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作者: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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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 作者:尼罗-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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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骤然爆发的巨响中,院门口的卫兵们在火光烟尘之中分崩离析,气浪推倒了李国明和小全,疾风带着砂土冲进地洞,狠狠抽在了张春生的脸上。张春生万没想到空气竟会有这样大的力量,居然让他顺着力道摔了个仰面朝天。紧接着他捂了眼睛翻了身,摸索着去抓水壶——他的眼睛里全是沙子,他要冲洗眼睛!
鹿宅的人太分散了,互相之间远到无法互通声气。张春生慌里慌张的捂着眼睛找水壶,也并没有留意到洞外的情形。
洞外只有李国明和小全两个人,再远一些的卫兵已经被炸成了零零散散的残肢碎肉。李国明爬起来怔了怔,只见宅子的围墙和大门已经成片的坍塌了,墙内则是烟尘滚滚,火光冲天。忽然手拍大腿怪叫一声,他带着哭腔嚷道:“我的钱!”
话音落下,他跌跌撞撞的就往院子里跑。小全比他慢一步爬起来,站直之时发现他已经疯了似的冲进了烟里火里。六神无主的眨巴眨巴眼睛,小全随即也迈开了步,一边跑一边难得的放开了嗓子喊道:“李副官,着火了,别往里进啊!”
李国明听见了小全的呼唤,然而一颗心慌慌的跳在腔子里,他发疯一般的跑成了头也不回——那是他的皮肉钱,每一张钞票上都凝着他的血汗与媚笑,他已经不小不嫩了,他又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没有那笔钱,他后半辈子会活活饿死!他前半辈子也白忙活了!
李国明边跑边哭,两条长腿直打颤。前院浓烟滚滚,到处都是火,他从火中冲到了跨院,结果发现跨院也挨了炸,已经成了个火烧连营的样子。眼看自己所住的那间屋子开着房门还能进人,他不假思索,一头就扎了进去。
与此同时,小全也追进跨院里了。他跟着李国明过惯了,见李国明进了屋,他也想进屋,可是未等他抬腿,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前方房屋竟是毫无预兆的坍塌了半边,房内火苗子“呼”的一下,从碎了玻璃的窗框中窜出多高。一个烟熏火燎的人影拎着箱子从火中跑到了门口,正是李国明。
小全向他伸了手,下意识的想要拉他一把,可李国明跑到门口时脚下一个踉跄,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大马趴,而未等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根火苗熊熊的木椽从天而降,正是砸中了他的大腿。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失去知觉,一张脸拍在了全是砂石玻璃的地面上。
而在房倒屋塌之前,小全冲进去抬开了木椽,扛起李国明就往外跑。跑过一步之后回了头,他又腾出一只手拎起了李国明的箱子。
然后他继续跑,刚刚跑出跨院,跨院内的房子就彻底倒在火海里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李国明并没有死,只是一条腿被木头椽子砸断了骨头,半张脸也成了血肉模糊。人事不省的趴在小全背上,张春生带着他和小全,启程离开东河子,去了兵工厂。
兵工厂位于山林之中,如今正是个树木繁茂的时节,从空中俯瞰下去,几乎看不到兵工厂的踪影。日本飞机很少在荒山野岭中浪费炸弹,所以兵工厂这一带倒是真安全。
武魁接待了张春生这一行人,又把军医叫过来,为李国明治伤。军医洗净了李国明的脸,发现他这脸虽然看着吓人,其实伤势倒是并不重,全是砂石蹭出来的轻伤,只有一道狠的,是被碎玻璃碴子割开了面颊皮肉,等到伤口愈合之后,怕是要留下疤痕的。
脸没大碍,腿伤却是严重,木椽把他那左大腿连骨头带肉全砸烂了,小全背着他走过来的时候,他那断腿随着小全的步伐一晃一晃,简直不像了李国明身上的东西。这样的伤,非得送到大地方的大医院医治,才有得救的可能;军医凭着有限的技术与药物,对待李国明这条伤腿,真是有些手足无措。
张春生双眼通红,见李国明没有生命之虞,便让小全在他身边守着,自己出去找了武魁。见到武魁之后,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叹了一口气;武魁本来自己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此刻见了他这个不得人心的样子,也懒得安慰他。
小鹿身在西河子,得知东河子挨了炸,也得知张春生已经跑去了武魁那里避难。这个消息让他很觉安心,仿佛立时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
