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罗刹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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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罗刹女-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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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寰只是喃喃自语,“西北……”想了好久,才问,“西北大了,到底是哪儿?”
    顾承想了想,“好像是甘州。”
    沈寰点点头,“听说那儿很冷,我三哥是顶怕冷的。”
    “能活着就好,也许将来还有相见的机会。”顾承嘴上这样说,心跳却如擂鼓,这分明是不负责任的诓骗,万里关山,要她一个女孩如何飞渡?
    沈寰忽然乖巧的笑了笑,好像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我爹呢?朝廷还要拖着不决案?”
    顾承照实回答,“年前不会有消息了,皇上近来好像没心思理会这事。”
    沈寰笑了,“是皇上没心思,还是司礼监常千岁没心思?这是他一年最忙的时节,忙着收礼,忙着清点京里和外埠官员,谁该升迁,谁该下狱。”
    她是官宦世家熏陶出来的,年纪不大,却是有些见识耳闻。顾承叹了叹,“先别想了,安心过完年,我相信你父亲,你母亲在天之灵,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沈寰有些失神,摇着头,“那批军饷一共十五万,不是父亲贪墨的,是为边关的将士向朝廷要的。那么多人,缺衣少穿,过冬的衣裳都极寒酸,父亲是看不过眼,对待同袍不该这样。他为朝廷守登莱,练水军,平倭寇;又转战辽东,戎马半生。他或许有别的错处,但不该是为这个,他们不该用这件事要他的命。”
    也许没什么应该或不应该,一个借口,成全的是一个朋党,排除异己,安置亲信。顾承觉得沈寰不会不懂,只是不能接受。
    这个理由不牵扯自己,仿佛就是天经地义,人群的麻木和群体的为恶,大概不外如此。
    顾承缄口不言,因为没法再劝。
    沈寰渐渐回复了神气,瞳仁好似湿润的墨滴,“我爹常说,他最好的归宿,是战死在沙场上。”

☆、第7章 手刃

北方规矩,出了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
    沈寰穿着一身孝,脸上带不出什么喜色,可顾家没人和她认真较这个理儿,只有觉得她孑然一人,身世飘萍,实在堪怜。
    早起顾承进了北镇抚司衙署,听人聊起一桩年里发生的惨祸。前任兵部尚书沈徽死在了狱中,不是受刑不过,也不算是瘐死,竟是被冻死的。再一打听才知道,说是当值狱卒吃酒,不知是好心还是沈徽索要,给了他一壶,他喝得酩酊,倒在了地上。狱卒以为他没了气,将他拖到积雪里埋了起来,一个晚上过去,人是真的没了气儿,第二天再看时,身子都僵了。
    沈徽迟早要死,所以上头没深究,论起来一个狱卒敢仗着酒胆做这样的事,也不像是那么简单,反正顾承是不信的。案子审到现在,仍有多处不清不楚,兴许就是司礼监授意,才会以不明不白的方式,结果了这个人。
    可他该如何跟沈寰交代,心里全然没了底。那天听了她的话,他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英雄,英雄以这样荒谬的方式死去,让他觉得,他所处的朝堂和时代,也都是极为荒谬的存在。
    天儿好的时候,沈寰也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捎带手帮着含香,给徐氏煎煮汤药。厨房是祝妈妈的天下,除却煎药,平日她不喜欢旁人踏足。
    今日祝妈妈出了趟远门,跑到隔了五条街远的地方,只为买两捆新下的冬笋,是早起顾承念叨了一句,她听见了。她没听见的,是昨儿晚上,沈寰和顾承聊起春笋做的腌笃鲜。从前沈家的厨子是南边人,沈寰从小吃惯了吴中味道。
    祝妈回来,像是受了老大惊吓,按着胸脯抱怨,“现今的人真不讲究,青天白日,又才过了年,穿街过市拉人出城掩埋。哎,出行不利,真是晦气。”
    沈寰淡笑,“您先坐着歇会儿,喘口气儿,一会给菩萨上柱香,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祝妈妈兴叹,“罪过啊,哪儿能那么轻巧,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被单子底下露出一张脸,是青色的。一条胳膊垂在外头,连打弯都不会。定然不是好死的,咳,这是废话,北镇抚司拉出来的人,能有几个全须全尾的。”
    沈寰皱下眉,“北镇抚司?那不是三哥待的地界?衙门口做事也这么不讲究?”
    祝妈妈一面找刀要削冬笋,随口应她,“这世道不讲究得多了,何况死的是罪人。瞧那模样也有五十开外了,一把胡子留得挺得意……不提了,早死早超生罢。”
    沈徽今年五十六岁,平日里好留长须,军中有人戏称他为美髯公。沈寰手脚一阵发凉,认真蹙了眉,“胡子?您瞧得真仔细,那人生得什么模样,瞧清楚了没?”
