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安娜·卡列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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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安娜·卡列尼娜]-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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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谁心所欲

【由文,】

☆、Chapter 1

“让他后悔一辈子!”

安娜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到自己的脑海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这是一个咬牙切齿的,充满了恨意和绝望的念头,却不属于她自己。

“这到底是在哪里啊——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发觉周围很冷,鼻息里充满了冰雪和燃烧过的煤渣混合的味道,自己正在以一个奇怪的双手扑地的姿势趴在地上,轰隆的巨响就朝她迎面扑来,紧跟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庞然大物挟裹着巨大的仿佛来自黑洞般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撞到了她的脑袋上,从她背部毫不停顿地碾压过去。她根本就无力挣扎。

这一瞬间,她甚至仿佛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脊柱和包裹着脊柱的血肉被碾成齑粉时的那种奇异感觉。来不及体察来自身体的任何深刻痛苦或者内心的无比恐惧,跟着,她感觉到身后有人用力抓住自己的胳膊把她往后头扯,一个声音随之在脑后大声嚷了起来:“夫人,火车开动了!您靠得这么近,太危险了!”

安娜打了个寒战,猛地睁开眼睛,扭头就看到了一张沾满冰雪和煤渣的脏乎乎的男人的脸。穿得灰暗而破旧。手上拿了一柄锤子。

是车站的护道工。

整个人仿佛还被刚才的那种恐怖感所包围,她的脸色惨白,心脏在不住地狂跳。

被这样一个衣饰讲究、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上流社会的美貌女人这样定定地扭头看着,护道工愈发体察到了自己的卑微。就连此刻自己出于好意而抓住她那只被裹在上好黑色天鹅绒衣料里的胳膊的举动,都显得是一种亵渎。

他立刻松开了手。

“夫人,”护道工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个美得让人简直不敢正视的贵妇人,一边局促地解释,“我是怕您遭遇到危险……您大概不知道,站在开动的火车旁,是件很危险的事,经常有人被卷到车轮下轧死……”

护道工倒没有胡说八道。

这个头戴一顶面纱帽的年轻女人从这班莫斯科开往奥比拉洛夫卡的火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就被她给吸引住了。

三月的莫斯科,依旧冷得让人打哆嗦。现在,阴沉沉的傍晚,天空里还飘着雪,她却穿得很少,不过一条天鹅绒黑色裙子,仿佛下车时,无意把外套给留在了火车上。因为面纱的遮挡,她的脸其实看不大清楚,但依然能感觉得到藏在面纱下的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庞,还有她圆润苗条的身材,以及走路时连她自己也未觉察的微微摆动腰臀的充满女性韵味的姿态,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吸引住了他的视线。不止他,站台上的另些男人,无论是挑夫,还是衣冠楚楚的老爷们,也都在或大胆、或偷偷地在看她。两个刚从火车上下来的侍女用羡慕又妒忌的目光盯着她,低声议论她身上衣服的衣料。几个一看就带着彼得堡轻浮公子哥儿做派的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她迎面走过来时,不但紧紧盯着她瞧,甚至还发出又笑又闹的怪异声音,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但是很快,护道工就发现了她的不对。

她仿佛没有目的地。木然着脸,一直面无表情地朝着站台向前走去,最后停在站台的尽头处。

那里已经脱离了站台顶棚的保护。雪花挟裹着寒风,毫不留情地吹打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帽子卷跑,吹到隔了几道铁轨的一块枕木上,帽子被枕木侧的一个螺栓给卡住,这才停了下来。但是她却仿佛丝毫没有留意。依旧站在那里,背影僵硬得仿佛一座石像。

护道工不由自主朝她走了过去,考虑着是不是该跳下铁轨去帮她把帽子取回来时,火车启动,开始出站。然后,令他感到更加心惊胆战的一幕发生了。这个女人竟然仿佛还是丝毫没有觉察,甚至,他有一种感觉——觉得她仿佛正在低头数着从她面前而过的车轮,随时准备就要跳下去一样。在她脚步微微朝前,肩膀也跟着动了动的时候,他立刻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必须要予以阻止——除了看护铁道,在火车进站或出站的时候,看好站台的人,免得有任何人因为各种理由而死在火车车轮下,这也是他的职责之一。万一她真的出事,自己可就倒霉了。

————

安娜的目光从近在咫尺的这张护道工的脸上越过,略微茫然地环顾四周。

破旧的火车站、头顶白得刺眼的煤气灯,行色匆匆的复古装扮的旅客,挟着滚滚烟尘、在鸣笛声中刚刚离开站台远去的老式火车……

这是什么地方?

