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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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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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笑道:“你看,这是真的吧?我们同业来往,日拆就是四元,放你十分利息,能说不是交情吗?”
茶房已是给宾主倒了茶了。何经理将右手的食指,勾住了茶杯的把子,端了起来,看了看茶的颜色,又放到茶碟子里去。看看放在桌上的那张储蓄单,他微笑了一笑,没有作声。范宝华道:“时间是要紧的,我不能和你尽麻烦,就是电话里那个数目如何?”
何经理端着茶杯喝了口茶,微笑了一笑,没有作声。这就有个穿西服的人走了进来了。那人三十来岁,嘴上养了一撮小胡子,分发梳得乌亮,小口袋上,露出一截金表链子,手上捧了几张表单送到屋子里来。范宝华起身笑道:“金襄理忙得很。”金襄理道:“天天都是这样,无所谓忙,也无所谓不忙。范先生定了多少两?”他指着桌上那张定单道:“都在这里了,我要向贵行抵押点款子,你们贵经理,就只肯出三百万元。”金襄理笑道:“这个戏法,人人会变,定了一批,押借一批款子,再翻一批,本套本,已经可以了,老兄还想在这上面翻个身吗?”他说着话,把表单送到经理面前去。
 
  第十七回两位银行经理(3)
于是何经理在看表单,襄理闲着站在一边等回话,取出了一支纸烟来抽。范宝华没有了说话的机会,只好搭讪着也吸烟。这时,桌上电话铃又响了。金襄理代接着电话。他道:“哦,五万八了,回头再来个电话吧。”何经理看着表单,对他昂了一下头,问了两个字:“金价?”金襄理道:“扒进的多,还是继续地看涨。”
这个消息让范宝华听了,精神一振,呆站着望了金何二人。等何经理放下了表单,这就向他拱了一拱手道:“帮帮忙吧,金子这样涨,说不定中央银行又有什么玩意,就是照常地肯作黄金储蓄,恐怕也会挤破了脑袋了。”何经理笑道:“我说的话当然算话。”说着,向金襄理望着,低声问道:“今天上午的头寸怎么样?”范宝华一见,就知道这是一种做作。虽然不便说什么,眉头先皱了起来。那金襄理却含了笑道:“连刚才经理答应的一千万,今日上午,将有二千八百万付出去了。恐怕不怎么足?”
何经理取过烟听子来,近一步向范宝华面前进着烟。笑道:“这样吧,你少用几天吧。我照同业往来……”范宝华正由烟听子里取出一支烟来,要向口边放去,这就吃一惊的样子,猛可地将烟支放回烟听子里,翻了眼望着道:“何经理说是拆息四元?那是要我十二分了?”
何经理道:“今天头寸紧一点,我得在别的地方调给你,所以我劝你少用几天。我们给人家的拆息,不也是四元吗?”范宝华道:“既然还要你们到别处去调头寸给我,那就太周折了。”他说着话,脸色也沉下来了,自行把那张黄金储蓄单取了回来,打开皮包来收着。向金何二人点了个头道:“再见吧,我再去另想办法好了。”
金何二人见他立刻变了态度,也不好说什么,正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应付这个僵局,范宝华红着脸走出去了,二人对着只苦笑了一笑。他们这个作风,也原非只对付姓范的一个人,可是范宝华凭了和这万利银行作了两三年来往,自觉用二百两黄金储蓄单押借五百万元并非过分。不想谈过之后,五百万元变到三百万元,由利息大一分,又变到拆息每日四元,实际上是十二分到十三分,最后,他们索性说是由别处调头寸来应付,日期还要改短。一步逼着一步,那简直是说不借了。他一头怒火走出了万利银行,并没有什么考虑,径直地就来找第二家熟人千益银行。
这家银行,规模比较大,远在抗战以前就有了声誉。抗战之后,重庆分行,事实上变成了总行,像这一类的小游击商人,根本是谈不到共来往的。可是他们的营业主任莫子齐是范宝华的好友,曾共同作了几回百货生意。这批生意就有这里朱经理如夫人的股款在内。因为这位如夫人,和莫主任颇有点亲戚的关系,如夫人作生意,向来是托莫主任转手的,根据了这条内线,如夫人曾和朱经理说过,不要忘记了范老板的好处,若是范老板在银行里作点小数目的透支,应该答应人家。朱经理虽是瞧不起那小生意,可是这如夫人说的话,却相当有理,因之范宝华在千益银行开个户头,来往上颇给予了他不少的便利。不过在范老板却有层拘束,他不能直接和朱经理办交涉,每次来了,都是和莫子齐谈判。他对陶伯笙说另一家银行答应借四百万,那也就是莫子齐代为答应的。
