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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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泪痣-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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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不大,但是我的心情一直不错,便说了一声〃好办〃,找售货小姐要了一张砂纸,再让筱常月用两手半举着,我拿着匕首当空劈下,砂纸应声一分为二,果真是削铁如泥。
  九点半钟,演出终于开始了。
  当锣鼓声响起,身着和服的筱常月在女友的簇拥下从布幔后面走出来,我的身体竟至于一阵颤抖。
  她甚至还没开口,我就知道,这历时一个半小时的演出一定会倾倒我身边所有的人。
  当她穿上绣着蝴蝶的和服上场,一时间,我就觉得自己看见了真正的巧巧桑。
  十点五十分,筱常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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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人都看见她提着匕首走进了屏风,却不会有一个人看见她再从屏风背后走出来!
  此前,掌声不断在剧场里响起,我的身体就在掌声里颤栗着,当舞台上的筱常月一把抓过挂在神像下的匕首,我能清晰地感觉出我邻座上的一位中年夫人也是一阵颤抖,低低地叫了一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但是,筱常月再也没有从屏风背后走出来。
  剧院里一片死寂,舞台下的观众全都以为这短暂的冷场原本就是情节的一部分,只有我如遭电击,大声地喘着粗气,满脑子里掠过的只有一样东西:除了匕首,还是匕首。
  迟早要来的一步还是来了。
  两分钟的死寂之后,幕布被关上,一个身着和服的女孩子走上台来宣布演出已经结束。尽管有些愕然,但观众们毕竟已经被绝伦的演出倾倒,还是高兴地谈论着开始离场。只有我,继续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幕布……在幕布被彻底关上的一刹那里,我看见舞台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奔向了筱常月走进去的那扇屏风。
  匕首,刀柄用牛皮包裹的匕首,一刀下去就能要了人命的匕首……
  当我穿过正在离场的观众走上舞台,掀开幕布,走到屏风背后,拨开乱作一团的人群,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朵薰衣草的花蕊,就害羞地躲在筱常月的和服上绣满了的蝴蝶中间。我知道,那其实不是薰衣草的花蕊,是从筱常月脖子里流出来的血,流成了花蕊的模样。我跪下去抱起她的时候,匕首还插在她的脖子上,还有血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只是,她是笑着的,尽管笑容也掩饰不住她与生俱来的落寞。
  薰衣草,草本紫苏科植物,原生于法国南部,适合高地气候,抗晒抗雨能力低,栽培环境必须干爽、清凉、通风,因此极难栽培。
  一个星期后,我和工友们出海归来,正在花田里的田埂上走着,工友送来了筱常月临死前一天给我发出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一下笔,我就知道,我的故事终于还是讲不出来了,哪怕是现在,再过几十个小时,戏就要演了,我也该走了。
第十六章再见(3)
  还记得问我为什么想起来请你改编《蝴蝶夫人》的事?当时没有回答你,一来是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二来就是想等到现在再说。可是,提起笔的一刹那,我就知道,还是不行,胆子太小了,这不是第一次……前两次都约好了一起死,结果,我前后两个丈夫都死了,我还是活了下来。
  我的两个丈夫在世时都和我一样喜欢《蝴蝶夫人》,觉得那个女孩子可爱,不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去演她,是突然想起来的,一想到,我就知道自己这一次是非死不可了。我是个唱了十几年昆曲的人,现在又唱着昆曲去死,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意。
  怎么把匕首拿在手里,怎么走到屏风后面去,怎么把匕首刺进脖子,这些问题已经想过好多遍了,应该是再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对不起看戏的人,不管怎么样,毕竟还有两分钟的戏没办法演下去了。
  至于北海道这边〃七年祭〃的传说,相信不相信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我也未见得就有多么相信,现在想起来,无非是想多找点东西来给自己当动力罢了。不管怎么说,死是早就决定了的事,所以,想给你讲自己的事不是想为了活下去,而是想没有任何负累地去。
  我这个人,一辈子就是胆子太小了,你不知道,每天晚上,窗户上的风铃响一下,我就吓得睡不着觉。可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顺利地去,我就故意不去把那串风铃从窗户上取下来。还是没把自己的事情对你讲出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你好像说过脱胎换骨要经过三生三世,这样一想,就觉得该自己负累的东西还是负累着去吧,将来会怎么样,三世以后再说。
  我只能对你说:我爱过两个人,爱得满身都是罪孽,是小说家都想像不出的罪孽。
