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就是花自吧。
他不禁回想起魔术师的记忆中，那个满脸认真的少年，面对暴怒的掌领大人，还一本正经地说着“我要留在三十六军给队长做饭”。莫苏石现在有点儿理解他当时的执着，也有点儿明白花自对魔术师的愤怒了。如果当时魔术师真的一枪崩了花自的膝盖，毁掉的绝对不止是花自一个人，叶夺的女王蛛上，也会永远缺了一个最默契的拍档啊。
因为有着这样的感慨，所以当花自粗鲁地把他像货物一样丢在地上，又迅速用手铐铐起来的时候，莫苏石这次却没有朝他和叶夺龇牙咧嘴，而是安安静静地让他锁了，乖乖地待在被放置的地点，一动不动。
看见他表现得这么老实，叶夺也觉得有些奇怪，心里对于他是魔术师的推断也更加不确定了。
“呐，小花花，你真的没记错吗？”叶夺向下扯着花自的耳朵，让他不得不俯身将耳朵凑近自己的嘴边，然后悄声问道，“这个人，真的和魔术师长得完完全全一样，完完全全，一点区别都没有？完完全全？”
他再三地强调了“完完全全”这个词，希望花自能找出哪怕那么一点不同，或者找不出，来证明自己的推断到底有没有搞错。
花自的耳朵被叶夺掌握着，他也不反抗，就顺着这个姿势微微偏头，侧目打量莫苏石。
“队长，他的个子比去年矮了。”花自看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
叶夺怔了一下。
如果魔术师还活着，以他十七岁的年纪，只有越长越高的可能，怎么会越长越矮呢？看来莫苏石果然不是魔术师吧。
他这么想着，正要松口气，却猛然回味过来，又追问道：“矮了多少？”
“这么多。”花自依然保持着耳朵被揪的姿势，弓着身子，抬起左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大约两三厘米那么宽的距离。
叶夺看了看他的手势，又问：“是拿你自己来当参照物的吗？”
“嗯？”花自眨巴着眼睛，对这个说法表示疑惑不解。
“你得出这个结果，是根据自己的身高来作比较的？”叶夺又换了个说法。
这回花自想了想，才回答：“是的，队长。他去年没比我矮这么多。”
叶夺闻言，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同时揪着花自耳朵的手指用力一掐：“呆子！那不是他长矮了，是你长高长得比他快！你这一年长了快有十公分，他只比你去年多矮了两三公分，那他当然也是长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呆子呆子呆子……”
他这一边骂，手上一边不停歇地折磨花自的耳朵。上拉下扯，左拧右拽。
花自知道叶夺这是在故意让他难受，也不摆动脑袋来顺着拉扯的方向卸力，叶夺怎么折腾他就怎么受着，同时嘴里小声道着歉：“抱歉，队长。嗯……对不起，可您知道我本来就笨啊。”
一听这话，叶夺的手就停下来了。
“嗯，你这么说也对啦。”叶夺的语气顿时温柔起来，“像你这么呆的人，本来也就只有我这个最伟大最英俊最……可爱最仁慈的二队队长叶夺大人，才忍受得了你了。”
这一串“最……最……”的形容词，花自背的时候可以像相声演员一样，一连串说下来不带喘气儿。叶夺却做不到这一点，说到一半的时候深呼吸了一次，才继续接了下去。
叶夺说得认真，花自也回答得万分诚恳：“是的，队长。”
于是叶夺揪着花自耳朵的动作就变成了抚摸：“呆子，揪疼了不？”
“有点儿。”花自低声答了一句，静静地垂下目光。
虽然花自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对他无比熟悉的叶夺，却能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这般安抚还是很受用的。
莫苏石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这番互动，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心中却又是一番感慨。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小怪物给自己上药的情景。哎？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呢？莫苏石自己也觉得奇怪。小怪物可比叶夺温柔多了，而且莫苏石以前受伤也都是教官给打的，而不像叶夺这样，自己弄伤了花自再自己安抚。叶夺对花自，这算是给个巴掌再给个枣儿吗？
可是，想到花自那么有出息，拿了个军演比赛冠军，让叶夺这个队长也跟着脸上有光；他身为小怪物的机师，却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跟谁比都是弱者一个……莫苏石不禁觉得，他才是应该被小怪物揪着耳朵大骂的那个人吧？小怪物对他从来只有照顾和关心，而没有任何严厉的表现，这算不算是把他给宠坏了？
这么一想，莫苏石又思念起沉睡中的小怪物来。
如果小怪物知道他被叶夺和花自这么欺负，肯定又会带着一脸心疼的表情连声安慰他吧？
一边觉得小怪物这么宠坏自己要不得，一边又贪恋着小怪物对自己的好。在这方面，莫苏石的想法总是这么矛盾。
