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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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和女儿-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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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刚刚开张行医的人来说,能说他在为这家人治病,该多么体面!”
于是大户人家的声望被做了交易,不过买卖双方心照不宣,都没有捅破这笔生意的实质。总的来说,吉布森先生把那么多时间花在外面,倒是件好事。他自己有时候也这么认为,因为在家里免不了听妻子说根本无关紧要的琐碎事,不是可怜巴巴地发急,就是没完没了地唠叨,他还老发现她的种种高妙简介全是思想浅薄的表现。然而,他不允许自己对已经迈出的步子后悔。对许多小事情他索性闭眼不见,充耳不闻,知道如果计较就会气坏了自己。在寂寞的骑马巡诊途中,他逼着自己只想好的方面。只想结婚后给他自己和他女儿带来的好处。他找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少女监护人,对他的年轻女儿来说,如果不算是个知疼知热的母亲,也总算是个称心的监护人。对他从前杂乱无章的家来说,是找了个管理能手。对他家餐桌的上席座位来说,是找了个叫人一看能赏心悦目的俊女人。再说,辛西娅是算在这笔账中有利的一边的。她对莫莉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伴儿,两个姑娘也显然互相喜欢。有这母女俩温柔相伴,不但适合他的孩子,也适合他——只要吉布森太太比较理智,不过与感情用事时他就这么暗自思量。想到这里他赶快打住,他不能允许中自己细想她的缺点毛病,想得细便会看得清。无论如何,她没坏心眼,而且给莫莉做继母做得一碗水端平,令人称奇。她的确也自负继母当得好,经常提醒人注意她在这方面不同于别的女人。就在这时候,泪水涌进了吉布森先生的眼眶,原来他记起了他的小莫莉现在变化多大呀,平素对他文文静静,不露感情。只有那么一两次,他们父女在楼梯上相遇,或者是在没人见着的地方,她就会逮住他亲吻——不是吻手就是吻脸颊——疼爱之情那么强烈,叫他心酸。可是一转眼他便会打口哨吹起一首古老的苏格兰民歌来,这是他小时候听来的,从来没有再想起过。再过五分钟后他便忙着治起病来,一个小男孩膝上生了个白色肿块,可怜孩子的妈一整天外出干零活,夜里一整夜听孩子痛苦的呻吟,他得想法子安慰她。这么一忙,他就再也想不到自个儿的忧愁事了;就算他真有发愁的事,和眼前这种不治之症的严酷现实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奥斯本先回了家。事实上,他是在罗杰走后不久就回来了。但他人困神乏,身体不适,虽没有叫苦,却干什么都力不从心。这么过了一个星期或更长些日子,吉布森一家才知道他原来在家,而且还是通过一个偶然机会才得知这回事的。吉布森先生在哈姆利庄附近的一条小路上遇见他,敏锐的外科医生走近时注意到了那人的步态,却没有认出是谁。等他看清了后便说:
“怎么回事,奥斯本,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儿在我面前晃悠呢。我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奥斯本说道,“到家都快十天了。我恐怕早该过去拜访,因为我差不多对吉布森太太有言在先,一回来就让她知道。可是实际情况是我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这种感觉压得我难受。在家里闷得透不过气来,出来走走吧,刚走这么短点路就累了。”
“你最后立刻回家,我从罗家一回来就过去给你看看。”
“别,你千万别过来!”奥斯本急忙说,“我父亲气恨我老不在家,说我出去太勤,其实我上一回六个星期没出门。他认为我疲乏无力全是出门在外造成的——钱袋子是松是紧由他掌管,这你知道的,”他淡淡一笑补充说,“我成了个一文不名的继承人,处境可惨了,况且我从小在福窝长大,什么也不会干——实情又是我非得经常离家出走不可,如果我父亲落实了他那种看法,认为我一出门健康就滑坡,他就会停了我的一切费用。”
“可不可以问问,你不在哈姆利庄上时都在什么地方过?”吉布森先生问道,说时有点踌躇。
“别问!”奥斯本为难地答道,“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和乡下的朋友们在一起。我过的生活应该说有益于健康,因为那样的生活既简朴又合乎理性,也很幸福。现在我告诉你的情况已经比我父亲知道的都多了。他从不问我到哪儿去了,就是问了我也不告诉他——至少我觉得不能说。”
吉布森先生跨马走在奥斯本旁边,一时间没有说话。
“奥斯本,不管你遇上了什么样的麻烦,我建议你还是勇敢地对你父亲全说了吧。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一开始会很生气,但过后气就消了,请相信我的话。如果你的困境是债务的话,他会想这样那样的办法找到钱还你的债,把你解脱出来。如果是其他性质的纠葛,他怎么说也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敢断定,正是你和你父亲关系疏远才影响了你的健康。”