这时他一口气跑到千益银行,就在柜台外面,高抬着手,向里面招了两招。这莫主任正在营业部靠里的一张写字台上看传票盖图章,抬头看到他,也招了两招。范宝华绕着柜台,走到营业部后的小客室里去。莫子齐推着屏门走了进来,笑道:“我猜你早该来了,金子五万八了。”范宝华左手夹了皮包,右手伸出来和他握着笑道:“拜托拜托,请多帮忙。”
莫子齐在身上掏着纸烟盒,向范先生敬着烟,脸上带了微笑,且不说话。范宝华拉了拉他的手,一同在沙发上坐下,笑道:“怎么样?电话里约好的数目,没有问题吗?”一提到了正式借钱,莫子齐的笑容就收起来了,因道:“在电话里,我没有答应你的数目呀,那是你一厢情愿这样说的。”正好茶房将玻璃杯子送着敬客的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莫子齐就掉过脸来,对茶房望着,把脸色沉下去。手指了玻璃杯子道:“你怎么用不开的水泡茶,茶叶都漂在水面上了。”茶房弯着腰把两杯茶拿走了。这位莫主任的脸色,兀自不曾回复来过。
 
  第十七回两位银行经理(4)
范宝华点了一支烟,沉默着吸了几下纸烟,只莫子齐兀自不曾开口,便先放出了笑容道:“怎么样?能放我多少款子。”莫主任道:“这事我不能做主答复,恐怕没有多大的数目。这些日子,我们的业务紧缩,不大放款。”他说着,将嘴角上的烟卷取下,大指和食指夹着,无名指只管在烟支上弹着,将烟灰弹到茶几上的烟灰碟子里去。眼光也呆望在烟支上,那脸色是不用提了,更是没有了一点笑容。
范宝华道:“老兄你何必对我这样冷淡啦。在重庆市上混着,谁也有找谁帮忙的时候呀。过去我们总也有点交情吧?”莫子齐这才回转脸来笑道:“我在行里的地位,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坐一会,我去和经理商量商量。”为了表示亲切起见,他还在范宝华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才行走去。
范宝华坐在沙发上,只是掏出纸盒盒子和打火机来,用吸纸烟的动作来消磨时间。莫主任去的时间不算久,老范只吸完了这支烟,他就回到小客室里来了。笑着点头道:“朱经理说请你去谈谈。”范宝华拿了皮包,就随了他走到经理室来。
这千益银行究竟是规模宏大的,经理室也讲究得多,一张紫漆宽大的写字台,在屋子中间摆着。朱经理坐在绿绒的写字转椅上,背靠了椅子背,半昂着头,口衔了一支雪茄,身子微微地颠动着。看到了范宝华走进屋子来,他站起来也不离开位子,伸出手来,将手指尖和他握了一握,然后指着桌子边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他坐下来之后,不免先说两句应酬话。因道:“朱经理公忙,我又来打搅。”主人将写字台上放的一些文件,向玻璃板角上移了一移,半斜了身子向客人望着,随把椅子转过,背还是向后靠着,表示了他那份舒适的样子。然后笑答道:“干银行经理不一天到晚就是看帐目打电话会客盖图章几件事吗?”
这时,茶房进房来,敬过了一遍茶烟,宾主默然了一会。范宝华先向主人放出三分笑容,然后和缓了声音问道:“刚才莫主任和朱经理提到放款的事吗?”朱经理将眉毛微皱了一皱,然后笑道:“哎呀!这两个星期让国家银行办理黄金储蓄,法币回笼,银根弄得奇紧。我们为了作稳些,只好把放款紧缩了。”
范宝华道:“我不是办理平常借款,就拿黄金储蓄券作押。这是十分硬的抵押品。”他说着,将皮包在怀里打开来,就取出了那张黄金储蓄单递给了朱经理,笑道:“请看,这还有什么靠不住的吗?”朱经理拿着这定单,很随便地看了看,点点头笑道:“最近作的。范先生的意思,是想调到了头寸,再到中央银行去办理一笔黄金储蓄?这种办法,做的人就多了。”说着,随便将这张定单放在玻璃板上。
范宝华道:“可以拿这个押点款子吗?”朱经理微笑道:“要作储蓄押款的话,恐怕哪家商业银行,都要挤破大门,这也只好在交情上谈点通融办法罢了。”范宝华听他所说,已有通融的意思,便笑道:“朱经理多帮忙吧。能放我们多少款子呢?”朱经理道:“范先生的事,我们不放也要放,就是一百万吧。”
范宝华不由得将身子向上一升,瞪了眼道:“这四百万元的黄金储蓄单,只押一百万了?照市价,二百两金子,值一千多万了。”朱经理微笑道:“不错的,值一千多万。可是范先生没想到这是六个月后有兑现的定单,不是条子。六个月是否能兑现,这固然是问题,就算我们信任政府吧。谁又能说六个月后的金价如何?银行里若大作黄金储蓄定单的押款,他不会直接去作黄金储蓄吗?”
