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打仗伤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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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打仗伤感情-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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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些被牺牲掉的无辜平民又怎么算?那些背井离乡无家可归,最后饿死在路边的人,或者因为不愿意离开故土,被洪水吞没的人,或者大水退去后死于随后的瘟疫和饥荒的人,他们难道就活该被牺牲吗?
纪平澜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恶气,可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惨案到底应该怪到谁的头上。
怪日本人吗,他们当然难辞其咎,但毁堤的是国军。怪国军吗?若不是战况不利到了这等地步,又何必做出这样的损人不利己的恶行来?
何玉铭安慰他:“战争本来就是这样,为了大局牺牲一些人也是难免的,有提前的疏散和预警,损伤应该不会很大才是。再说这也不是你造成的,你没必要难过。”
纪平澜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沉默。



、无愧于心(二)

也许是黄河决堤对日军的行进真的影响巨大,也许是日军一口气追了这么久终于到了强弩之末,独立团随军撤入河南境内后,军部终于停止了后撤的步伐,借着黄河天险开始布防。
独立团也在黄河南岸一个叫清河镇的地方驻扎下来,与周围诸多友军一起,隔着一条黄河防卫日军的进攻。
何玉铭看得出来纪平澜最近很忧虑,可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纪平澜却什么都不跟他说。
纪平澜不是那种郁闷了会找人倾诉的人,可是有的心结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解开,纪平澜想不通,便日渐消沉。
他的消沉并不是在表面上的,在士兵们眼里,纪团长身姿依然挺拔,骂人依然凶狠,训兵依然严厉,照常做着一个团长的分内事,该练兵就练兵,该巡防就巡防,宛如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虽然表面上纪平澜每天吃的下睡的着,但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颓丧,终于让何玉铭看不下去了,心想这小子怎么就这么犟,死撑着给谁看呢。
虽然纪平澜在别人眼里是个很干脆的人,雷厉风行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何玉铭与他接触久了,已经发现纪平澜其实私底下是个特别会想事情的性格,心思弯弯绕绕,恨不得把什么事都掰开理顺了想个清楚,这种性格也不能说好还是不好,毕竟作为一个军官,不会动脑那是不称职,但想得太多可就是自寻烦恼了。
其实不用管他也有没关系,纪平澜总会慢慢接受事实的,一个聪明人总不至于聪明到撞上南墙了,就把自己撞死在墙上。不过何玉铭觉得作为他的情人,这个时候似乎应该拉他一把才对。
这天晚上,何玉铭关好门,跟纪平澜面对面地坐了,一副“坦白从宽”的气势正色道:“告诉我,你这些天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里乱的很。”纪平澜垂头丧气地支着自己的额头。
对于何玉铭找他谈话,纪平澜有种“果然来了”的释然,其实这些天他不是没想过求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何玉铭开这个口,说到底,还是怕被何玉铭看轻,不想让何玉铭觉得他是个笨蛋。
“不急,你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慢慢说。”何玉铭淡定地喝了口水。
于是纪平澜只好艰难地组织语句:“……我始终还是想不明白,我以前一直认为参军打仗、保家卫国是绝对正确的,我以为我所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可现在,我实际上看到的根本就不是这样,对那些无辜百姓来说,我们比起日本人来又能好得了多少?”
何玉铭淡淡地说:“在战争里没有人是无辜的,即使你什么都没做,那些平民也一样会被卷进来,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不可避免的牺牲感到内疚,那又不是你的错。”
“这些我也想过。”纪平澜苦恼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只是……以前一直很明确地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现在反而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我……我是不是错了?”
何玉铭用奚落的眼神看着他:“你开始后悔了?当初你可是坚决的很呢,宁可跟我分道扬镳也非要去打仗。”
被翻旧帐的纪平澜无言以对,反正丢脸就丢脸了,他还是得向何玉铭寻求帮助:“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
何玉铭想了想,说:“依我看问题还是出在你对战争的理解上。你这人一直都太过于理想主义,现在也该调整一下心态了,不要老觉得军人肩负什么神圣伟大的使命之类的,恐怕编出那些话的人自己都不信。从本质上来说军人只是执行战争的工具而已,战争就是杀戮和破坏,不可能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正义单纯,现在你应该也见识到现实的战争是什么样了,觉得真相让你难以接受吗?”
