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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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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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目光转冷,难道阁中的第一杀手也有失手之时,竟敢回来糊弄于他?不对,纵是被手下的杀手欺瞒,被易水盟的障眼法蒙骗过去,然而埋在易水盟中的那个钉子,却是他手下最为可靠的暗探,那日曾亲眼确认过那位叶盟主早已没有了气息,而且贯穿胸口的伤势足以致命,断不会再有生机。
他心中犹疑不定,原本浑然天成的气势也有了细微的破绽,当即明白已然受到心中的困惑干扰,无论那人究竟是何人,却使得他的信心有所动摇,眼下不会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不过须臾,暗处隐藏的充满威胁的压迫力消失了,不知何时那人已经默无声息地离去。叶子昀转头看向好友,见他面无表情,气息没有任何变化。若换了别人,也许看不出他的异常,叶子昀却是天下最了解他的人,不由心中暗叹了一声。
两人穿过小巷,来到河道旁的茶摊上坐下。
叶子昀倒了两碗茶,将一个茶碗推倒了罗隐面前,罗隐下意识地端起茶碗,然而瞬间茶碗就迸裂开来,碎瓷飞溅向四处,罗隐怔怔地瞧着,手中握着的细碎粉末落了一地。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方才心神恍惚下,浑然不觉被那个神秘人激起的战意未曾消退,全身真气激荡,手上蓄力待发,一时未能收放自如,才会有此一出。
茶摊老板看过来也不禁咋舌,不敢多说什么,赶紧过来换了茶具,然后又远远地退开了。
叶子昀重新倒了两碗茶,看着垂头不语的好友,「下回遇上那人时,不妨暂且避让。」
罗隐猛然抬起头,「你认为我不是他的对手?」
「还未及交手,你的心已乱了。」
叶子昀所了解的罗隐,从不会轻视对手,但也从不曾真正在意过对手。武学一道于他,只是一个人的修行,他不会被其他的情绪干扰出手时的判断,更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受到对手的影响。今日的反常必是另有缘故,但若是罗隐挣脱不出来,那将会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以剑法而论,我不认为如今天下有人能在你之上。」但高手相争,胜负之间却并非完全由武功高低而决定,身经百战之人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罗隐当然懂,片刻之前与那位传说中从未失手过的杀手对峙时未曾有压力,几年前与穆成风比剑时也不曾有半分不自信,然而方才那位神秘的对手还未真正露面,却不知为何让他在一瞬间忽然莫名心悸。
他从不相信宿命,但冥冥之中似乎当真有着一种他所不能了解的牵连,就好像,他与那个神秘人必有一战,就仿佛从他学剑之日起这一战就已是不可避免。
他也绝没有想要退避。想到这,他眸中的光芒一闪即逝,气息却慢慢地沉静了下来,又回归了以往浑然物外的心境。
叶子昀同样很清楚这一点,一生中有些战局是不可以退避的,但他也同样相信罗隐。
江记药铺前,一触即发的战局被江姑娘打断后,她看着罗隐二人告辞后转身离去,就领着苏木穿过后院,来到了药铺的前堂。
这些日子在药铺帮忙,苏木做起打下手的活来已是驾轻就熟,不等吩咐就专心拾掇起了药材,却听着江大小姐的声音传来:
「方才的两位,是你的故交?」
这世上恐怕没有一见面就刀剑相向的故交,苏木忍不住在心中苦笑,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才是。
江姑娘看到他犹豫的样子,没有打算再追问下去,只是瞧着他微微笑道:「若是再与人打打杀杀,纵是在我面前重伤濒死,也莫要求我救你性命。」
她平生最不喜舞刀弄枪的江湖人,因为这群人目无法纪,甚至全然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就连她的父亲身为一郡太守,却对地方上的江湖势力也束手无策,无力去约束辖制。
苏木望着眼前的笑靥微觉恍惚,想起了十几日前醒来时,张眼就见到了那张铭刻在心中的容颜。然而女子俏丽的脸上神情冰冷,淡淡道:「醒了?你这一身的血腥味,方才是打家劫舍了,还是杀人放火?」
他怔怔地无言以对,犹恐是在梦中,愣愣地瞧着她为他诊脉后,转身端坐在案前挥毫写就了药方,又看了两遍后,才极低地叹息了一声,细不可辨地喃喃自语着:「连一只幼小的猫都会心生怜悯的人,想来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
他抬手遮住了眼睛,她还是看错了他,不知道这个再次蒙她相救之人,是她最痛恨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满身罪孽的杀手。而她想来更不会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了。
那年北方的冬天,也许是他经历过的最寒冷的。独自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感觉着失血过的身体越来越冷,就要失去希望的时候,恍惚听见有马车停下。
「江叔,路旁有个人倒在那儿,是被冻坏了还是被野兽咬伤了?」清雅柔美的少女的声音,是他从来听到过的高贵、优雅与温柔。