  哦对了,排练太忙了的关系,你的报酬一直没来得及给你,刚才出门来札幌之前去找过你,没找到,就把钱放在了马厩外面的干草堆里,你一定要记得拿回去。实在抱歉,手边的现金只有那么多了。还有,刚才,在舞台下的观众席上坐着,突然想起你写的一句台词,是蝴蝶临死前唱的:走此一遭,不过如此。我死了以后,这句话刻在墓碑上倒是很好,不过又一想,还是算了,抛不下的、不敢说的我都带走,不该留下的也还是不要留下了吧。
  信就写到了这里。她似乎还想写下去,可能刚好写到这里有人来叫她了,于是便只能戛然而止,如同她带走的谜团。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谜团。
  我也有,可是我知道我的谜底,那就是扣子。我拿着筱常月写给我的信,心里想着扣子,在田埂上发足狂奔,跑过绵延起伏的薰衣草,跑过呼啸着驶向札幌的观光小火车,跑过马厩边的干草堆,跑到了试验田附近的一片湖泊前,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扣子,我们不得不分开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已经不在我的手里了。你已经被我放进墓|穴里去了。
  天已经亮了,清晨的东京全然变成了一座雾都,扣子,你那里现在也有这么大的雾吗?再过一会儿,我就该从你身边离开,退到樱树林之外去了,不如此,便会招来工人的怀疑;不如此,我就给你找不到长眠之地。扣子,别怪我,我是非和你分开不可了。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怪我的,你只会保佑我。
  让我想像一下你此刻在做什么吧:和筱常月在一起?或者和金英爱在一起?要么,就是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打算给我打电话?你那边也应该是有火车站的吧,在北海道,我一个人进电影院里去看过一场电影,名字就叫《下一站,天国》。
  扣子,我就要走了!
  举步之际,却突然想起了你给我打来了电话的那个晚上。是啊,在北海道,我一共只接到过两个电话和两封信,其中的千回百转,我这一生只怕是再也不会忘记了。好吧,扣子,趁着工人们还没来,我就再给你说说那个你打来电话的晚上吧。
  那天晚上,在门外的草地上坐了半个小时,我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听着德彪西,一支支地抽着烟,手持电话上《悲叹小夜曲》调子的铃声突然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甚至在半秒钟之内就确认电话是你打来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打来过。我一跃而起,跑到写字桌前去拿手持电话,也没去辨认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就先对着话筒喊起来了:〃扣子,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就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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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筒里除去线路不好造成的杂音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扣子,你别挂电话……〃我继续说,〃不管你听得见听不见,都不要挂,我们慢慢想办法,我一定有办法找到你。〃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你的一声咳嗽。
  咳嗽声很大,我终于可以再次确认,你的耳朵真正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已经对所有的声音都没了感觉。扣子,你不知道,时已至此,我还无时不在心里抱有侥幸:希望你的耳朵偶尔还能听见一点东西,希望你能在偶尔听见的时候给我打来电话,我们一起商量碰面的地点。是啊,我还有足够的把握会劝说你同意我去找你。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好像听见了我的话,果真没挂电话,又咳嗽了起来。一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如愿,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恨不得对看不见的上帝跪下磕头,一下子又想起来你的咳嗽声,便问:〃你感冒了?哦对了,你别管我说什么,别挂电话就好了。
第十六章再见(4)
  〃呵,我现在每个月的工钱都能存下三分之二来,CD也买得差不多了,不想再买了,加上筱常月给我的钱,两个人过生活足够了。我没写小说,每天就是喂喂马,再到工厂里去做做工,有空的时候就和别人一起出海捉大马哈鱼,两三天下来就能装满满一船回来,味道可不怎么好吃,太腥了。
  〃还有,我到札幌的医院里去问过,说你的耳朵还是有救的,就是要慢慢来,治疗费虽然贵,可是要是我们两人一起打工的话,应该可以维持得来。富良野这一带,还有美瑛和美马牛,游客多,工作也好找,你来找的话就更好找了,呵呵。
  话筒里突然传来一阵火车驶过的声音,电话断了。
  与此同时,我的心口又像是正在被针扎下去,大喊了一声〃扣子〃,又接连喊了几声,可是,电话终于还是断了。
  我颓然看着手里的手持电话,自从来到北海道,它几乎和我寸步不离,当我心慌意乱之时,就忍不住去把它拿在手里把玩,渐渐才能平静,时间长了,已经显出陈旧的痕迹了。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的头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挂电话之前话筒里传来的火车的轰鸣声,尽管还想不清楚,但是我马上就开始穿衣服。此前其实我还一直赤身裸体着。穿好衣服,我还是把手持电话拿在手里把玩,点上一支烟绞尽脑汁。说来也怪,我脑子里就像有一条铁路在慢慢伸展开去,一直伸展到天际处,扣子就站在其中的一个站台上坐着,发着呆,头顶上还有一面广告牌。
  广告牌!可口可乐的广告牌!