武魁是有本事的,所以他把他的好东西留给了张春生,也没有全留,起码有一红一绿两对袖扣,他随身携带了,没有往那箱子里放。不是舍不得,也不是要留了袖扣纪念谁;他只是觉得这袖扣很美,而他这一去生死未卜,应该提前在自己身上留点美的东西,如果死了,它便是他的陪葬品。有了这两对陪葬品,他即便是死,也会感觉自己死得隆重,可以瞑目。
西河子城外已经打了好几场白刃战,原来把人逼到急眼了,是真能抄起大刀迎着枪炮冲锋的。他们杀赢了好几场,可是架不住炮弹从天上来。日本飞机一上天,他们就别无选择的只能后退。
这样的打法,很快就能决出胜负,所以小鹿开始把能调动的士兵一批一批的往山里撤。西河子很快就要失守了,他要凭借天险,再拼一拼。
张春生给他预备的衣服和药丸,他没有换也没有吃——其实自从到了西河子,他就没有脱过衣服睡觉。西河子县城也被日本飞机轰炸成千疮百孔了,在撤退前夕的正午时分,他身姿笔直的站在大太阳下,双手叉腰仰起头,无情无绪的看了看太阳,军装之中,腰细得只有一捻。
他很瘦,近来因为忙,总是顾不得吃饭,所以越发只剩了骨头,偏偏还是细骨头,人在军装里晃晃荡荡,几乎可以打转。他是个有条理有计划的人,在最小的事情上都要追求秩序,然而到了此刻,他发现一切都失控了,他不知道自己在下一秒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明天。他依然紧紧抓着他的秩序,秩序是不能乱的,秩序乱了,他就成了刀俎上的鱼肉,皮鞭下的羔羊。“乱”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一次,苦不堪言,死也不能再尝了。
士兵分批的进山布防,小鹿在西河子坐镇,要最后一个离开县城。否则这一场撤退太像溃败了,虽然它的确和溃败差不许多。
与此同时,程世腾一行三人距离东河子,还有着相当的距离。
赵驼子虽然长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是人品不错,是个场面上的人,贩烟土贩了这么多年,沿途也交了好些朋友。在有人烟的地方,无论多么荒凉偏僻,他总能找到认识人家借宿吃喝,但是在没有人烟的地方,或者是得知大路被日本兵把持住了,他们就得自力更生,披荆斩棘的在野地里前进。
正午时分,在赵驼子的安排下,三个人一起蹲在了一片高粱地里,因为听说过一阵子高粱地外要过一队日本兵。日本兵现在凶恶得狠,无端的还要杀人放火,遇上了他们这三个形迹可疑的人物,怕是连审讯都不需要,直接就能毙了他们。
程世腾有很重的烟瘾,可因为以他现在的形象,叼着香烟太不合适,故而赵驼子给他弄了一根小烟袋。小烟袋倒是新货,细细的杆圆圆的锅,抽一袋也能聊胜于无的过过瘾。程世腾在路上奔波了几天,累得和小鹿一样,也是无情无绪。端着肩膀退下裤子,他往高粱地深处一蹲,面无表情的给自己装了一袋烟,手法倒是很娴熟,然后划了一根火柴往烟袋锅里一插,他半闭着眼睛,开始吸烟。
胖三儿腿粗,蹲着难受,故而总是乱动。忽然发现程世腾没影了,他吓了一跳,慌忙回头低声问道:“大爷?”
一大片高粱之后,传出了程世腾的声音:“这儿呢。”
胖三儿这才放了心。四脚着地的觅声爬过去,隔着无数高粱杆子,他挺费劲的看到了程世腾的侧影——脸和身体几乎和高粱融为一体了,唯有一个白屁股还挺醒目。
胖三儿没往近了走,停在原地小声问道:“大爷,拉着呢?”
程世腾叼着烟袋,“嗯”了一声。
胖三儿扭头回到了赵驼子身边,赵驼子也叼着个小烟袋,轻声细语的说道:“咱这大爷太挑了,伙食太次他不吃,茅房太脏他不拉。”
胖三儿叹息一声:“咱这赶上西天取经了,还得多久才能到东河子啊?”
赵驼子心算一番,末了答道:“要是让我敞开了走,我今天晚上就能走到,但路在外面,你不是不能走吗?唉,等着吧!安全为上,不要急。”
三个人在高粱地里蹲了两个多小时,后来果然听到外面轰隆隆的驶过去了长长一队军用卡车。等到卡车队伍开得无影无踪了,赵驼子领了路,一行三人才又上了路。
翌日清晨,三个人到达了东河子附近的村庄中。赵驼子和村中一位小地主颇有交情,对着地主细细打听了一番,他一咂嘴,心想自己走岔路了,原来这个鹿师长早去了西河子——这他娘的,还得再往西河子去。
他的地主朋友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别走大路,认准方向直接翻山,可以少兜许多圈子。赵驼子如同活指南针一般,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便带着程世腾和胖三儿,掉回头往山里去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赵驼子在临行之时,向他的地主朋友借了三头驴,说是借,其实他押给了对方一笔钱,更类似于租,钱还没少押,导致地主宁愿让三头驴一去不复返,以便自己拿钱购入新的大牲口。
这三头驴不得主人欢心,是有缘故的,首先它们形容枯槁,身材与相貌都有些像赵驼子,其次它们一走三晃,三走九晃,也都是年高有寿之驴,并且没鞍子,三个人叉开两条腿往驴背上一坐,一边要忍受驴脊梁硌屁股的痛苦,一边还得保持平衡,以免从驴背上滑下来。
三驴上了路,行进速度比三人快不了许多,但毕竟可以让三个人省省腿脚,而且三驴颇有行走山路的经验与智慧,知道慢吞吞的在林子里挑好路走。胖三儿压迫了一头最壮的老驴,手搭凉棚向前张望,又开口问道:“赵哥,这山咱们得翻多久?”
