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骑与万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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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骑与万人敌-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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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徒。 

他胸膛起伏快速而微弱,李承嗣定睛看去,竟觉得他左侧胸部竟似比右侧胀起,皮肤绷得发紧,按上去触感虚浮松软,十分怪异。 
张君瑶嘴唇颤抖,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好胀……杀,杀……我……” 
他右手动弹不得,左手烦躁地抬起,痛苦地抓向侧胸,将自己挠得皮开肉绽,竟似要将胸膛划开! 
那大夫还在说:“……当年先皇也是这般……” 
李承嗣厉声打断了他:“取烈酒来!” 
众人看着他随手抽出侍卫钢刀,俱是一惊,有心腹劝阻道:“公子不要冲动!再等等看,也许能撑过去……” 
天子冷冷一眼扫了过去,无人再敢多言。 
李承嗣以烈酒反复洗过钢刀,又在火上烤到刀尖发红,众人无不骇然,有人低下头不忍再看。 
他将烈酒泼在张君瑶伤口处,示意亲兵按住他左手,待刀尖褪了红色,冲着那伤处直直划了下去。 
张君瑶呻吟一声,帐内泛起一股微弱的烤肉气味。 
那伤处皮肤缩紧,并未流出血来;李承嗣只划开浅浅一道便停了手,弃了钢刀,在烈酒中洗净双手。 
那大夫莫名其妙看着这一幕,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承嗣漠然道:“不是胀么?帮他散散。”说着,一双手湿淋淋按了上去,指尖竟是直接戳进了那伤口处! 
那大夫被他这简单粗暴的思路震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张君瑶痛苦地大口喘息着,双眼似失了焦距,嘴唇蠕动,发不出声音。 
李承嗣以手指分开他胸部皮肉,探入骨头之间,两指分开不住钻探,渐渐有鲜血渗出,好在并不多,不像前次般直接喷涌而出。 
不知摸到了何处,张君瑶一阵虚弱的干咳,李承嗣手指像是破入了一处缝隙,一股莫名力量袭来,两指间竟有风涌出。 
他索性撑开手指,听到那处“嘶嘶”声响,不由毛骨悚然。 
张君瑶痛苦紧蹙的眉缓缓松开,竟像是舒服了些,呼吸渐渐放缓。 
李承嗣松了一口气,笑道:“有用?” 
他指尖处气流涌出的势头隔了许久才缓下来。抚摸他人内脏的感觉如此新奇,李承嗣微微眯起眼,甚至能感觉到张君瑶吸气时指尖被吸紧,箍住,如被一张湿热的小嘴吮个不停。 

这奇异的体验让他有些失神,几乎忘了手上动作。 
直到有人忍不住出声提醒,他才发觉张君瑶脸色惨白,不住咳嗽,挣扎着坐直身体,每吸进一口气都十分吃力,颈部青筋一跳一跳。 
他全身冷汗淋漓,喉中发出奇怪声响,半晌咳出一口稀薄痰液。 
旁边有人以痰盒接了,请李承嗣过目。 
盒中液体如蜂窝般满布气泡,泛着淡淡的妃红色,如化得淡而匀净的水粉。 

(未完) 
木有意外的话下更会有一点肉。 
二十七 

那大夫一见之下大惊,道:“公子,他撑不住了!” 

李承嗣手指仍嵌在他胸口,已觉不到气流外涌的巨大推力,张君瑶面色却是十分难看,呼吸越来越急。 

他缓缓抽出手指,带出少许血迹;那伤口处被带出的血肉缓缓合拢,严丝密和。 

然而张君瑶并无丝毫好转;他困难地吸着气,身子绷得很直,对亲兵要扶他睡平的动作十分抗拒。 

那大夫道:“不行,别让他躺下,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李承嗣按在他胸壁上的手摸到急速如脱缰之马的跳动,咬紧了牙根。 

张君瑶痛苦地挺起胸,似要挣脱躯体的束缚;承嗣沉吟一下,令士卒挪动他的身体,亲手搬开他被子下的双腿,让它们垂在榻旁,沉声问道:“我记得你们以前有种东西……叫金钟草还是什么……” 


那大夫愣了一下,道:“公子是指……?吊钟花的叶子吧,就是灯笼花,雍城一带习惯采刚发出的嫩芽晒干制茶,有传言说曾有老人垂死之时饮了后康复如初,所以又称返魂茶……不过这都是民间传说,军中虽也备了,试用了这些年,起效很慢,多数时候并无用处……” 


李承嗣头也未回,怒吼道:“啰嗦!去拿!” 

