战士将入驻各船,担当巡弋拱卫之责,望众位切勿推拒。”扶湘说得斩钉截铁,由不得他人异议。

众人大为尴尬,托词为保护,实则是监视,若是直言推拒,反倒显得心虚,一时默然无语。使船等同于疆土,等闲之下,岂容他国驻兵?这扶湘是真不谙世事,抑或贸然孤行?

燕荪却眉梢一扬:“这倒是稀奇,仙宗威服四海,竟惧怕一窝海寇?敝国座舰上带足人手,自卫绰绰有余,仙使宜聚敛兵锋,才可应付恶蛟船队。”

众人为之瞠愕,不想这女子有此胆量,竟当面拒绝仙宗,而且意带嘲讽,豪情端的远胜须眉。秦简拊额叹息,燕荪当真是直性子,不过话锋锐利,倒是一快胸臆。

朴游忙出语缓颊:“内子出语莽撞,仙使勿怪。”

扶湘却一沉脸:“我宗一番好意,朴夫人如此见拒,莫非心中有鬼?出航之前,我曾得到消息,恶蛟船队已布下内应,朴夫人出身谡下,嫌疑却是最大!”她还是锋芒毕露的方式,舍去所有弯道委曲,单刀直入。

众人都擅于斡旋之道,偏对这横勇的仙使,无从应对。朴游忙止住燕荪,怕她再语惊四座,一边脸色惶急,想要把这场面缓和。

但他还未开口,秦简已从容说道:“出身谡下,嫌疑就是最大?仙使请将此话收回,否则我将以使节之名,致函蓬莱宗主陛前。”他负手于背,声音也是舒缓,但骋目四顾之下,却无人敢与其对视。

扶湘未想到秦简不顾避嫌,竟妄自出头,一时为之语塞。极道强者一怒,无形威压便自迫出,镇得满舱寂静。

燕荪却目泛异彩,盯住秦简身影,眼睛一瞬不瞬。霎时间,仿佛又是谡下光景,不论遇到什么艰难,那少年总是挡在前头,留给自己挺拔而温暖的背影。她回眼一顾,却见朴游搓着双手,想急急劝解,心中愈是失望。

还是洪闵文心周纳,扬声一笑:“仙使不过一句笑言,秦兄何必当真。此次外有大敌,我们还需和衷共济,切不可自生嫌隙,徒叫他人看了笑话。”众人纷纷颔首,朴游劝解最力,舱中才渐渐活泛过来。

秦简老大不情愿,冷声道:“那驻兵各船一事又待如何?”

众位使节包括王实之,都不愿仙宗驻兵。毕竟事涉国家体面,朝中监察诸道逮到机会,往御前参上一本,可吃不了兜着走。众人也都是老油子,事既至此,焉不知秦简以退为进,是要推掉这一“好意”,因此顺水推舟,一边暗赞谡下子弟了得。

扶湘碍于群情,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驻兵之事暂且不提。只是诸位务必约束从属,切勿在船上养劳什子鸥鸟,又或沿途扔下浮标之类玩意儿,若被察知,诸位也逃脱不了干系。每夜申时之后,闲杂人等不得出舱。”她目光一寒,显是心中愤懑,竟暗运神通,盯住那回复散漫的谡下使节。

众人诺诺相应,草草用毕午餐,先后告辞离去。

秦简仍回到闽越福船,洪闵见识到他手段,更是曲意结交攀附。船队经过短暂歇息,又升帆起航,此番仍是羽飙号打头,另两艘战舰则压后。鸥鸟但凡低空掠过,立被仙宗甲士射杀,以至远远飞离,不敢须臾近身。而诸船所弃杂物,也被一一捞起,一片菜叶也不放过。

秦简靠在罗圈椅上,意态慵懒:“这群家伙精神劲儿挺足,难道他们一晚上都守着?”

洪闵嘿然一笑:“法子虽然笨,但挺管用的。孤海之上要外通消息,无非信鸽、浮标两途。只是恶蛟船队隔绝于海,真能有那么大手腕,在诸国使节中安插眼线?”

秦简望他一眼:“中原汹汹,多是你我这样的志士,岂会没人暗中支持恶蛟。不过老洪你且放心,谡下与此事决无瓜葛。”

洪闵避开目光,笑道:“我岂会信不过秦兄!不过仙宗这一改道,消息若不传出,恶蛟船队能不扑空!按照航程,明日下午便要过怒鹏礁。”

秦简无所谓道:“这就不是你我要操心的了。中原能人志士辈出,自有瞒天手段。”

洪闵眼睛一亮,迫切问道:“有什么手段?”