范宝华笑着摇摇头:“这话不能那样说。直接黄金储蓄,只是几厘息,定单押款,不是可以收到大一分的子金吗?”他这样说着,以为把朱经理的嘴堵住了。朱经理却哈哈一笑道:“大一分?那还不行吧?这几天的放款,我们至少是十二分,范先生你的作风我知道,乃是把押得的钱再去买黄金储蓄,这个办法不大妥当。就算六个月后的金价,还保持现在的市价,你把利息和复利算起来,兑现之后,并不赚钱。我劝你不要做。”他说话时,脸上始终带了三分淡笑。
 
  第十七回两位银行经理(5)
范宝华道:“不能多借一点吗?”朱经理摇摇头道:“不行!这几天我们的头寸,相当地紧。”范宝华看了他这副冷淡的样子,口风又是那样的紧,料着毫无办法。这就把那张定单收回,站起来点了头道:“若是这样的算法,这款子我的确不必借了。”朱经理也站起来和他握了一握手,笑道:“的确可以考量。”说着话,算是送客的样子,只走了半步,移出写字台的桌子角,这就不动了。
范宝华满肚子不高兴,禁不住也把脸色沉了下来。到了外面小客室里,莫子齐又到营业部办公去了,也不去惊动他。他将皮包打开,把定单放进去,夹了就向外走出了银行门口,回头对这四层楼的行址,看了一眼,心里想道:“你们也太势利了。我看看你们会发财靠了天吗?”他在心里十分不愉快的情绪中,在千益银行门口,未免呆站了五六分钟。最后他却一口气奔向中国银行。
 
  第十八回再接再厉(1)
范宝华这一口气地奔波着,直走到中国银行来。中国银行是出立黄金储蓄券的次一据点。在他的理想中,是比中央银行的生意,应该轻松一些的。及至到了中国银行门口一看,早见人阵拖了一条长蛇,由门口吐了出来,沿着那大楼的墙根,拖过了几十家铺面。
老范点了点头,带了几分微笑看着他们。夹着一只皮包,走进了大门,这却让他感到新奇,和中央银行定黄金的人,又是另外一个局面。那买黄金人摆下的阵线,是进大门口之后,并不是绕了圈子走向柜台,而是拉了一根曲线,走上楼梯。在楼梯上,人排了双行,一排人脸朝上,一排人脸朝下,分明是个来回线。
范宝华要看这条线是怎么拖长的,也就顺着路线走上楼去。上了二层楼,阵线还径直地向前,又踏上了三层楼,到了三层楼,人阵在楼廊的四方栏杆边,绕了个圈子,然后再把阵头向楼下走。这些作黄金储蓄的人,似乎有了丰富的经验,有带温水瓶的,有带干粮袋的。下到了二层楼,这是来得相当早的人了。已把跑警报时候带的防空凳子放在楼板上,端正地坐着。(注:防空凳是以四根小木根,交叉地支着。棍子两头有横档。上端蒙厚布。支起来,有一尺见方的平面。折起来,可以收在旅行袋里。)老范想着,他们倒是会废物利用。
下了二层楼,这更是长蛇阵的阵头。这些人必然是半夜里就到中国银行门口来等着,才能够站到这个地方来。为了买黄金,这些人真够吃苦的,不用说,是熬了一个整夜了。他这样地想着,对阵头上的人看了一看,倒觉得是自己过虑,人家脚下,都放着一个小铺盖卷儿,这正是春深的日子,四川的气候,又特别暖和,有一条小褥子,就可以睡得很舒服,这个办法,倒是很对的,干脆就在中国银行屋檐下睡着,比一大早的摸到这里来总自在些。
为了赞许这些人的计划,脸上就带了三分微笑,旁边黄金长蛇阵中有人叫道:“范先生,你没有排上队吗?”范宝华向他看时,有个穿灰布长衫的小胡子,白胖的长脸,鼻子上带些酒糟晕,秃着一个和尚头,脚下放了个长圆的蓝布铺盖卷儿。他怔了一怔,不知他是谁。他笑道:“范先生,你不认识我吗?我和李步祥住在一块的。”范宝华想起了他是那个堆栈里的陈伙计。便笑道:“哦!陈先生,不错吗,排班排到这个地方,你一定买得上。”
陈伙计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笑道:“人为财死。实不相瞒,昨晚上八点多钟,吃过晚饭我就来了。我以为我总是很早的,哪晓得在我前面就有四五十个人。我带了铺盖卷,就在银行左隔壁一家杂货铺屋檐下,摊开了小褥子,靠了人家的铺门半坐半睡,熬到天亮。今天早上,雾气很大,变成了毛毛雨,洒得我满身透湿。”说着,手牵了两下灰布长衫,笑道:“这原来都是湿的,现时在我身上都阴干了。”范宝华笑道:“你真是老内行,还知道带了铺盖卷来。”
陈伙计笑道:“又一个实不相瞒,我排班定黄金储蓄单,今天已是第四次了。”范宝华笑道:“你真有办法,买得多少两了?”陈伙计笑道:“我自己哪有这多钱,全是给人家买的。”说着,手抓了老范的手,将嘴伸到他耳朵边,向他低声道:“范先生,你难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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