过了没多久，进去换衣服的齐巧就从驾驶舱的隔间里出来了。透过他出来时打开的隔间房门，莫苏石目瞪口呆地发现，这个隔间的面积非常大，而类似的房门在女王蛛的驾驶舱里居然有好几个！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女王蛛的驾驶舱，除了有双驾驶座这个特点以外，它的生活功能也有很高的水平。
所谓生活功能，就是说，为了方便机师在驾驶舱里生活而布置的一些设施。毕竟作为一件多功能单兵武器，机甲的设计师不仅要考虑它在战场上发挥的效用，还要考虑到机师驾驶着机甲行军的情况。机师进行长途跋涉的时候，机甲就是机师的“房车”——又是房子，就是车子。
除了轻量级的便携式机甲，大多数机甲都是有生活功能的。但大多数机甲的生活功能，仅限于驾驶座可以变化为床、有用来携带换洗衣物的储藏间、有便于存放食物和水的冷藏室……这一类最基本的设施。
而女王蛛的驾驶舱简直就像一所真正的移动房屋，里面厨房、厕所、餐厅、卧室、储藏室等一应俱全。这已经不是行军所需的基本生活设施了，叶夺和花自完全可以在女王蛛里定居，生活照样能过得有滋有味。
莫苏石不禁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一部动画——《哈尔的移动城堡》。
女王蛛这货还是机甲吗？还是机甲吗？这就是一座移动城堡吧？难怪女王蛛的体积这么大，想必就是为了承载住这个占地面积超标的驾驶室……女王蛛的设计师大人，您真的有把这货当一件兵器来设计吗？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那位不知名的设计师的同时，却又想起了他的小怪物。
小怪物总说自己是兵器，莫苏石每次听他说这话就不由觉得阵阵心酸。
那孩子原本明明也是人类，被改造之后却死心塌地贯彻设计师的理念，把为主人战斗当作自己的职责。即使遇到安阿这种不讨喜的主人，小怪物受不了他的虐待而出逃，逃跑之后却还愧疚自责，认为由此引起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自己要逃避身为武器的责任而引起的。
莫苏石并不知道小怪物对海先生的感情，也不明白小怪物为什么一定要用所谓完美兵器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只是隐约觉得，小怪物被这样的执念拖得太惨，太累。
其实什么样的兵器才算完美呢？
光从战斗力的角度来看，女王蛛有各种缺陷。双驾驶座的设计，让一般机师很难发挥出女王蛛的威力。为了加强生活功能而不惜增大驾驶舱的体积，从而让整个机甲都变得臃肿。可是对于叶夺和花自这样的拍档来说，哪里还有比这更适合他们的机甲呢？
这台机甲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正是最完美的吗？
且不说莫苏石这边如何胡思乱想。
齐巧从隔间里出来之后，身上又换回了他在劳改工厂时穿的衣服。犯人在厂子里穿的都是囚服，但齐巧的身份与劳改犯不一样，所以待遇也和普通犯人不同。他一直穿的是自己的衣服，除了来时身上穿的那件，还有教官派人去他家偷来的换洗衣衫。
别的犯人就只有一件囚服，不能换洗，要清洁衣物只能光着屁股把囚服洗好了再等它晾干。很多犯人因为不喜欢裸奔的感觉，索性就长时间不洗衣服，一直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对齐巧来说却没有这个问题，他的衣裳总是一天一换，干活儿以后弄脏了衣服就一定会洗。所以，虽然齐巧每天干的活儿最多，跟脏兮兮的零件打交道最多，他身上却总是最干净的。
现在他又换回了自己的衣裳，还是那么干净体面，比他穿着叶夺军服的样子好看多了。然而他的表情却是老大不高兴，脸上阴沉沉的。
、60 齐正生前？
“还给你！”齐巧重施故伎，又想把换下来的军服裤子往叶夺脸上甩。
之前齐巧把叶夺的上衣“还”给叶夺，就直接命中了他的脑袋。可惜同样的伎俩不会总是有效，这次的情况就跟上次不一样了。最关键的不同点是，这次叶夺的手中揪着花自的耳朵——也就是说，花自正站在叶夺身边。而花自手中没有了莫苏石这个累赘，活动起来方便自如。
投向叶夺的军裤被花自一伸手就拦截了。
花自这个动作只是一种条件反射，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其实他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叶夺的裤子抓在手里之后，他还一脸的懵懂，用疑惑而探究的眼神看看齐巧，又看看手中柔软的事物。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是一条军裤，而且正好被他捏住了裆部的位置，两条裤管非常对称地在他手边双双下垂。凭借无数次给叶夺洗衣服的经验，花自很快就认出了这条军裤的主人。然后，他就面无表情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目光定在这条裤子上不会动了。
叶夺跟这面瘫的呆子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瞧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些什么情绪。不过，能看出来的也只是这一点而已，具体是有什么情绪，叶夺也瞧不出来。
“想什么呢？”叶夺很自然地松开花自的耳朵，抓过那条裤子。