“夫人,您没事吧?”护道工再次小心翼翼地发问,“请您往里面走。这里不允许旅客停留。”

这一瞬间,关于刚才和刚才之前的一些零星记忆忽然涌进了她的脑海。

“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他活着,但这一辈子剩下的日子里,他将日日受到良心的谴责——”

她仿佛感觉到了来自刚才那个选择用那种惨烈死法的女人在决意跳下铁轨前时的那种深刻绝望和恨意。

安娜·卡列尼娜。

选择卧轨自杀的那个贵妇人……

刺骨寒风迎面吹来,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她仿佛明白了过来。

————

站台上太冷了。

在身后护道工的疑虑目光之下,安娜进入候车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等略微冻僵的手和脚终于感觉到血液流动时带来的知觉后,安娜依旧还陷在骤然因为身份改变而带来的茫然之中,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凭着脑海里残存的一些记忆片段,她知道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原来世界里因病死去的自己活了过来,而且成为安娜·阿尔卡迪耶夫娜·卡列尼娜,十九世纪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时代的一个贵妇人。

重活一次,这自然是值得庆幸的好事。但是,倘若自己不是现在的安娜,哪怕能够回到一年之前,她的感受也绝对会比此刻更加感激涕零。

和丈夫卡列宁彻底决裂了,却又没有离婚。从法律上说,她依旧是卡列宁夫人,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权利。

与往日那个曾经爱得勾动了天雷地火的英俊情人伏伦斯基,也终于走到了相看生厌的反目地步——当初曾经吸引了他的美貌和风情,现在不过是就是一口沾在他身上,令他想甩,却又甩不开的浓痰。

姑且就把他们之间的那段过往视为爱情好了。属于爱情的激情燃烧过后,不过就剩冰冷的灰烬——这段原本算得上轰轰烈烈的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在她不顾一切地一头扎了进去之后,也不过再一次证明了这句话而已。当初爱得有多浓烈,现在的结果就惨淡得有多么的讽刺——激情不再了,他可以潇洒转身,身边依旧有年轻的索罗金娜公爵小姐在随时等待嫁给他。而她呢?剩什么?

身败名裂、夫离子散,以及整个来自整个社交圈的敌意和讥嘲。

————

或许是刚才在外面吹了太久的寒风,这会儿,安娜觉得头疼欲裂。

————

“夫人。”

一个带了点不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放下不停揉着自己额头的那只白嫩的、十指修长的手,抬眼看去。

米哈伊尔,那个照主人伏伦斯基的吩咐去接了索罗金娜公爵夫人和小姐,然后又带给她一封主人的回信,告诉她自己晚上十点钟回家的信的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过来,站在她的边上。一改刚才的得意劲儿,用一种戒备的不耐烦目光盯着她,大概是觉得她的反常举动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倘若她没有来到这里,那么,此刻,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把安娜卧轨自杀的消息带给伏伦斯基的吧?

“伏伦斯基伯爵说,他晚上十点会回家的。请您还是回去吧!”

他重复了一遍。

安娜瞥了这个明显受到男主人对自己态度影响而变得不那么恭敬的车夫,终于做了个决定。

先回莫斯科的那处与伏伦斯基同居的住处吧。暂时先落脚下来。

这也是目前唯一的权宜之法了。

否则,就连今晚,她恐怕也过不了夜。莫斯科附近零下几度的夜晚,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她捏了捏那只刚才被护道工从雪地里捡起来还给自己的红色小包,冷冷瞥了眼这个因为穿了件腰部打褶、胸前虚挂了根表链的簇新外套而显得得意洋洋的车夫,站了起来,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去。

☆、Chapter 2

安娜回到位于莫斯科市位于某间教堂对面巷子里的住处时,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

伏伦斯基并没像他留言中说的那样,在晚上十点就回来。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安娜的侍女安努什卡和她的丈夫彼得在。两人都已经睡了。被惊动后起来,发现安娜满头冰雪地站在门口时,惊诧不已。

“上帝啊!我以为您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

安努什卡自小服侍安娜,对她还算忠诚。但她也渐渐习惯了最近几个月来女主人时不时流露出的各种神经质情绪和举动。就在今天白天安娜收拾行李出门前,她刚和伏伦斯基吵了一架。所以对她这会儿的反常举动,也并没十分在意。象平时那样服侍她换了衣服,端上一壶热饮之后,询问女主人,听到她让自己去休息,也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睡觉了。

这座房子的男主人伏伦斯基不在。这样更好。否则,让她这么快就直接去面对伏伦斯基,她总觉得有点不习惯。天知道,她刚才一路回来的时候,心里其实都在为此感到惴惴。现在见他没回,她反而松了口气。

一杯滚烫的红茶下肚后,安娜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稍稍放松下来后,她环顾了下四周。