赵驼子叼着小烟袋答道:“这座山我熟悉,那年凭着两只脚,来回走过好些趟。凭咱们现在这个速度,有个一天半宿,也就差不多能过去了。”
程世腾的太阳穴上还贴着一小块膏药,听闻此言,他神情痛苦的一闭眼睛,几乎崩溃,并且被瘦驴脊梁硌得蛋疼。赵驼子看他反应不对,以为他是脑袋脆弱,禁不住太阳暴晒,故而效仿乡民,让他往脑袋上蒙了一条旧毛巾。程世腾依言把毛巾系上了,毛巾挺白,越发衬得他脸黑——他从来没这么晒过太阳,所以也从来没这么黑过。不但黑,而且瘦,还生出了一下巴的胡子茬。为了给自己找点营生转移注意力,他神情恍惚的坐在驴背上,又叼起了他的小烟袋。小烟袋被他险伶伶的衔在左嘴角,右嘴角和鼻孔则是持续不断的向外喷云吐雾,一袋烟被他抽了个出神入化。
赵驼子最机灵,所以是一驴当先,打了前锋。走着走着他忽然把驴吆喝住了,随即抬腿跳下了地,又对着胖三儿和程世腾急促的挥了手:“下来下来,听没听见飞机的声儿?”
程世腾和胖三儿立刻溜下了驴背,而赵驼子一手牵驴,头也不回的开始往密林里钻:“快快快,八成真是鬼子飞机来了!”
人和驴刚进了林子,远方就真响起了爆炸声音。爆炸是稀疏的,枪声却是密集。赵驼子听了片刻,然后低声说道:“山里开战了。日本人不敢炸路,炸了路他们的汽车没法儿走,听,全是机枪的动静,要不然就是轰炸山地呢!”
话音落下,他一变脸色一拍大腿:“哎呀,咱们是不是又要扑空了?仗能打到山里,说明西河子没了啊!”
在赵驼子和程世腾六神无主之际,山中战争已经迅速进入了白热化。日本军队并没有贸然的开上山路,因为山路地势低,一旦上了路,两边山上的中国军队可以居高临下的随便扫射。所以在士兵出现之前,最先出场的乃是轰炸机。
飞机投下的炸弹并不是很有准头,但也足以摧毁山中修建的临时掩体。小鹿人在山中,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想架起大炮往天上轰,炮弹射程不够,轰也是白轰。所能够做的,就只有钻山洞。胡秘书冒险从东河子跑过来了,带来了丛山的命令,让师座赶紧回东河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连东河子也守不住的话,丛山就打算带兵往山西方向撤退,多活一刻算一刻。
小鹿也知道多活一刻算一刻的道理,所以格外的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天险。他把胡秘书打发了回去,让胡秘书直接通知丛山组织军队后撤——没有什么“如果”了,连这么一片天险都挡不住日本军队,何况东河子只是一座一马平川的大县城?
他所能够做的,只能是在山中尽量多抵挡一阵,给丛山争取更多的撤退时间。
日军飞机的轰炸结束了一轮,小鹿不许钻了山洞的士兵活动,直到天黑之后,才放他们见了星星月亮。到了天明时分,小鹿又把他们全叫回了山洞里。
山里没了中国士兵的影踪,日军派了小队进山巡视了一番,也并没有寻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又过了一夜之后,日本军队在凌晨之时爬上军用卡车,开始走山路大批开往东河子。
卡车在山路上开出了不多远,山路两边的山石背后便伸出了黑洞洞的枪管炮管。小鹿盯着下方那长长的一溜车队,直到看清最后一辆卡车也拉着榴弹炮跟上来了,他抬起手,对着身边的机枪手骤然一挥。
机枪手得了命令,立刻对着下方扣动了扳机。这边枪声一响,山路两旁的枪口炮口也随之一起喷了火舌。下方路上的军用卡车立刻人仰车翻了,日本士兵一边向上还击,一边让出道路使尚且完好的卡车掉头。小鹿见他们这是要跑,立刻对身后的团长下了命令。团长是个大嗓门,呐喊一声举起了大旗,而这个信号一出,在山中埋伏了几日夜的士兵立刻起身,挥着大刀便一路杀向了山路。
这是一场很短暂的白刃战,因为能跑的卡车全跑了,不能跑的卡车和日本兵,则是全把性命交待在了这条路上。然而尚未等士兵们意识到自己的胜利,日本飞机又来了。
这一回是无差别的大轰炸,炸弹漫山遍野的开了花。小鹿见状,并不动容,只叹了一口气——每次都是这样,一旦他们在地面上打出成绩了,天上的飞机就会把他们轰炸回原位。没有飞机,无法对战,光凭着勇武,又怎么够?
士兵们分散开来各自逃命,小鹿无可奈何,也对部下团长们下了撤退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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