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北方,回鹘人会舍掉在犬戎辛苦打下来的胜果,转师南下来打高原,而足以封阻住敌人的坚固天关竟会遭遇洪水;再就是小活佛的暴毙、多兰城复制的天谴……国师一生做事,从未在一件事情里遇到过这么多‘没想到’。
有了这么多‘没想到’,事情又怎么可能还会做得成?
甚至到现在燕顶还想不通,这许多的‘想不到’究竟从何而来。能确定的也仅仅是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图谋,结果镜花水月,空欢喜了一场,白忙活了一场。
可惜了那许多的心思和忙碌。功败垂成,已经完成了关键步骤,却在善后事情中败了下来,让整个图谋落空,国师哪能不郁郁。
不过几天之后,国师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非常人有非常胸襟,他远比普通人更能想得开、看的开,若非如此,他自少年中毒后就该消沉下去了,又怎么能成为中土世界的武术、毒术、医术和心术的第一人!
何况也不全都是噩耗,也有喜讯的,在重新回到大燕后国师又收到了一道军报、好消息…当爹的不中用,几乎到手的吐蕃都没能把握住;当儿子的足够争气,景泰的燕军在犬戎打了一场大胜仗,远比预计更顺利的大胜。
草原南境的会战结束了,燕兵大破敌军,狼卒伤亡惨重溃败数百里,这场大战没有洪水大火,也没有沙民骑兵,完全是燕兵用性命拼出来的,燕军损失的也不小,但战果辉煌,足以告慰战中牺牲的英灵。
……
景泰双喜临门。
收到前方大捷的消息,他只是笑了笑,并没太夸张的表情,或许在他眼中‘朕的天兵打胜仗’是应该的事情,倒是小虫子趴在他耳边轻轻说的那句‘师父回来了,正在后殿密室等候’,真正让他喜上眉梢,哈的一声大笑,跳起来就向后殿跑去,小虫子赶忙抱起陛下的裘袍追了出去……
父子见面,相对而笑,不过平平淡淡的几句问候吧,只是问的人异常认真,应答的那个无比仔细。
也不怕煞风景,国师把吐蕃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坦言承认图谋已败再无挽回。景泰听完想笑,但得忍着、忍得很辛苦……有关吐蕃的图谋如果还在继续,父亲就得坐镇柴措答塔;图谋败了,他却能回到燕宫、常驻身边。两件事各有利弊,景泰更喜欢后者,不过这个想法不是皇帝应该有的,所以只能憋在心里,说出口他会骂。
“其实…至少,吐蕃已经大乱,对我大燕的威胁不再,我们轻松了不少;后面派兵去夺下高原也易如反掌。”憋了一阵,景泰憋出了一句安慰,他面色沉沉,可目光里的欢喜满满,这副古怪神情落在燕顶眼中,自有一番复杂滋味。以国师的目光,当然能看穿儿子的小小心思,可又哪舍得去骂呢,当下只装作没不见,转开话题问道:“犬戎那边,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景泰早就想好了此事,当即应道:“大军暂时止步,我打算撤回来一些,但回来多少还没想好。”
国师先是一愣,眼中喜色一闪而过,追问:“怎么不乘胜追击?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景泰如实回答:“天气渐渐冷了,对咱们的影响更大,深入草原追击敌人劳军伤卒,估计也砍不回来太多狼子脑袋,最后还是杀些平民来向我交差,没必要,也不值得。”
凭着景泰以往的性子,是一定会命令大军追击的,哪会去管什么天气、影响,这次他不再任性、懂得权衡利弊了,国师自然觉得开心。
景泰很疯,但不傻,他一直都懂得厉害轻重,只是很多时候他忍不住自己的疯性。
国师又问:“不追也就是了,为何还打算要把大军撤回来些?”
“狼子在回鹘人那里吃了大亏,又在我们手上惨败,真正伤到根本了,就算我不理他任着他们去修养,没有十几年功夫也休想恢复元气,北方暂时没什么威胁,把那么多兵马摆在草原上没有用处;另则狼子最可恨的地方是他们没点血性,打不过就逃,击败他们不难,想要彻底剿灭就麻烦得很,仗打到这个份上差不多已经到头了,就算过了冬天等来年开春,大军再做深入,也是没完没了的追追逃逃,白白把人耗在那里,又花钱又担心,还不如撤回来。”
景泰的话说得有些不够清楚,但国师能明白就足够了。
燕顶点点头,继续问道:“这样就停手了,是不是太便宜狼子了?”