「先把他扶到马车里,暖和下身子,到了前边庄上再去寻药材。」
被她称作江叔的中年男子不是很赞同,隐隐说了句怕是冲撞了姑娘,也于礼不合,那少女却坚持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人命关天,没有比这更要紧的。」
他躺在温暖而厚软的垫褥上,有位少女俯身查看他的伤势,他吃力地睁开眼却看不清她的样貌,鼻端却有若有若无的清幽药香,从那少女的衣袖中逸出。
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梦境,铭刻心上无法忘怀,却连拿出来回忆都不敢,只怕是身上无时无刻不沾染着的血腥味,盖过了记忆中的那缕药香,更怕自己的满身罪业亵渎了她。
不想半年前偶然重逢,他不由自主地一路相随来到了江都。但始终是躲在暗处,直到那日里救下她的丫鬟养的一只小猫时竟是被她瞧见了。并非他犹存善念,只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便是他愿意守护的,就好比在药铺当个伙计,只要能长久地陪伴在她身旁,他愿意摒弃掉以往的一切,包括那见不得人的身份。
来到江都前,他已经接了一桩买卖,做他们这行的人是不可以背信爽约的。待他终是恋恋不舍地掉头离去,赶在期限之前截杀穆成风时,才意识到这一段平静的时光,也消磨了他的锐气与杀手本能。
以真实武功而论,他犹在穆成风之下,虽说对方接连受挫、功力已是大不如前,而他精通的是各种刺杀之术,终是完成了任务,却也身负重伤。
再睁开眼时,他躺在了江记药铺的内堂,不知是否魂牵梦萦,伤重神志不清时双脚仍将他带了过来。
待他伤势好转,能下床后,一面留在医馆里养伤,一面也帮着做些活。站到江姑娘面前时,听她温声问起名姓。他从小是孤儿,后来做了杀手之后,并无名姓,只有个代号。
他望向她身后的药柜,一排排的抽屉上写有药名,他的目光刚好落在了两个字上,就随口说出了一个名字。
「苏木?」她微笑了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是药材呢。」虽说是打趣,却半点不曾怀疑这不是他的真实名姓。
这样光明磊落的人,与躲在阴暗角落的他生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然后却无比地吸引着他,想要靠近,然后再也想不起离开。
但他还是悄悄离开了药铺,在遇见罗隐叶子昀的第二天,却不是为了避开他们二人。他听闻过江湖上有句老话,用剑之人,必将死于剑下,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善终。
只是他下了决心,要离开原本的生活。最后这一单生意杀的是曾经威名赫赫的武林绝顶高手,雇主许诺的报酬也是极其丰厚的。拿到那份酬金后,从此退出江湖,也不用为生计烦恼。
江太守为官清廉,江记药铺平常为穷人治病送药不收诊金,已渐渐入不敷出,还要供给舍粥棚更是不易。待他取回那笔银子后,江姑娘就无须为钱财小事烦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七、临别一眼


「神仙阁的第一杀手果然名不虚传,想来就是真神仙也难在阁下的剑下逃生。」
殷非举盏笑道:「请容殷某敬阁下一杯。」
苏木站立在原地未动,甚至目光都不曾看向侍者捧来的酒杯。他平时从不喝酒,此行也不是为了讨一杯酒喝而来的。
殷非倒也没有觉得被人驳了面子,也未露出尴尬的神色,径自饮尽杯中酒后,将杯盏放下,看着苏木沉默不言的样子,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头吩咐人取来准备好的银票。
五千两黄金,寻常的习武之人也未必能轻易搬动,但换算成银票不过是薄薄的几张,装在天蚕丝编织成的锦囊之中。
苏木的目光落在锦囊上,一眼就看出了特别之处,这是极罕见的天蚕丝,是避毒的圣物,而且只要周围有剧毒,天蚕丝就会变色。
苏木在杀手这一行做得久了,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很谨慎小心,寻常的毒物原本也逃不过他的眼睛,然而主人家这般大方,倒显得他太小人之心了。
他伸手接过了锦袋,取出了其中的银票,看上了一眼发现竟然只是一叠白纸。
他猛然抬头,盯住了主位上的殷非,「你——」世间赖账之事司空见惯,但敢把这主意打到神仙阁头上的却是罕见,只因为逃得过一时的债,却无法一生都逃过神仙阁杀手的追杀。
殷非瞧着他这幅模样,好整以暇地笑道:「并非殷某出尔反尔,舍不得这些银两,只是容不得他人唬弄。当日明言了用重金买下天池老怪的人头,阁下送回来的却是穆成风的性命,这笔买卖如何做得成?」
穆成风假借天池老怪的名头南下,殷非早在买凶杀人前就有所猜想,在八月十五穆成风大闹易水盟铩羽而归后,所有的事更是一清二楚。但殷非并没有收回这个委托,甚至穆成风出现在江都附近的消息也是他透给苏木,催促其及早动手的。
如今却以此为由拒付酬金,明摆着是早有赖账的打算。苏木手中暗自用劲,假银票顿时成了碎片纷纷落地,他将锦袋掷于地上,冷然道:「你找上门来之前,就应该打听过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殷非的目光微闪,随即大笑道:「殷某是知道神仙阁的规矩,然而你如今还是神仙阁的第一杀手吗?」看到苏木听闻此言后脸色骤变,他面露得色,轻轻击了两下掌。
苏木看着从暗中跃出的四名高手,才明白殷非早有杀人灭口的打算。他握紧了双拳,甫一运气,胸口一阵剧痛,手都颤抖了起来。
他惊怒不已地向殷非看去,以他的能耐竟会中了暗算也毫无所觉,这个看着就像个纨绔子弟的公子哥,究竟是如何下毒的?
