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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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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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九十三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许平犯妨碍公务罪,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并处罚金500元。
“当庭宣判,书面判决将于5日内向被告人送达,如不服判决,可于接到判决书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上级法院提出上诉。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七日。”
许平一个人戴着手铐坐在窗边的长椅上,等待法警把他押上去看守所的囚车。
天空是一片纯净的蓝色。夹竹桃艳艳地开满枝头,墨绿色细长的叶子在温暖的日光下舒展着。窗玻璃外停着一只小小的蜻蜓,透明的翅膀上有着青绿色细微的纹路。初夏的风轻轻吹过,它的两对翅膀在风中微微颤动。
“许平。”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目光涣散,脸上的表情死寂得像是用石头刻出来。
“过来!有人要见你!”
许平没有问是谁,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好奇。他像一个老头子似的慢慢站起来。
法院的地板是用青色的大理石铺就,被擦洗得很干净,远远看去好像一片汪汪的水,反射着窗外的风景。
法警推开会议室的门,把许平一个人推了进去。
会议室的角落放着一台大电视,电视前坐着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
许平踉跄了一下,扶着墙站稳。
“来了?坐。”王勇拉开身旁的椅子。
许平看着他一动不动。
王勇笑笑,并没有生气。
“法院有我的老熟人,趁着你今天宣判,我来见见你。”
许平冷冷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相信。现在我已经被判刑了,你还想怎么样?”
王勇沉默一下,从包里掏出一卷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打开电视。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请你看看这卷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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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调整了一下电视的方向,让屏幕面对着门口的许平。
开始是一片沙沙的空白,猛然间画面一跳,一位讲着粤语的女播音员播报新闻,下边的字幕用繁体写着:逃亡学‘生领‘袖黄帆、xxx、xxx等辗转到达香港,并对事件做电视讲话。
画面的节录只有短短的十秒,黄帆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宝蓝色的领带,笔直地站在台上,台下到处都是摄像机和闪光灯,他的面前摆着满满几十只话筒和录音机。他的额头光洁饱满,头发虽短却梳得很整齐。
有好一阵,许平都没有认出他来。他眯着眼睛盯着电视想,这人是谁?
这则新闻结束,开始播报国际时事,王勇关上了电视。
“黄帆已经逃到香港了。”
许平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来气,他跌跌撞撞地拉开身边一把椅子,瘫坐下去。
“电视讲话是昨晚发生的,我今天早上才得到消息。”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你觉得是我掩护他逃走的?!”
“不,正好相反。我现在开始觉得你是无辜的了。”
许平浑身颤抖。
“他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你被捕的消息,我们一直按兵不动,是想看他会不会念着跟你的情分回来帮你脱罪,不过从我们今早截获的消息来看,他应该是打定主意要放弃你了。”
许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你被他利用了,许平。黄帆一方面拿你做烟雾弹来吸引我们的注意,一方面又从别的渠道逃跑。你看电视上的他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现在他到了香港又公开利用自己的身份诋毁我们的国家和政‘府,欺骗和吸引了不少香港民众,为自己赚足了资本。”王勇从录像机里退出带子,“他这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脑子聪明心又狠,你为他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他都能弃之不顾,他现在只有20岁就这么厉害,等过上十年二十年会是什么样子,我简直无法想象。”
许平仰头大笑,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王勇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情伤,却不知许平心里在想,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王勇把带子放进自理手提的黑色公文包,道:“你还年轻,九个月并不算长,很快就出来了,在里面好好反思,尽早把你喜欢男人的臭毛病给治了,出来以后好好做人。”
许平垂着头没有说话。