纪平澜答不上来。要说他不能接受,何玉铭大概得嘲笑他天真软弱了,但他还就是接受不了。
以前他也觉得战争中的牺牲不可避免,甚至应该是种荣耀,但那是针对于他这样的军人来说的。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现实却是——应该被保护的百姓,却被牺牲了,应该是保护者的军人,却成了祸害百姓的帮凶和侩子手,是非黑白混成一团,这种身份的倒错叫他怎么能坦然接受?
看他为难的样子,何玉铭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先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你是为了什么打仗?”
纪平澜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才答:“于公是为了国家和人民不再受到外侮屈辱,于私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贪图功名和富贵……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我当初报考军校是希望成为英雄,得到别人的认同和赞扬,我不想做个只能逆来顺受的普通人。”
何玉铭点点头表示理解:“挺传统的答案,那么我先给你分析一下你的目标。”
纪平澜点头,何玉铭便用平缓的语调淡淡地跟他说:“先来说说国家是什么,国家其实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是统治阶级用来划分管辖领地的称呼而已。你看过去的燕赵秦楚,现在都叫中国,谁知道现在的中国和日本,以后又会叫什么?同样的人,归一个政府管的就叫同胞,归两个政府管的就是敌人,没这样的道理。一代代的统治者们不断宣扬爱国精神,其实质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罢了。你看那些成千上万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他们甚至没有‘国家’这个概念。所谓的国家尊严,是你这样受过教育的人才在乎的东西,你可以慷慨激昂地去爱国,可为了你们的爱国理想,去牺牲是那些连国家都不懂的人真实存在的生命,你觉得这能算是正义吗?”
纪平澜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何玉铭也不是等他回答的,继续说:“再来说说‘人民’,人民是个什么概念?如果是指跟你生在同一个国家的人,那他们都是些什么货色你自己也清楚。就算是普遍意义上的好人身上也会有坏的品质,善良、无辜、朴实的同时也懦弱、自私、盲目,你怎么区别哪些人是值得你去保护的?人民就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脑满肠肥的贪官,中饱私囊的污吏,卑躬屈膝的伪军以及自私自利的土鳖,也许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们的命,转眼他们就能为了几块大洋或者心里的恐惧把你出卖的一干二净。也许你可以像谭嗣同一样,为他们殚精竭虑受苦受难直至肝脑涂地,他们却只会麻木地在旁围观你被斩首的场面。也许你可以如袁崇焕一般为了保卫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汗,可他们听了几句蛊惑就能把你当成汉奸卖国贼恨不得生啖你的血肉。为了这样的‘人民’,你觉得值吗?”
纪平澜更答不上来了,何玉铭继续打击他:“荣耀和赞誉,其实都是些虚妄的东西,你是不是英雄并不是由你做了什么来决定的,更多的只是靠运气罢了。也许最后中国败了,那么历史只会由胜利者来书写,不论你曾多么英勇无私,终究只是因为站错了队伍就成了万劫不复的罪人,而那些汉奸、卖国贼、见风使舵的小人却成了英雄。也许最后中国胜了,贪婪的官僚们将享用你们用生命换来的胜利果实,举杯欢庆着自己获得的利益,而你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只能带着一身战争给你的创伤,在角落里静静地被人们忽略和遗忘。也许你可以数着落满尘埃的军功章来追忆往昔,作为你余生的消遣,也许你早已化为枯骨,连唯一记载你功勋的墓碑,都被人铲平犁成了田。”
“如果这些才是你将要面对的现实,你重新想清楚再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打仗?”
“我……我不知道。”纪平澜的脑子更乱了。
“我看你这颗装满了理想主义童话的脑袋,根本就不适合战争。”何玉铭摊了摊手似笑非笑地说:“你看,国家不需要你去维护,人民不值得你去拼命,荣誉可求而未必可得,那么你还在这里纠结些什么?还不如什么都别管,跟我出国算了。”
纪平澜犹豫不决地看着他:“你……希望我跟你走吗?”
如果何玉铭说是,纪平澜也许就真的为他放弃自己的坚持了,但何玉铭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无所谓,关键看你怎么想。你若喜欢留下来继续打仗,那我就陪你,如果你觉得战争让你难以忍受,我也随时可以跟你一起离开。”
纪平澜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举棋不定,何玉铭就趁热打铁地动摇他:“你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有什么用呢,这个泥潭一般的国度,任凭你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一种更轻松的生活,远离战争,不用直面苦难和危险,也不需要纠结什么对和错,只要专心地跟我在一起就够了。小澜,你并不是没有退路的,如果不喜欢现在的处境,干脆就跟我出国,过我们的两人世界去,你看怎么样?”