此时不容他多想,对手也不会给他喘息的功夫,一上来就尽是杀招,他们清楚得很,面前的是夺取过无数高手性命的杀手,若没有能力将他一击毙命,临死前的反扑也极为可怖,必是要让他们付出惨痛代价的。
只见一蓬血光乍现,在间不容缓的时候,苏木贴身藏着的软剑已握在手中,挥手一剑,对方中的一人悄无声息地就倒了下去,连一声惨呼都未及出口。而于此同时,苏木胸腹间也中了两剑,他拼着身受重伤仍是杀了一人,四人合围之势出现了缺口,当下更不停留夺路而跑。
殷非眼见他脱围而去却未露出焦急的神色,就像是笃定他必是难逃一死,得意地笑道:
「一个动了情、一心想着离开的杀手,还有何价值可言呢,您说是不是,阁主大人?」
随着他的问话声落下,走出来的那人一身华丽的衣袍,一个金属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姿态比主人家更为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下,刚好就在苏木方才站立的位置旁。那个天蚕丝的锦囊静静地躺在他脚边,他手掌一翻,那个锦囊跳了一下,竟仿佛受到吸引力一般地到了他手掌里。
这一手功夫很是巧妙,虽说仅隔着数尺的距离,并不十分耗力,但看着委实惊人。殷非瞧在眼里,脸上的表情微僵,笑声也顿住了。
「有了二心的人,神仙阁是不会留的,而如殷少主这般会审时度势的客人,也是不可多得的。」
殷非干笑道:「能为阁主效力,是殷某的荣幸,不知那把剑——」犹未说完,触到那人的目光,心中不由打了个突,话声顿止。
待送走这位大神之后,殷非的脸色仍不是很好看,此行花费了巨资不说,还落了把柄在那神仙阁的阁主手中,若是让爹知晓怕是难逃重责。
近旁随侍的一人不知他的心思,上前笑道:「如今穆成风已死,少主人也算出了一口气。」
他这才脸色稍霁,哼了一声,「不错,我殷非想要一个人的性命,就绝没有办不到的,穆成风是如此,那天池老怪物也——」
「老头子我又怎样?」只听着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殷非大惊之下转头望去,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身破破烂烂的就像是个老乞儿,正笑嘻嘻地瞧着他。旁人看来颇为和善的面容落入他的眼中,却仿佛比阎罗殿的勾魂使者还要可怖。
「你、你何时到的——」
「听你提到我那不肖的师弟的时候。」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北地与叶子昀论剑之人,也就是殷非专程来南边想寻他晦气的天池老人。
那天与叶子昀话别之时,提及数年前师弟修书于他,说是为人所伤,想要他去南边走一趟,向仇家讨回场子来。
那青年淡淡一笑,「前辈是世外之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怎知那仇家不是已化作了白骨。」
老人闻言怔了半晌,想着这年轻人瞧着挺顺眼,怎么说话也像那个假道人一样玄乎。有句话叫做莫要在背后言人是非,他才想起那个假道人,那人不知从哪里走了来,留下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说是他赶往南方也未必还能见着穆成风最后一面了。
天池老人素来知道他那师弟是个不省事的,在书信中也将事情原委含混了过去,多半在争执中是理亏的一方,原本也没有打算当真为他寻仇,只是去看看他的伤势如何,全了师父当年的嘱托。等到他赶到了江南,却也只来得及为那个不肖的师弟收殓。
殷非请来的打手只觉眼前一花,还未等他们上前动手,那老人不知怎的就已来到殷非身旁,单手将他提了起来,笑吟吟道:「我与你爹也算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就帮他管教下这个儿子吧。」
苏木一路狂奔而出时,已知自己断无生机。听到殷非说出「神仙阁」三个字,他才恍悟殷非下的并非是毒,而只是一味引子。神仙阁的杀手都会服下一种药,而无数次出生入死换来的解药,却原来不是真的,只是让毒性更深地埋藏在身体中而已。
「一个动了情、一心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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