“哦,对了。”他从提包的隔层掏出一封信递给许平道,“这是你爸爸之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许平迟疑一下,慢慢接过去。法警推开门道:“王队,囚车已经到了,再不走我们要误时间了。”
“不要紧,我们已经谈完了。”他拍一拍许平,“信揣兜里,到车上看。”
囚车从外表看跟普通警用面包车没有区别,白色底用蓝漆写着“公安”两个字,车顶安置着红白蓝三色的警灯。唯二的不同是所有的窗子都从里面用铁栏杆封死,前排驾驶座和后排囚犯座位用相同的铁栏杆分隔开。
底盘很高,许平带着手铐艰难地爬上去。车门从外面被法警锁死。
车子慢慢驶上马路,一直向北而去。
看守所建在离X市几十公里外的郊区,处地偏僻,听说再往前不远就是戈壁,寸草不生,环境十分恶劣。
许平呆呆地坐在车里颠簸了很久,怀里的那封信像烙铁一样烧得他浑身疼痛,却提不起勇气去拆阅。
今天爸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旁听席上,显得又苍老又疲惫。
弟弟没有来。许平有些庆幸,他无法忍受许正看见自己戴着手铐的样子。他宁可去死。
许川维持着一个坐姿听完了全程五十分钟的审判,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许平羞愧悔恨,一眼都不敢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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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当审判长宣读判词时提及自己同黄帆发生同性猥亵关系时,许平惊慌失措,突然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地抬头去看爸爸,许川却偏过头转移了视线。
什么都没有了,学业、朋友、前程,连爸爸也抛弃了自己,以自己是个同性恋为耻。
许平捂着脸哈哈地绝望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从指缝里流出泪水。
他从口袋里抽出那封信,两手用力想要把它撕个粉碎,可是直到把信封都捏皱了还是下不去手。
他慢慢地把信封在大腿上展平,小心地撕开一边,倒出一张叠好的白纸来。
好久他捏着那叠成四方的信纸不敢动,过了好一阵才抖着手慢慢地拆开。
白色的纸上用扭曲的笔迹写着唯一的一行字:
“哥哥,我想你。你回来。”
许平瞪着着行字许久许久,突然像心脏病发作一样揪着自己的胸口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排副驾驶座的警察吓了一跳,猛地敲着铁栏杆大骂:“你他妈发什么神经?!闭嘴!闭嘴听到没有?!”
许平把信纸按在胸口,一边疯了似地放声大叫,一边止不住地汹涌流泪。
他的声音从车窗一直传出去很远,惊飞了路边的几只麻雀,它们惊吓地扑棱棱展开翅膀朝着清澈蔚蓝的天空疾速飞去。
城市早已经被抛在身后。不再有高楼,不再有人烟。
道路仿佛笔直地通向世界的尽头,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蓝天白云之下是青绿色的草原,更远处是灰黄|色的山,它们连绵起伏,永不止歇。
【中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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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
第34章 第 34 章
三十四。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风往南刮,又向北转,不住地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还何处。
——传道书
“决赛前的表演已经宣告结束了,我们下面将看到的是今天世界上最幸福的22个人,法国队的11人和意大利队的11人,将在德国首都柏林的奥林匹克体育场,进行2006世界杯足球最惊心动魄的总决赛。”
许平关掉电视转播,一个人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正是上午十一时,太阳高悬在天空中散发着阵阵热力,夏蝉在树上不停地高声鸣叫,汽车在墙外马路上来去,阳光下仿佛连柏油路面都被烤化。客厅的窗户向外打开,窗帘却静止不动,好像这样还不够炎热一样,“刺啦”一声传来了楼上邻居倒菜下锅的声音,然后是锅铲敲在炒锅上清脆的当当声。
许平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黑色的领带,一动不动地靠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天气预报说今天白天气温可能高达38度,并且在今后两天中将持续攀升。这将是本市十年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天。
这个家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有些老旧了,墙的颜色开始发黄,天花板上出现了细长的裂纹,阳台栏杆的暗红色油漆剥落褪色,连家具也因为长年的使用而磨损黯淡。


到处都充满了生活的影子,被油烟熏黑的厨房墙壁,被弟弟弄坏的厕所把手,被自己坐得微微下凹的藤椅,被爸爸的香烟烧黑的茶几一角。
“嗑哒”一声,卧室的门慢慢打开,许正穿着黑色西装西裤一脸别扭地走出来。
“怎么样?”许平从沙发上站起来问。
“好紧。”许正试着抬高胳膊给哥哥看。
许平掸掸弟弟紧绷的肩膀道:“去年才给你买的,你肩膀是不是又变宽了,不然不会不合身。”
他转到弟弟的正面试着系住前面的西服纽扣:“还好腰没变粗。”
许正做出要脱衣服的动作,许平按住了他的手。
“不能脱。”
“不舒服。”
许平拍拍弟弟的肩膀:“不要抬胳膊就行了,现在家里你能穿的黑色西服就这一套,没时间带你出去买衣服了。”
许正委屈地撇嘴。
“头低下来,我给你系领带。”
许正乖乖地在哥哥面前弯下腰。许平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黑色的领带,立起弟弟白衬衫的领子。
“这段时间上工是不是很辛苦?”