花自还呆呆地保持着虚捏住裤子裆部的姿势，顿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被揪红的耳朵，没有说话。
这回连齐巧也看出花自的不对劲了。虽然他对花自不如叶夺这么了解，但就是他这种程度的旁观者也知道，对于叶夺的问题，花自通常不会这么怠慢。大多数时候都是叶夺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哪怕老老实实说一句“不知道”，也绝对不会放着叶夺的问题不理不睬。
叶夺也愣了一下，花自的反应实在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表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别发呆了，快去把机甲启动，我们该回去了。”
“是，队长。”对于这样简单明确的命令，花自没有再失常，立刻一丝不苟地照办。
花自走向左边的驾驶座——也就是操作台更复杂，而侦察系统却比较简陋的那边，坐下，开始在操作台上工作。
伴随着机甲启动的轰鸣声，驾驶舱里各种侦察视图、指示灯都亮了起来。
齐巧见花自开始工作，而叶夺闲了下来，便哧溜一下蹿到了叶夺身边。他也顾不得为之前挨训的事情闹脾气，好奇地问叶夺：“花大人刚才怎么了？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叶夺剐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们吵架了？这种事情，亏你也想得出来。该不是脑子抽了吧？”
闻言，齐巧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却也只能承认：“也对，你们怎么可能会吵架。从来只有你欺负花大人，花大人一点脾气都没有。唉，花大人这么好，为什么偏偏就跟了你这个大坏蛋？”
“没礼貌的小兔崽子！什么你你你的，什么大坏蛋，要叫‘您’，要用尊称！”叶夺的眼神变得更加凶狠。
对于他的训斥，齐巧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切，说到礼貌，叶大人才是最不讲礼貌的吧？”
叶夺干脆耍起了无赖：“我有没有礼貌你管得着吗？你忘了这里谁才是老板？”
齐巧也不甘示弱。既然他要以身份压人，那就祭出身份更高的大神来压他：“要说老板，总队才是真正的……不对，云阳大人才是真正的老板吧？”
“哦……不承认我是你的老板？”叶夺笑了笑，半眯着狐狸眼，“那好，你去找总队和云阳大人混去，别来找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面对直属上司的威胁，齐巧这次不得不退缩了，然而还不肯完全放弃，“好吧好吧，你是我的老板。可总队也是叶大人的老板啊，又没见叶大人对总队有多礼貌呢？”
“是啊，我对他是不礼貌。他要是不满意，也可以炒我鱿鱼啊。”叶夺鼻子翘起老高，得意洋洋地说道。
齐巧彻底败了。不说叶夺自己的本事，光是考虑到他和花自这个军演比赛冠军绑在一条船上，总队和云阳就不可能拿他怎么样。齐巧弱弱地应了一句：“……那根本就……不可能。”没再和叶夺争论这个问题。
无赖队长大获全胜。
莫苏石没怎么注意他们的谈话，一直在想着小怪物的问题。就算他真的有了实力，能帮助小怪物逃过安阿的搜捕，那又如何？假如有一天安阿真的威胁不到他们了，小怪物还是会陷入愧疚和自责，把这次逃离当作自己武器生涯的一次污点。
他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让小怪物真正得到幸福呢？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叶夺和齐巧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这时侯，两人已经没有争执什么礼貌的问题了，谈话的气氛也不再怎么要烟弥漫。叶夺和齐巧都难得地心平气和下来，可惜他们看起来却都有些情绪低落。
“你真的想好了吗？齐正生前最不希望的就是让你走上这条路。”
引起莫苏石注意的就是“齐正”这两个字，说出刚才这句话的人是叶夺。
齐正……生前？
莫苏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平凡而年轻的面孔。那不过是劳改工厂的一个小兵，跟莫苏石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而且两人才刚认识没多久，齐正就从莫苏石的视线中消失了。小怪物还在劳改工厂的驻防军人名单上发现，齐正的名字本来在名单里面，后来不在了，而关于齐正调动的记录却根本找不到。因此将他的消失归为不正常调动。
可叶夺居然说“生前”？难道齐正不是被秘密调走，而是……死了？
怎么会……
其实莫苏石这个人，虽然心肠不坏，甚至善良得有些软弱，但他在很多时候又算得上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不，也许这么形容并不准确。应该说，莫苏石在感情方面就是比较迟钝。
只要别人不惹他，他也想不到去招惹别人，算是心肠不坏；别人对他坏，他反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