最近一年来,大部分的时候,伏伦斯基和安娜其实一直住在乡下那座夫兹德维任斯克庄园里。在那里,他们不用去面对令他们难堪的社交界,得以自由自在地过着两人世界的生活。但生活不可能永远这么平静地持续下去。对于伏伦斯基来说,在乡下和安娜两人相对的日子过久,难免就渴望起他原来的生活圈子。就这样,几个月前,随着卡辛省首席贵族选举的开始,不大情愿的安娜只好随伏伦斯基搬到了莫斯科的这座房子里,一边和伏伦斯基继续过着日子,一边继续等着来自丈夫卡列宁关于同意离婚的消息。

虽然并非常住之所,但依然看得出来,这个房间经过了精心的布置。无论是梳妆台上看似随意摆放着的一个带有浓烈奥斯曼帝国风格的梳妆盒,还是桌上铺着的那块正好与窗帘搭配的精美的紫色锡兰桌布,都能从中轻而易举窥出女主人平日的细致心思和不俗品位。房间的一个角落,甚至被布置成小书房的样子。安娜过去看了下,发现书架上的书籍内容广泛,不但包括时下流行的各种小说和论著,还涉及美术、音乐、哲学,甚至包括关于养马和运动的指导书籍。

看得出来,这些书籍并非被女主人摆着充点门面之用。随意抽出其中一两本,就能看到内里夹着的手制精致书签和女主人阅读后留下的一些细致批注。书架下方还摆着没来得及拆封的印有戈蒂耶法文书店标记的一叠书。而在桌子上,安娜甚至看到了她的前身留下的一沓还没校对完的关于探讨儿童教育问题的手稿和一封来自某出版社书商的来信。在信里,他与安娜约好,将于下周二的某时登门拜访,与她探讨关于书籍出版的事宜。

在这个到处充满女主人气息的房间里,安娜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关于这个不幸女人——或者说,就是从前的自己的一个立体起来的感官和印象。

美貌绝伦、聪慧、多才多艺、拥有纤细而敏感的感情。这样的一位少女,在十七岁的时候,不管出自何种缘由,经抚养她长大的姑母的做主,嫁给了比她大了十多岁的卡列宁——一个年龄相对于她来说很大,但相对于省长官职来说却很年轻的政客。在过了九年平静的婚姻生活后,二十六岁的安娜邂逅了年轻而风流的军官伏伦斯基,她终于被他那种“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的热烈追求所打动,义无反顾地迈出了脱离家庭的步伐,直到今天,一切在铁轨上轰隆驶来的车轮下戛然而止。

看着手稿上一排排工整而秀丽的字迹,安娜忽然觉得十分感伤。

她并非那个因为决意追求爱情和自己人生而铸成今日结果的安娜,但她却仿佛清晰感受到了她决意赴死前的那种绝望心情。

瞥了眼床头柜上那瓶喝了还剩一半的吗啡,她只能深深叹息一声。

————

安娜觉得十分疲惫了。但和衣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却充斥着各种念头,怎么也睡不着。

从前的安娜,应该也和现在的她差不多,所以只能靠着从医生那里开来的吗啡镇定入睡。只不过,她现在想的,不是情人渥伦斯基为什么还不回来,以及他现在到底是不是和索罗金娜公爵小姐在一起的问题,而是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这个地方是不能久留的。不管那个渥伦斯基伯爵有没有真的变心,她不可能再和这个相对于自己来说就是个陌生人的男人这样共同生活下去。彼得堡丈夫那边的那个家,更是断了后路。

剩下可以去的地方,仿佛就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姑妈卡季琳娜和不靠谱哥哥奥勃朗斯基的家了。但是,姑妈好像对自己之前的举动十分愤怒,认为她不顾名誉,无耻之极,估计投奔无门。剩下这个哥哥。虽然嫂子多丽为人不错,甚至对她的现状也十分同情,但想长期住他们那里,也不大现实——作为留里克王族的后裔,虽然也拥有公爵的头衔,但因为奥布朗斯基习惯大把大把花钱,他们一家早就入不敷出,负债累累,何况,家里有五六个孩子要养,除此之外,多丽还要防备花心丈夫的拈花惹草——就是因为之前哥哥奥布朗斯基和家里的法国女家庭教师私通导致家庭危机,安娜才从彼得堡来到莫斯科为兄嫂关系进行调停,结果认识伏伦斯基,这才导致了今天的悲剧。

安娜极力搜刮着脑子里残留下来的记忆碎片,想要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得以暂时安心下来的理由,但很遗憾,想来想去,还是前途茫茫。

不知道之前在外头冻得太厉害了,还是这会儿想得太厉害,到了最后,安娜觉得自己再次头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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