 

张君瑶四肢湿冷,神志已有些不清,李承嗣将那叶子研成的粉兑了些水灌给他,他下意识地躲开。 

“张君瑶,我知道你听得到。”李承嗣低声威胁道:“老实喝了,或者死,你自己选。” 

那人勉力睁开眼,天子冷冷道:“别跟我说什么死而无憾的蠢话,没人逼你活着,要死随便,一了百了,里面两万义军的死活与你再也无关。不过这幅死相实在太过难看,浪费了这幅皮囊。” 


张君瑶凝视着他,嘴唇微颤,似乎要说什么,却并未出声。李承嗣粗鲁地动手,他艰难地将天子灌进去的东西吞咽了下去,又被塞了数种吊命的药草,汤水,甚至还有从生猪内脏上割下来的奇怪东西,腥臊难忍。 


李承嗣疲惫地坐在他身边,看着张君瑶萎顿的样子,道:“既然你都快死了,来聊聊?你也读过圣贤书,又是虞府有名的秀才,为什么突然要起兵造反?” 


对方不吭声,他怒道:“说话!” 

张君瑶闭上眼,断断续续道:“圣……贤……书……无,无用……”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后才说出下半句:“虞府,十余……万,户,不……反,都是……死路……一……条。” 


李承嗣挑眉道:“哦?” 

张君瑶道:“昏……君在……位……”他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总有……一日……手刃……” 

李承嗣眉宇间怒气一闪,又强自压抑,诱哄道:“如此说来,你还有大志未酬,怎甘心就死?” 

张君瑶茫然看着他;李承嗣道:“活下去,才能救你想救的人……和杀你想杀的。” 

那人眸子里似乎燃起了一丝火焰,李承嗣担心他昏过去,继续引他说话,却不再问那些敏感问题,将话题转向张君瑶幼年经历。 

这似乎勾起了张君瑶深埋的记忆,多数时间他只是痛苦地皱着眉聆听,随着李承嗣的问句缓缓点头或者摇头;也有时会主动说几句,不过是些儿时在无边草场里的趣事,学堂里的先生,邻家的爆脾气红马,野菜拌饭,诸如此类。他吐字有些含糊,且断断续续,李承嗣听得十分吃力,却仍耐着性子与他对答。 


不知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汤水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他眼中越来越强的求生光芒,张君瑶挣扎许久,情况终于没有再恶化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气息渐渐平稳,双眼困倦地闭上。李承嗣知道这最凶险的一关该是过去了,不由松了口气,起身道:“多垫几个枕头,让他睡会吧……仔细看着,有事只管来禀……” 


他眼光扫过那人下身,却发现那处湿了一大片,裤脚处滴下的液体积了一滩,不由皱起眉,道:“给他从头到脚好好洗洗!” 

 

入夜后李承嗣心神不定,又至伤兵营探视了一次,张君瑶仍在昏睡,呼吸比之前又急了些。 

那大夫强打精神道:“托公子的福,还算安稳……只是呕过两次,现在好些了。” 

李承嗣仔细打量着靠坐着的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半晌探手摸了摸他脖子,疑惑道:“方才有这么粗吗?” 

那大夫愣了下,不确定地道:“这,似乎……是有些……” 

李承嗣左看右看,不太放心,又命人取了烈酒来,重新伸手探了进去。 

张君瑶一声痛哼,醒了过来,眼神还有些恍惚,盯着眼前少年。 

李承嗣只觉指尖处气流又有不弱的推力,不由颇为头疼。 

他不敢再如日间一般随意行事,只将手指插在其间,两指间留出极细缝隙,松松放放,凭着感觉控制。 

张君瑶动了动唇,低声道:“公子……” 

李承嗣笑道:“睡你的吧。” 

他看张君瑶的脖子极不顺眼,然而即使是胆大妄为如他,也不敢在这里拿刀子随便划,只得悻悻作罢。 

 

之后的几日张君瑶虽未再有此险状,却仍渐渐虚弱下去,时而额头滚烫时而全身发抖,被灌了无数难以下咽的汤药。 

然而每次他昏昏沉沉的睁开眼,总能看到那个单薄的身体坐在身边。 

痛觉已然麻木,他只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仍嵌在体内,不可忽视。 

张君瑶表情复杂,眼神似乎发生了些变化。 

他劝李承嗣去休息,对方哂道:“你当我一天到晚守着你?别操心了,耽误不了正事。” 

有时会有军士打扮的人来寻这少年,张君瑶听到些只言片语,只知道他们在对付凉国人,眼神愈加温和。 

他也曾问过虞府之事,得知凉军阻在其间,通不得消息,不由一声喟叹。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在下当初十年寒窗,为的也不过如此。”他身上烫得厉害,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胸口不适却一日日减轻,渐渐能与李承嗣闲聊,“世事难料……若将此时境况说给十年前的张君瑶,必是一顿迎头痛骂。”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这十年来,虞府出去的马匹何止数十万,丁口却几乎未增……龙椅上那位只知横征暴敛,却不知贱民被逼到尽头也会反抗……” 


李承嗣蹙眉道:“先帝在位数十年,既未大兴土木,又从未加税,坊间诸业如前朝一般均是十税一,手工、医药、刊印仅二十税一,如行商这等暴利行当,赚得盆满钵满,也不过是五税一,横征暴敛又是从何说起?” 