何玉铭温柔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蛊惑,给他描述出一个轻松美好的未来,没有人会放着美好的生活不过非要自虐,纪平澜也不会。他差点就想答应下来了,可是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纪平澜踌躇着:“不……这不对。”
“怎么不对?”何玉铭眯着眼睛看他。
纪平澜皱得眉头都快打了结:“不知道……大道理我说不上来。但是放弃和逃避,肯定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我真的跟你走了,暂时是轻松了,可以后我一定会后悔的,遇到困难转身就跑,这不是我应该做的。”
“这么说,你还是要选择继续打仗吗?”何玉铭还是在笑,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是的……我只能这样,别无选择,不然我无颜面对那些死在我之前的人。”纪平澜觉得心底的答案慢慢浮出了水面,那些苦涩但不得不面对的东西,让他只能选择坚持,“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就算现实不那么美好,我也不能因此就躲起来什么也不做,不论结局怎么样,我都应该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就算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至少我没有成为那些麻木围观的人群中的一个。”
说到这里,纪平澜的眼神也渐渐坚定起来:“我能活得不亏不欠,无愧于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情,你要怎么办,坚决当个善良无害的天使么?”
何玉铭话里的调侃让纪平澜尴尬不已,他咬咬牙说:“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我是一个军人,不是圣人,驱逐日寇,还我河山,这才是我该做的事情——必要时,即使是牺牲无辜,我也会做的。”
看着一脸认真的纪平澜,何玉铭忽然想起了一些人。
“怎么了?”纪平澜发现何玉铭在走神。
何玉铭回过神来对他笑笑:“你应该知道,命运从来就不是公平的,付出不一定会成功,好心也未必就有好报。我过去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把自己当成是救世主,用尽一世的心血,努力到了最后,却得了最惨的下场,而且什么也没能改变。其中有一些倒是成了后人口中的英雄,但大多数都默默无闻地被遗忘了。你会不会觉得不值得?”
纪平澜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没想过要做个救世主,也不是奔着舍生取义去的,我只是……想让自己做的好一点罢了。这世道并不好,但也不妨碍我想让自己做的好一点是不是……”
在何玉铭颇有些复杂的目光下,纪平澜又觉得没什么底气了,大概在何玉铭这种外星人眼里他也就是傻瓜一枚,但他还是坚持地说:“……就算我真的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少,我没有让这世道把我也变坏了。”
何玉铭倒没觉得纪平澜傻,不过对话到这种程度也就够了,至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他伸手摸摸纪平澜的头:“你能想明白就好了。明明挺聪明的脑袋,怎么尽钻牛角尖呢。”
纪平澜不好意思地笑笑,跟何玉铭说了这些,他心里确实舒坦多了,而且更加觉得能有这么一个伴侣真是人生一大幸事,纪平澜心里一激动,就脱口而出:“我可以抱抱你吗?”
何玉铭说:“不可以。”
纪平澜愣住,他其实也不是想做什么,就是很纯粹地想要一个拥抱而已,没想到居然会被拒绝。
“这种时候应该我来抱抱你才对吧。”何玉铭促狭地笑笑,上前主动抱住手足无措的纪平澜。
感受着纪平澜猛然加快的心跳,何玉铭又想起了在某一代先辈的记忆里,曾有一个人类说过这样一句话,真正的勇者,即使看透了世间的艰难,仍能对生活保持微笑。



、竹篮打水一场空(一)

独立团一天天地厉兵秣马,但一直没有等到日军打过黄河的那一天,国军也组织不起大规模的反攻,于是战线就这么隔着一条黄河僵持了下去。
而在国内其他地方,战争依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到了这年秋天,从南方传来消息,在日军的大举进攻下,安平守军何啸铭率部抵抗了半个多月后,终于还是挡不住日军海陆空三方的夹击,十月,安平沦陷。
何啸铭和何国钦带着残部撤退去了重庆,人们普遍认为何家大势已去,但何玉铭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纪平澜原以为那是因为何玉铭性情凉薄、亲情淡漠的缘故,有一次忍不住问起,何玉铭却对他淡定一笑:“放心,何家没那么容易败落。”
果然一个多月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几乎把家底全拼光的何啸铭重新得到了重用,他被调任到一个新组建的机械化部队,仍然担任师长。只不过比起他的旧部来,这支部队是中央的嫡系,举国的精锐,虽同样是师长,论分量可比以前大了不止一点点。
而何国钦更是让无数人跌破眼镜,他被任命为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主管战略物资的分配和调运。
突然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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