  有一个地方慢慢在我眼前浮现了出来,几乎在它浮现出的第一时间,我就认定扣子必定就是在那里……那个不知名的站台,扣子曾哈哈笑着从火车上跳下去的站台。
  一定是。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去看手持电话里还储存着的电话号码,竟然是东京的区号,想起那个小站台离东京并不远,应该还是属于东京都管辖的某一地区,我激动得竟至手足冰凉,再跑到写字桌前推开散乱了一桌子的书和CD,抓起一把现金,打开门,跑了出去。
  我的目标一定要达到,我的目标也一定能够达到。
  我不断看着手持电话上的时间,仅仅过了八分钟,来了一辆老爷车,我拦下了,我甚至还来不及请求,开车的老人就对我招了招手,我便赶紧跑过去,打开后车门坐在了后排座位上。不用问也知道,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肯定是个画家,看样子还在富良野住了不短的时间:他身边的座位和整整一排后座上都堆满了已经完成的油画,此外还有不少空画框,应该是买了带回家继续用的,富良野这边用榉木做的画框原本就十分有名气。
  我便在满车的画框里蜷缩着,闻着刺鼻的油画颜料味道,和这个老画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什么,主要是他说话,我则实在没有心思。
  〃我说小子。〃快到札幌的时候,老画家叫了我一声,〃这么晚你还到札幌来干什么?〃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打算去东京。〃
  〃哦?〃他哈哈笑了起来,〃这么晚通宵火车可是没有了啊,去东京赴女友的约会?〃
  我想都没想,便说:〃是。〃
  〃不要怪我多嘴啊……〃他继续笑着问,〃很长时间不见了吗?〃
  〃是。〃我还是想都没有想便告诉他,〃很长时间不见了,不过,这次我一定能见上。〃
  〃我说小子,我的雪茄完了,给我支烟吧。〃他说。我赶紧找了一支烟,点上火后递给了他,他接过去后大大吸了一口,〃七星烟抽起来也不错嘛,以后我就抽它了。我说小子,你怎么不问我这是要去哪里?〃
  我也正在点火,听罢他的话便停下来茫然看着他,问道:〃难道是去东京?〃
  〃哈哈,你小子不笨嘛!我就是要回东京,可以送你去想去的地方。怎么,没想到深更半夜我一个老头子开车回东京吧。〃
  〃是。〃我干脆老实回答
  也是和今天一般的清晨,也是和今天一般的雾气,我终于看到了那个小站台,可是,那面可口可乐广告牌之下却没有你,扣子。说实话,扣子,直到此刻为止,我才第一次真正感到:你的一生里,我的一生里,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那一天了。大猩猩把老爷车停在站台对面的铁路边,我发疯地盯着站台上的一景一物,发疯地绝望,忘记了下车。
  〃小子。〃大猩猩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不下车?是那个女孩子没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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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梦游般地下了车,梦游般地往站台上走,走到铁轨中间时,大猩猩叫住了我:〃小子,为女孩子哭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一语既毕,我便再也忍不住了,想了又想,还是仰面在铁轨上倒下了。
  我的小小水妖。我的小小母亲。
  扣子,这些,你断然是不知道的。好了,掌嘴,不说这些了,要说就说现在吧。可是,现在,我们真的不得不分开了:包裹了我的弥天大雾正在消散,天际处的一团光晕正在撞破云层,扣子,你知道,那就是太阳。你那边也有太阳吗?你那边也起了雾吗?
  我还记得,筱常月死去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北海道每天早晨都会起铺天盖地的大雾,我在大雾里长跑,顺着〃景观之路〃一直跑到札幌,汗流浃背,几乎虚脱,却一点都不觉得累。是啊,就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体闲下来。
第十六章再见(5)
 一个星期后,我喂完马从马厩里出来,接到了自来北海道之后接到的第二封信,信封上的落款是新宿警视厅。打开来,信是这样写的:
  本年度八月二日,新宿车站南口发生车祸,一不明身份女子当场死亡,遗物为一只亚麻布背包,包中计有手持电话一只、现金三百五十元、卫生棉一袋,因该女子手持电话中储存有阁下电话号码,特致函阁下核实该名女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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