张君瑶道:“——鼓励农耕,祈年全境免税,还以官价收粮,对吗?”他苦笑道:“公子说的不错,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虞府家家户户都在为朝廷养马,到头来却是倾家荡产……” 


李承嗣道:“军马乃是官价统购,一匹普通军马的价格足够一户人两三年的开销,且不必缴税,怎会倾家荡产?” 

张君瑶道:“一匹马从马驹养到能驰骋沙场,最少也要两三年时间,其间花费的精力金钱数之不尽……官价虽看起来丰厚,却有大半仍是要喂到马身上去的。” 


他虚弱地闭了闭眼,道:“而且公子有所不知……朝廷为了保住这片仅有的产马地,严禁农耕,我虞府的粮食几乎全部来自祈年,横跨整个大衍,路途遥远,粮价翻了一倍不止……若遇到灾年,黑市上能喊出四五倍的价格,却不能不买……” 


李承嗣道:“朝廷年年补贴虞府大笔银两建官仓,平价售粮,为何要去黑市买?” 

张君瑶摇头苦笑道:“官仓的米能吃么……公子宅心仁厚,不懂得这里面的勾当。”他咳嗽了几声,接着道:“除却去外头自个儿放牧,官府也开放官家马场,提供草场、干草、盐渍块,可是惯例却是拿粮食来换,这一进一出之间,不知道多少银两无形中饱了胥吏私囊。” 


“而收马时又分为几等,一等马才能拿到全额价钱,若是评到末等,呵呵……数年心血都打了水漂不说,想领到新的马驹也是千难万难,只能私下去问别家买……向宇凉凉国私卖军马乃是死罪,除却卖给官府以外别无他路,多少人只能主动塞钱,只求至少不被故意挑剔。” 


李承嗣冷冷道:“这等欺上瞒下的畜生,何不向朝廷检举揭发?朝堂诸公必不会坐视不理!” 

张君瑶道:“公子难道以为这是一两个人做出来的?官仓,马场,官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莫不如此,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整个虞府,不,整个大衍,都系在这张网上!虞府这些年来上下官员换过许多任,不管原本如何,一旦坐上这个位置,都逃不出旧例,不是默默遵从成为其中一员,就是无声消失……若查起来,只怕从虞府到朝堂上,没几个人干净。检举?朝廷会为了这些贱民处罚上上下下所有官员?蒙相历经三朝,素有清廉之名,状纸上门也是装聋作哑……至于龙椅上那位,只怕更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李承嗣默然,只听他又道:“这许多年过下来,本也惯了,只要肯下力气,总能混个肚饱。可是先帝好大喜功,连年用兵,前线马匹吃紧,虞府征马开始按人头算,不论男女只要成年都得一年上交一匹……一个五口之家,往往同时养上十匹马便是上限,再多了就难照顾得当,容易发生意外,疫病,走丢……而战事不停,粮价便不稳,日子更加难过……越来越多的人交不上马匹,处罚严厉,连续三年不能如数供马便要下狱,许多人死在牢里。青史上帝王一笔功绩,背后尸骸累累,谁也看不到。” 


李承嗣低声道:“宇国南侵,他也是不得不应战……”这声音极低,似是连自己也不能说服。 

张君瑶半躺半坐,额头上搭着浸了冰水的帕子,虽虚弱到了极点,眼神却十分坚毅:“张君瑶读了这些年书,俱是空耗时光。义军上下为的不过是将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上,若有余力,当斩妖屠龙……重造一个干净的天下。” 
二十八 

“这一批人足有五百,已经不是小数目,凉军军力不多,前前后后损失这么多精锐,绝不会不肉疼。朕猜,凉军该不会再派人试探了。下一步要么是派大军前来决战,要么是放弃下三路走廊,撤入虞府,先解决那边战事。若是前者,大部队行军缓慢,距大战至少还有两三日,足够我们多做些准备。哨探要警醒些,防线不妨主动推进一点……” 


李承嗣絮絮叨叨,吩咐了许多才将副将打发走,转头皱着眉回到帐内。 

“怎么样?” 

那大夫摇了摇头。 

李承嗣坐了过去,低头看着那个人。 

张君瑶脸色灰败,闭目安静躺着。 

他颈项已恢复如初,呼吸平静,胸部不适减缓,不再需要李承嗣的手指时刻撑着。 

与这些的好转相对,他身上热度却是起起伏伏,越来越凶险。 

眼看着这人一天天衰弱下去,李承嗣心情十分复杂。 

若是救回来当天便死了,他说不定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然而这些天在他身上花尽心思,竟还是躲不过这条路,令李承嗣心头一阵无力。 

“公子……”那大夫轻声提醒,“天明前若还退不下去,这人就算活下来也是废人一个了……” 

李承嗣默然,半晌挥挥手,将人全部打发下去。 

眼前的人深陷在昏睡中,面容憔悴,双颊带着病态的潮红,眉头却仍微微皱着,似乎是睡梦中仍有许多悬心之事。 

李承嗣倒了一杯茶,喂给榻上的人,却大半顺着嘴角又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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