“不是,”奥斯本说,“请原谅,但不是这原因。我的确不舒服。也许正因为有病,我才不愿意看我父亲的任何脸色,但我敢保证,父子关系不是我的病因。我的本能告诉我,我真病得不轻呢。”
“好啦,别在搞医的面前卖弄你的本能,”吉布森先生高高兴兴地说。
他下了马,把缰绳挽在胳膊上,看了看奥斯本的舌头,号了号他的脉搏,一面问起各种问题。最后他说:
“我们会很快治好你的。要是没有这不安分的牲口做第三者,我还想再同你好好聊聊。你明天能设法过来一趟同我们共进午餐的话,尼科尔斯医生会来相聚。他明天要过来一趟看看老罗头。到时候你会得益于有两个医生而不是一个医生的意见。现在回家去吧,这么个大热天,又是正午时分,你也锻炼够了。别在家里呆痴痴地听你那愚蠢的本能唠叨。”
“我还能干什么呢?”奥斯本说,“我父亲和我不相往来,一个人又不能老是读书写字,尤其是读书写字没个结果可图时。有件事我也不想瞒你,但你记着还是你知我知为好——我一直在努力,想把我写的一些诗结集出版。可是以灭人志气而论,无人能赶得上出版社。我那些诗就算当礼物奉送,他们中也没一个肯收。”
“哦!原来是这样,奥斯本少爷,是这样。我早料到这种健康日下必有思想根源。假如我是你,我就不为此劳心费神。当然我知道,说说容易,做起来难。你要是写诗打不动出版商,就尝试散文嘛。不管怎么样,洒了牛奶,不必老耿耿于怀。我不能再站这儿浪费时间了。照我说的办,明天到我家里来。有两位医生的智慧,加上三个女人的聪明热闹,我看会叫你振作起来的。”
说着吉布森先生重新上马,催开马步,颠颠簸簸地走了。乡下人都很熟悉他骑马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医生来了。
“我不喜欢他的脸色,”吉布森先生晚上暗自思量,边想边看着日记簿查阅今天记下的事,“还有他那脉搏。可是我们全断错了也是常有的事。和他相反,隐藏在我体内的敌人十有八九离我更近——即便从坏处着眼,他身体兴许还比我强呢。”
第二天上午奥斯本来了,比午饭时分早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无人反对他来访过早。他觉得好了些。别人也看不出他有生病的迹象。即使有一星半点病样子,也在大家欢迎他时热情愉快的气氛影响下消失了。辛西娅时不时嘻嘻哈哈漫不经心地问他到哪里去了,都干了些什么事,但莫莉推测到了实情,辛西娅一问她就插嘴,免得奥斯本说不清而犯难——真有这么点难处的话,也是她良心上过不去替他着想,他自己倒远没有为难之感。
吉布森太太的话说得杂乱无章,又是恭维,又是动感情,和她平日的作风一样。不过总的来说,她的话还是安慰人心,叫人听得舒服,尽管其中不少话奥斯本听了心里暗笑。一会儿后,尼科尔斯医生和吉布森先生进来了,前一位医生和后一位医生已经就奥斯本的健康状况进行了磋商。进来后,老练的内科老医生不时地抬起锐利而又留神的目光,给奥斯本来了个全面观察。
接下来便是午餐。这时人人都饿了,吃得很开心,唯独女主人例外。她正在努力把她中午这顿饭的胃口训练成所有作风中最文雅的一项,以为(其实没想对)尼科尔斯先生是个大好人,可以装病蒙他,教他对她的病来点恰到好处的怜悯,那么每一位客人就会对一个叫喊体弱多病的女主人深表同情了。不料老医生是个精明透顶的人,哪会上她这个当。他不停地建议她试试桌上做得最粗的菜,后来还告诉她,要是吃不下冷牛肉,可以就着点洋葱泡菜吃。他说这话时一只眼挤了一下,谁见了都会知道他在开玩笑,不巧吉布森先生,辛西娅,还有莫莉,都在攻击奥斯本对文学上某种题材的偏爱,吉布森太太便听任尼科尔斯医生摆布一番。午餐结束后,她没说对不起便撇下三位先生走了。过后一说起尼科尔斯医生便称之为“那头熊。”
不一会儿,奥斯本上楼来了,按老习惯,开始翻翻新书,问问两个姑娘音乐学得如何。吉布森先生要出去拜访人,便留下他们三个一起说话。过了一阵后他们移到花园里,奥斯本懒洋洋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莫莉忙着扎麝香石竹花,辛西娅则悠闲自在地采鲜花。
“我希望你注意我们干的事有所不同,哈姆利先生。你瞧莫莉,她专心干有用的事,我呢,干装点门面的事。那么请说说,你正在做的事算在哪一类事中?我想你可以帮帮我们哪一个,到像个领主大老爷一般袖手旁观。”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他可怜巴巴地说,“我很想有点用处,可我不知道怎么做。我的日子全花在了十足的装点门面上。我看你们就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再说,两位好心的医生又是问我问题,又是把我拖来拖去,整得我的确精疲力竭了。”
“哎呀,你总不能说他们饭后一直在整你吧!”莫莉叫道。
“是的,他们是在一直整我。要不是吉布森太太及时回来,他们兴许会一直整到现在。
“我原以为妈妈出去有些时候了!”辛西娅说道,她在花丛中轻快地走来走去,一阵一阵地听到些他们的谈话。
“她刚到餐厅,不出五分钟。你要见她吗?我这会儿正见她过门厅呢。”奥斯本说着探起身来。
“噢,不要见她!”辛西娅说道,“只是她好像急匆匆地出去了,我便觉得她动身已久。她要替卡姆纳夫人办个事,她家的管家星期四总到镇上来,她想过去碰个头。”
“那家人今年秋天要来托尔斯庄园吗?”