    祝妈妈干起活来专注,有点不满意她老问起这个,敷衍道,“脸都青了,看一眼吓死人,谁还盯着仔细瞅。”
    话没说完,药汁子扑了出来,沈寰连忙起身,挪开罐子。喊着含香进来,自己不言声,一闪身出了厨房。
    晚上顾承回来,发觉沈寰脸上现出拒人千里的神色。兴许是他心虚,总觉得她一双眼睛又有了初见时的寒气。她脖颈挺拔,坐在椅子上翻着书。
    鬼使神差的,他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在家闷么?等开春,我请个西席先生,教你读书。”
    她从书上挪开眼,清清亮亮的看他,“四书都读完了,还学什么?”
    膝上摊的是尚书,撂下搁在一旁,又笑着问他,“三哥是两榜进士,自己就能教我。有句话请问,洪范里头的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是什么意思?”
    这是鼓吹帝王可以为所欲为的,虽然后世另有解释,好像于当世却并不起作用。
    顾承不解,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心里有些乱,答得也有些乱,“东坡学士曾释义,这话确是说为君之道。可是君主要做到这两句话,应当舍己从众,不持己见;公议赞成的,君主就推行,公议反对的,君主就放弃。这样君权才不会为个别权臣侵夺。”
    沈寰扬起下颌,一笑,“那得有好皇帝,好臣僚。世道都容不下这话,还读这样的书,有什么用?三哥你说是不是?”
    顾承反驳不出,心里更发虚。
    沈寰笑笑,“我爹的事,有信儿了没?”
    他急忙摆首,又起了夺门而逃的念头。可他不知道,眼睛是会出卖人的,一个不会撒谎的人,根本就掩盖不住眼底的仓惶。
    沈寰全明白了,不想再逼一个老实人,“不说这个,三哥要给我请西席,干脆找个会武的师傅,如何?”
    顾承愣了愣,想起那些五颜六色的琉璃珠子,也觉得好奇,“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就是我爹请的西席先生,姓高。”沈寰解释道,“他是蜀中世家子弟,家业败了,从此上青城山入了道。道门没修成,练了一身功夫,下了山想投军,机缘巧合遇见我爹。我爹见他文武都在行,就让他做了我师父。”
    说完又问他,“你说学过拳,哪一路的?”
    顾承道,“形意,有拳有枪。”
    她眼眸一亮,“原来岳武穆是你祖师爷。”忽然站起身来,直直走到他面前,“要不搭个手?”
    顾承下意识退了退,摇着头,“我见过你的功夫,不是你对手。我只练过招数,没练过内劲。”
    沈寰笑起来,“怕什么?不过是搭手,又不是真比试,我还能伤了你?”
    她脸上有股执拗,目光淡而不移,像是悠悠远山。顾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搭上手肌肤难免碰触,他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样对她不好。
    “你是我哥!”她像是会读心术,轻而易举识破了他,点得清楚。
    不过是摆个架子,俩人双臂轻轻一碰,才挨在一处,他便被弹了开去,倒着退了两步。
    “好内力!”他情不自禁的赞叹。
    沈寰笑笑,反身走回座位,“这不是内力,纯粹是借力,不算什么真功夫。你瞧,我师傅尽教我些花活儿,真要遇上高人,我就没辙了。”
    顾承听得好笑,“习武是为强身,不是为打架。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混江湖,上哪儿遇高人。”
    她端正坐着,素白的裙子里头,隐约能透出修长的双腿轮廓。他想起从前听人说过,什么样的骨架身形适合习武。她天生比例好,身子灵活,正是这类人。
    可这念头不能动,他是要照料好她的,不能像从前那样锦衣玉食,也不能差太多,规规矩矩养到十五,再擦亮了眼睛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正想再劝她两句,外头祝妈妈已喊他用晚饭,那便只有来日方长了。顾承笑着转身,阖上门的一刹,恍惚看见床边帐子外,露出了青色衣衫的一角。
    入了夜,天冷得依然能滴水成冰。一连几个晚上了,黑峻峻的天上不出月亮。
    北镇抚司诏狱的屋顶,层层的瓦片,摸上去有些像将军身上的铠甲,躺上去就像是回到了父亲的怀抱。沈寰四肢平展,静静的仰望幽深漆黑的夜空。
    这是第四个晚上了,她终于听见了想听的话,看到了想看的人。
    值夜狱卒出来放风解手,听脚步像是中了酒,踉踉跄跄。没过多久,屋里有人喊,“胡大郎,你尿起来没完了,一泡尿能赶上别人屙屎,懒驴上磨!小心外头有鬼,姓沈的头七可还没过,回来找你要酒。”
    接下去骂骂咧咧的话,她没再听。放松的五指捏紧在一起,又渐渐放开,她默默的念着胡大郎这个名字,心里生出一股肃穆感,这会是她杀的第一个人,她应该记住这人的名字。
    五更鼓敲过,天色全然没亮,接手的人替上来,守了一晚上的人下职,拖着困倦疲乏的步子,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往小巷中走去。