“若非知你根底,定以为你就是那内应。”秦简微微一笑。洪闵脸上一紧,忙道:“秦兄不可妄言,你我玩笑还罢,若传将出去,兄弟怕没命再去清河坊了。”

秦简眯起眼睛,大堪玩味地看着他:“仙宗若真是改道还罢,就怕它另藏伏笔。今日我一踏上羽飙号,就觉得另有玄机,似乎有高手隐藏其间。所以这内应打探航线还在其次,首要的是查清仙宗实力。”

“方才秦兄屡次挑衅,便是为此?”洪闵恍然大悟,以秦简行事风格,当不致如此锋芒毕露才对。

秦简操起茶盏,仔细吹开茶沫,呷了一口。洪闵突然打个冷战,这年轻人心机何等之深,只怕羽飙号上人,都以为他是不忿仙宗,才有此等作为。

一时顶舱陷入沉寂,两人静静对坐,一人意态悠远,好整以暇;一人战战兢兢,念头翻涌。正此时,楼梯上响起步履声,一仆役上来禀道:“齐田国使节派人来请秦大人,说是有紧急要事,需立刻过去一遭。”

秦简倏地站起,问道:“有没有说何事?”那仆役摇头:“没有明说,但看那人神态急切,怕真是不容耽搁。”

秦简向洪闵告罪失陪,匆匆往楼下行去。

三、用间


齐田座船的主舱厢房外,秦简眼疾手快,接过一件翻转抛掷的青花瓷器。旋即听到燕荪的尖骂:“你低着脑袋作甚!别以为装泥塑木雕,就可以把这事揭过。方才羽飙号上,不是伶牙俐齿么,尽帮着别人欺负你老婆!你这个死没用的,还算男人么!”

秦简透过门缝,看见燕荪双手叉腰,俨然泼妇姿态,而朴游脑袋低悬,像个犯错的孩子,默默承受着河东狮的怒火。他登时大为尴尬,进退不是,以自己外人身份,如何也掺合不到别人家务。

朴游眼光锐利,看到门外的秦简,登时如遇救星:“小秦,你如何来了,有要紧事情么?”一边打着眼色,疾疾迎将上去。

秦简也是玲珑心思,低咳几声:“老洪船上的酒味道太淡,只适合南人性子,我来你这儿拿几壶。”他若无其事地入屋,将青花瓷器放到桌上,“燕荪,还要请你发发慈悲,老朴可做不了主,我已向老洪夸下海口,说你府上藏酒如何劲道醇厚。”

燕荪怒气未歇,冷哼道:“就知道喝!迟早有一天,要泡死在黄汤里。”话虽如此,还是取出一串铜匙,迎面扔给朴游。

朴游如蒙大赦,忙不迭退出屋外:“小秦,你陪燕荪稍坐,我去去就来。”竟不辨方向,险些撞在门柱上。

俟步声去远,秦简低叹一声:“何苦来着,燕荪?”

燕荪目光明亮,款款上前:“若非如此,你肯来见我么?你倒是铁石心肠,远避到别国舰船上,好象我多讨人厌一般。在谡下的时候,你一刻见不着我,就失了魂儿,如今真是长进了。”

秦简头痛不已,深悔挑起话头,忙赔笑道:“燕荪,这却误会了,我避你作甚!朴游平素温文恭俭,却决非没有担当,你这话委实屈了他。”

“不要左右言他,”燕荪笑容中藏着犀利的锋芒,咄咄逼向散漫的男子,“你说不是避我,那就是今非昔比,秦简已是武道强者、谡下使节,嫌弃愚夫妇鄙陋,不愿折节下交了。”

她在“愚夫妇”三字上重重一顿,目光明亮依旧。秦简听在耳中,却觉薄快的刀子,在心里最柔弱的部位深深一锉,痛得立无血色。此次重逢之后,燕荪一直避讳着事实,而自己也尽量不提,两人心有灵犀般,仍在幻想深处,勾勒着昔时的鸳梦。

但燕荪这三个字,却把这些梦幻泡影,轰击得粉碎。秦简只觉全身瘫软,力气被抽调一空,险些站不稳步子。他终于明白当日唤出“嫂夫人”时,燕荪为何那般失态暴怒,这是何等的心痛!

燕荪见他痛苦,也知一时嘴快,不禁默然无语。两人静静对立着,海风吹动门扉,咿呀之声不绝。舱外海阔天空,是整个的自由天地,屋内的男女却深深自苦着,把自己束缚在厚厚的茧子里,不愿也无法破开。

好半晌,秦简站直身躯,笑道:“燕荪,你精心伺弄的蛊虫呢?可否给我一开眼界?”他熟知燕荪脾性,故意岔到蛊虫上,让气氛不再陷于尴尬。

燕荪果然精神一振:“早想叫你见识,就怕遭你数落!小简,八年不碰医艺,可还记得蛊术的要领?”

秦简随意答道:“如何不记得!蛊虫这玩意儿儿,虽若蚊蚋般微小,但皮壳坚硬逾铁,可钻透皮肤腠理,深入内脏骨髓。以血肉为孳养,以肌体为巢穴,卵化万千,委实凶悍不过。蛊虫类别虽繁复,都因‘启子’不同而命名。”

燕荪盈盈笑道:“还以为你过眼就忘,不料记得仔细。”

秦简嘴角一抹温柔,道:“谡下这么多年,只有和你一起的课业,学得最认真,如何能忘。说也奇怪,天生万物虽尽其强,也必予其弱。这蛊虫铜头铁壳,刀剑难击,偏偏要害处‘启子’薄如蚕翼。”

燕荪莞尔一笑,这家伙还是爱无故慨叹。蛊虫浑身坚硬,只有一处凹眼,脆薄如蚕翼,其吸食血液,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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