“我想会来。但我不知道,也不怎么操这份心。他们不喜欢我,”辛西娅接着说,“所以我也不慷慨大度地喜欢他们。”
“想不到他们眼力这么差,真是少有,你该把他们当怪人看待才对。”奥斯本说道,有点故意献殷勤的样子。
“这莫非是恭维话?”辛西娅装样子沉思片刻后说道,“谁想恭维我,就请说得简明扼要。我脑子笨,听不出弦外之音的。”
“这么说像‘你非常漂亮’、‘你神态迷人’这类话倒是你爱听的了。告诉你,我自负会巧妙包装我的甜言蜜语。”
“那就请你写下来,我闲了研读解析。”
“不!那样太麻烦。我成全你,下一次学着说明白。”
“你们俩在谈什么?”莫莉问道,靠在她的小铁锹上休息。
“只是讨论讨论恭维人的最好办法,”辛西娅说道,说着又提起她的花篮,但没有走远,还能和另外两个谈话。
“恭维话怎么说我都不喜欢,”莫莉说道,“不过,我这么说也许是酸葡萄罢了,”她又补了一句。
“胡说!”奥斯本说,“要不要我告诉你我听到你在舞会上的情况?”
“要么我叫普雷斯顿先生恭维恭维你?”辛西娅说,“活像打开了水龙头,好听话马上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说着轻蔑地撇撇嘴。
“那大概是对你吧,”莫莉说道,“不是对我。”
“对任何女人都这样。他认为恭维女人会使自己显得亲切有礼。只要你说声敢,莫莉,我就做这个试验了,保证取得极大成功。”
“别,千万别试!”莫莉急忙说道,“我真的讨厌他!”
“为什么?”奥斯本说,听她口气激烈,觉得有点奇怪。
“噢!我不知道。他好像从来不懂别人的感情。”
“他即使懂也不会在乎的,”辛西娅说,“他兴许懂他不受欢迎。”
“他要是下决心不走,就不在乎受不受欢迎。”
“好,这倒非常有趣,”奥斯本说,“真像古希腊歌剧中的一唱一和。请说下去。”
“你不认识他?”莫莉问道。
“认识,见过面,好像曾经有人介绍认识过。可是你知道,我们在哈姆利庄,和你们在霍林福德镇相比,离阿什科姆就远多了。”
“噢!不过他要来接替希普尚克斯先生的职位,那时他就完全住在这儿了,”莫莉说道。
“莫莉!谁告诉你这情况的?”辛西娅说道,声音和刚才一直说话的声音大不一样。
“爸爸——他说时你难道没听见?噢,你不在!今天早晨说的,当时你还没下楼。爸爸昨天碰上希普尚克斯先生,他告诉爸爸事情全定好了。你知道早在春天里我们就听到有关传闻了!”
辛西娅听了后再不言语。一会儿后,她说她已经采全她所需要的花,天也太热,她要进屋去了。接着奥斯本也走了。但莫莉给自己早定下了任务,要挖出一些已经开过花的旧根,再在挖过根的地方栽下些花坛花草。她尽管又热又累,但还是干完了,然后才上楼休息,换衣服。按她的习惯,她一上楼就找辛西娅。她轻轻地敲她自己房间对门的房门,没人答应。她以为辛西娅可能睡着了,没盖东西躺在窗子里吹进来的穿堂风中。于是她轻轻地进了屋。辛西娅躺在床上,像是一下子扑上床去的,也没管那么躺着的姿势是否轻松舒适。她一动也不动,莫莉拿起一块披肩,正要过去给她盖上,她突然睁开眼睛,说道:
“是你吗,亲爱的?别走。我想知道你在那边。”
她又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她猛一下坐起来,从额前和热辣辣的眼睛前撩开头发,目不转睛地望着莫莉。
“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什么吗,亲爱的?”她说道,“我看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我最好出去做家庭教师。”
“辛西娅!你这时什么意思?”莫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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