    静谧狭窄的巷子深处,一个身量不高的人,黑衣黑裤头戴斗笠,微微垂着头,下巴上露出一缕胡须。
    胡大郎随意看一眼,继续往前走。那人像是中了邪,忽然贴近他的身子,他往左那人也往左,他往右那人也往右。
    胡大郎不耐烦起来,“他奶奶的,没他妈长眼睛,好好走路不会……”
    他没说完,喉咙猛地一紧,剧烈的痛和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他瞬间失声,等他想喊时,脑后忽然一酸,舌头就此失去出声的力度,瘫软成泥。
    胡大郎的瞳孔倏尔收紧,里面摇漾着一张蜡黄的没有生气的面孔,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见过这个人,又何时何地得罪过这个人。
    在他惊恐的思索时,他看到那人抬起了右手,指间夹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寒光蓦地下沉,剧烈的疼痛感迫使他张大了嘴,扭曲了面容,在鲜血还没有呈现喷涌之前,那人飞快的推开了他的身体,轻轻向后跃去。
    滚滚红色的液体连绵不断,从胡大郎的胯/下淌出,他瘫倒在地,痛昏过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被利刃割去,滚落在地的,自己的命根子。
    那人弯下腰,手指拂过胡大郎的几处大穴,于是他身下的血渐渐止住。这样不会立时死人,也不会因血气过重惹来旁人。
    她看着地上濒死的人,仔仔细细,凝视着他的脸,这是她第一个惩罚的人,她觉得应该记下他的面容。
    沈寰轻轻的笑了笑,她是忽然改了主意的,这样一个人,只是死,太过便宜了他。她不喜欢一了百了,她更喜欢让人感受生的痛苦。
    死是太过肃穆的事,他不配拥有。狗彘以荒谬的手段害死了英雄,那么她便对狗彘施与更为荒谬的惩处。
    沈寰转身,向幽静的巷子里走去,然后提气纵身跃上屋顶,在天明前赶回顾家宅院。

☆、第8章 关怀

沈寰轻易躲过了五城兵马司负责巡夜的人,因为交班前的时刻,是一天中最难熬的。脚步虚浮,神智不清的兵士,没人留意屋顶上掠过的黑漆身影,或者留意到了,也不过当那只是黑猫而已。
    街上开始出现零散人影时,沈寰已静伏在顾宅屋顶上,无声无息,确凿像极了一只伺机而动的猫。
    可惜她不能立时翻身跃下,因为她没算到顾承会早起,他出现在院子里的时间,比往常要提前了一刻。
    他穿戴齐整,衣衫干净,深呼吸吐纳着晨间气息,从容将直衫别在腰间,露出笔直的长腿。他是来院中练拳的。
    拳的声音很轻,没有夹带风声,也许是为不吵醒旁人。沈寰随意看了两眼,恍惚地想,不过是花拳绣腿。
    晨风拂过时,她将身体略微绷紧,以抵抗微凉的寒意,也抵抗身体因激动而产生的战栗。鲜血的刺激,带来了复仇的快意,一路之上她不止一次对着苍天言说,爹爹,我为你报了仇。尽管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胡大郎之于她的仇雠而言,不过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虫豸。
    她想了一会儿,因为觉得寒冷,转而再看向顾承,希望他快些结束练习回房去。不知不觉,她看着他,渐渐地看入了迷。不是因为他身形标致,而是因为形意拳的套路招式。
    沈寰的师傅是南边人,对北方拳理懂得不多,但军中将校有不少来自北地,形意的名头她多少听人说过。这门功夫奉岳飞为祖师,拳路是从枪法中演化而来,所谓崩、劈、钻都和长/枪一脉相承。
    她觉得他的崩拳像箭,却缺乏转势,倘若被敌人拿住,一下便动弹不得。可转念一想,他大概永远不会有临敌的机会。
    沈寰哑然发笑,想起师父曾说过,她身上是有武痴的劲头,不光是为她身姿好天分高,还因为她会悟,习武和习文皆是一样,到了最后比的都是一个悟字。
    看了一阵,她还是注意到了那练拳的人。相比武者,顾承的身体过于端正,不够灵活。可就是这样的端正,让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正气。他转过身来,面容清晰可见,五官是堂正的清雅,眉间有着温柔的仁义。
    她想到第一次见他,他眼中就是流露着纯粹的善。这是一个好人,她心里想,他也许是她今生能遇见的,最好的人。
    好人离去,院中安静。沈寰轻巧落地,像一片树叶坠下,然后倏地一声,钻进了自己房中。
    天色大亮,她已梳洗妆扮完毕,施施然走出西屋,冲着要去上职的顾承柔缓一笑。
    她心情似乎不错,顾承莫名觉得欢喜,顿住步子,望着她,“今天天儿好,多出来走走,如果觉得闷,就上街逛逛。”
    沈寰似笑非笑,“不怕我出门惹事?”顾承想了想,她果真招惹是非,他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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