景泰笑了起来:“只是暂时不打了,但我可没停手,只是换了个法子…童畴找到了赫水部的后人,叫做宝丽阁,温锦迁出马,已经和他们谈好了。”
“宝丽阁?”国师略显好奇:“是个女子?”他对犬戎语不太精通,但也能听得出‘宝丽阁’是草原女子的名字,具体的意思不是月亮就是泉水,他记不太清楚了。
景泰笑呵呵的:“是,挺年轻的,但听说长得可丑,没辙了,丑也得娶,我已经交代给老四了。”
‘赫水’是犬戎族内的一个部落,一度势力了得,但是在争权中落败,族中伤亡惨重,算起来这一部对狼王单于一脉的仇恨,远胜于草原对汉人之仇。
旧部落势力消散,但是在草原上还有些威望,如今的赫水部落的继承人就是那个唤作‘宝丽阁’的公主。景泰的意思在明白不过,放大军在草原上与狼卒纠缠,劳民伤财承担伤亡,不如扶植起一个傀儡金帐。
草原上狼王重伤,赫水部得了大燕的支持,发展指日可待,未必不能和狼王一斗。让草原人自己对付自己,对燕人来说无疑是个大好题目。事情的细节如今都谈好了,其中少不得一场联姻,景泰还特意选了个不缺腿的儿子,去娶犬戎的丑陋公主。
燕顶想要放声大笑了,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吐蕃忙碌着,有关大燕一切全都放手交给景泰,刚刚景泰说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没有参与更不曾想到,且不论扶持赫水能不能成功,单只皇帝现在的想法、做法,就足够让燕顶满心畅慰了。
景泰的话还没说完:“从犬戎撤兵的打算,现在还是机密,大军回来时务必要悄无声息,我打算让他们做一件事……剿灭谭归德。”
谭归德的叛军一直是大燕的心腹之患,迟迟未能剿灭有两重原因:谭归德是头老狐狸,用兵老到,一直以来都在蛰伏着等待机会,轻易不会有重大行动,更不会和燕军正面碰撞,再加上谢门走狗的帮忙,燕军几次围剿都告扑空,捉不到他的主力;第二,谭归德年岁大了且没有嫡亲传人,麾下叛军都以他马首是瞻,看上去有声有色,可老头子还有几年可活?等他一死叛军自会内乱,所以燕顶、景泰以前定议,能立刻剿灭最好,如果抓不到也不用太拼命,只等老头子一死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次景泰下决心要摧毁叛军,一是诸葛小玉终于帮他探到了谭归德人马的藏身之处;另则,就连国师都没料到景泰会撤兵草原,旁人更是想不到,这支兵马是‘凭空’跳出来的,谭归德防备不到,这次难逃厄运了;
而更要紧的是如今中土乱象已现,没有一国不在打仗,这份乱局本来是燕顶一手促成的,不过因为又多出了宋阳的一只手猛推,现在的混乱程度和发展方向远远超出了燕人的预料。虽然现在战火还未烧到燕国本土,但是一定要先尽快平息内患,才能真正地让大燕放开手脚去从乱中谋胜,所以景泰等不及谭归德老死了。
等谭归德老死本来就是无奈之举,现在能直接要他命再好不过,国师自然点头同意,而心中因儿子长进了泛起的快乐也更没法子用语言表达了。
“还有一件事,”景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缓慢了许多:“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是时候去把南理拿下来了。”
燕顶不置可否:“说说道理。”
小虫子捧着药茶上前,万岁爷今天的话说得太多,再开口前得先润润嗓子,心腹小太监这份眼力价一定要有。
喝过药茶,景泰清了清嗓子:“中土各国都动了刀兵,其中吐蕃局势最乱,已经没有朝纲可言,就算不灭国将来也是个藩主割据的局面;犬戎也受了重创,待将来赫水重新崛起,它也不会比吐蕃好到哪去;四座像样的大国里,就我大燕与西北的回鹘儿没吃亏,用兵于外壤、国内未遭兵祸且在外面都打了胜仗。”
“吐蕃与犬戎都遭重击,一时半会缓不回来了,他们都没办法给回鹘儿一场大败,眼下的情形也不会再有太大变化,由此中土的格局也就清晰了,过不多久,就是回鹘儿和咱们大燕的争夺了。两国相较,我看不到回鹘儿的胜处在哪里,大漠本就比不得东土富饶,回鹘国力远逊,而且他先打犬戎又战吐蕃,内耗比着我们要大上许多。”
景泰并没急着去说他要打南理的理由,而是从大势入言,语气不急不缓。
“大燕和回鹘一定会打,不过第一仗不会在大漠或东土,战场应该是高原吧。即便有朝一日燕军攻入大漠,也是从吐蕃这个方向打进去的…回鹘的西境有沙民助守,实力了得,南关则要薄弱得多了。”
燕国在北方一场大胜和接踵的安排,基本能消弭狼卒的威胁。吐蕃则自身大乱,不仅对燕国构不成什么威胁,相反景泰还想把它当做跳板。
大燕要拿下高原,这件事是不会变的,既然国师的阴谋破产、兵不血刃的法子不好使了,那就干脆直接发兵吐蕃,用燕军铁蹄起踏住那块好地方。
“西疆兵马早已整顿完毕,大军集结补给充足,不过现在我还不想打,冬天可不是攻打高原的好时候,再就是…吐蕃虽然没了士气、没了军心,但到底还有不少士兵,让他们再和回鹘多耗一耗吧,我不急。”景泰笑了笑,挺轻松的样子:“总之,我们现在占了上风,手握雄兵,很有底气去争一争天下,尤其妙的是未来那些大战、恶仗,都不会落在燕内,国内平安便有恃无恐、国内平安便高枕无忧。唯独……”
说着半截,景泰忽然把话锋一转:“南理。南理与回鹘结盟了,至少现在看来,南蛮与回鹘儿的交情还不浅,回鹘对犬戎用兵,南蛮跟着一起宣战;南蛮被吐蕃打个半死,回鹘出军高原施为报复。”
“凤凰城也明白一个道理:若大燕制霸中土,南理国必会烟消云散。”景泰的语气渐渐加重:“燕与回鹘争雄是必然事,南理会帮回鹘也是必然事,且南理与燕接壤……与其将来等他们来拖我的后腿、来把战火烧到大燕,不如现在就灭掉了吧!”