弟弟想了半天都回答不上。
许平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从鞋柜里取出擦好的黑皮鞋让弟弟穿上。
一只皮鞋的鞋带散开了,许平蹲下去帮弟弟系好,又帮他理了理裤脚。 
他直起身体看着弟弟。
头发是新理的,又短又硬地竖在头顶,眉毛浓重,眼睛深邃,下巴的线条像用刀雕刻出来。也许是因为从事体力劳动的原因,显得肩膀很宽,腰腹和大腿都强壮有力,平时在家穿着破旧的T恤短裤不觉得,换上黑色的西装不说话的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充满了狂野的魅力。
许平愣了愣。
“哥哥你看什么?”
和帅气逼人的外表极不相符的是弟弟幼稚的语言。
“没什么。”他摸摸弟弟的头发,“我只是感叹你跟爸爸长得越来越像了。”
弟弟像大狗一样眯起眼睛任许平抚弄着头发,他的额角发间有着细密的汗水。
“怎么流这么多汗?”
“热。”
许平摸摸自己的额头,干干爽爽什么也没有。
“我不想穿这件衣服。”弟弟埋怨道,“好热。”
“不行。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今天不管多难受都要忍着。你答应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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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正抹了抹脖子上的汗。
“嗯,我答应过哥哥的。”他说。
许平注视着弟弟许久。
“到了那里你就在椅子上坐着,会有很多人从你面前走过,你不用跟他们说话,你只需要好好地坐着,不要乱动,不要离开上厕所,不要过来找我说话,不管坐多久,一直到大家都走了你才可以站起来,听到了吗?”
许正犹疑地慢慢点了点头。
许平抚着弟弟的脸轻声道:“别怕,我会一直站在门口,你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我。”
许正点点头。
“记得我跟你说的,我们今天去做什么?”
许正想了想,像背诵课文一样道:“爸爸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我们去送他。”
许平沉默许久,然后轻轻地对弟弟微笑了一下。
“许川同志告别式”的黑色横幅下面,挂着爸爸的十七寸黑白照片。虽然作为演员将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了大屏幕,私下里的许川却是个不喜欢照相的人。
许平从布满灰尘的箱子里翻出老相册挑了很久,才挑出这张照片。年代太久,已经记不清当初照相的事了,照片上的爸爸看上去并不快乐,他侧着脸坐在窗边,头发花白却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着,额头的皱纹又深又长,眼睛却茫然而深邃地地不知道看向何方。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曾经委婉地向他建议换一张父亲生前更愉快的照片。许平摊开相册,发现照片虽然不少,生活照却没有几张,多是拍戏时的定妆照和工作期间顶着不同时代的造型被抓拍的瞬间。
许川一生塑造了很多角色,演过将军,演过乞丐,演过豪商,也演过流氓,比手中这张照片拍得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但是照片里的人没有一个是许川自己。
“请节哀顺变。”
许平机械般地跟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
根据爸爸生前的遗愿,葬礼没有哀乐,也没有悼词。
遗体在鲜花的包围下摆在礼厅的正中,来宾入场时签下自己的名字,拿取一支殡仪馆准备好的百合,绕遗体一周并深鞠躬,将花轻放在遗体前。
租下的名为松鹤的礼厅位处殡仪馆的东北角,是一间不算大的偏厅,名为龙柏的主厅面积几乎是松鹤的四倍,今天在那里也同时举行着另一个葬礼,死者生前似乎十分显贵,送葬的车队由五辆加长林肯开道,几十辆豪华名车跟随,把殡仪馆的入口堵得水泄不通。流水一样的花圈一直排到厅外的走廊上去,上面有不少市委市政府领导和大公司集团的名字,由20个和尚组成的念经团不停地颂唱着梵音,门口有专职的礼仪小姐负责登记往来不绝的悼念宾客和收集礼金,哀乐从早到晚地响着,即使这样也盖不住一群人震天的哭声。
跟那边的葬礼一比,许川的告别式安静得好像一场黑白默剧。每个人都静静地来,静静地献花,静静地离去,没有人高声喧哗,没有人失声痛哭。签名本打开着,让亲朋好友写下他们的哀思,也有不少不愿意留下姓名的影迷,只是在灵前祭拜一番就悄然离去。
许平跟每一个到来的人的人鞠躬。在得知爸爸去世的那个晚上他曾失声痛哭,但是在这个安静的葬礼上,不知为何他却奇异地并没有感到巨大的悲伤。
弟弟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两只手伸直放在膝盖上。
许平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人来得差不多了,再有半个小时告别式就结束。”他说,“累了吗?”
弟弟等了很久才小声道:“我不能跟你说话。”
许平笑了笑。
他抬头去看对面墙上爸爸的照片,隔着十几米的大厅,相片上爸爸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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