以前的南理虽然弱小,但明明白白也是维持着和中土世界平稳的一份子,别的不说,吐蕃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燕国把南理这块肥肉一口吞下,何况燕北还有犬戎虎视眈眈,但现在中土已乱,番子和狼子都自顾不暇,平衡不再,大燕又哪还有什么顾忌。
“再就是,中土动荡、乱到现在,局势看上去大大不妙的是吐蕃、回鹘,但真要论起伤势…伤得最重的那个,一定是南理了。”
南理弱小,贫穷,虽然对番子打了胜仗,但是兵祸浩劫对国家伤害极大……
最后景泰一挥手:“平定南理,除掉回鹘的帮手,能扫灭后顾之忧,于大局有利;南理新创未愈,打他毫不费力,于我没有损失。既然如此,为何不打?”
国师也喝了口水,问:“打南理的道理,都说了?”
景泰再次笑了起来:“还差一条,我就想打它……一品擂之后,做梦都想打!”
第一三四章 锁匠
草原靠近南方的大片疆土落入燕国手中,要知道那里可是一片肥硕之地,草肥水美宜耕宜牧,更难得的是此处还坐落着几座大矿山,藏金埋玉,是大大的财富。历代燕君都对此处垂涎不已,如今终于被景泰拿到了手中。
除了开疆僻壤、为国添出大片版图,燕军缴获的战利品也足够丰厚,牛羊无以计数、物资堆积如山,另外还掠劫了大群牧民,现在充做军中劳务,将来训练好了还可以卖给燕国贵族做奴隶,来自犬戎的奴隶虽然不如昆仑奴好使,但是代表了一份大燕辉煌,可都是抢手货……
大军打出了凶猛威风、打出了辉煌战果,唯一遗憾就是上了回鹘儿的当,以至回鹘主力压过来的时候燕军措手不及,损失比着预计得要严重出许多,赢是赢了,不过惨胜。
可不管怎么样,北方对犬戎的战事告以段落,局势基本稳定住,燕人没了牵挂、腾出手脚,准备解决叛军和南理两个麻烦。
国师没什么可说的,景泰定下的方略无可挑剔,在与回鹘争雄之前剔除掉所有不利阻碍,事情本就该这样去办,接下来忙碌的地方就在于细节上的规划了,这个基本不用皇帝或者国师再操心,大燕朝廷上还有一群大臣,其中不乏精干之辈,该到他们殚精竭虑的时候了,否则国家养一群大臣何用。
燕顶和景泰只要在计划出来后仔细审核就是了。
景泰把自己这边的事情、想法一样一样全都说清楚后,神情却变得踌躇了,欲言又止的样子。燕顶见状说摇头笑道:“有什么话就说,无妨的,不用这么副样子。”
景泰的语气里有些试探:“那扇门后到底是什么?”问过后,他又笑了起来:“好奇得很,能让花叔开了好几十年还没能打开的门…这事不能想,一想就好奇得不行。”
花小飞替国师专心开门、除非迫不得已国师都不会调用他的事情,景泰大概是了解的。而关于那扇门,景泰也只是知道它与‘天下’有关,可具体的事情燕顶从未解释过。
景泰的年纪不小了,但以前他这个皇帝当得分外省心,大燕制度完整、国家富饶,又有国师这样的奇人死心塌地来辅佐,几乎不用他去刻苦做什么,他就疯着、玩着,享受权力和生杀予夺的快乐。有关那扇门,国师说他会负责,景泰便不多问也不多想…直到最近这几年,差不多是从一品擂开始,许多事情都变得不顺利了,各种打击继踵而至,景泰也渐渐明白:虽然自己贵为人皇但也不可能包打天下;虽然国师稳坐‘天下第一’,但会累也会败、会伤也会死。
宋阳的横空出世,固然让景泰吃了许多苦头,可换个角度来看,反倒是促着这位疯狂皇帝长大了。
‘长大了’的景泰比着以前,会努力收敛心性,会多做许多事情,主动去帮国师分担些压力,同时他也希望能了解到更多的真相。
事关天下,这是他的天下,所以景泰想弄明白,那扇‘门’到底是什么。
国师笑了笑:“等我几天,和你细说。”随即岔开了话题,父子两个笑谈闲聊着,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