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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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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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隐看到河畔的酒楼,才想起晌午已过,早错过了饭点,于是信步走了进去。约莫是未时过半,稀稀落落的不见几个酒客,小二看到他忙过来殷勤招呼。
溽暑未消,食欲不盛,他要了壶茶,随意点了几样常见的点心。因心中牵挂着事,茶未喝尽就欲离去,唤小二过来结了酒钱,正待起身,一旁却走过来了三人。
为首的是位锦衣青年,笑语宴宴地想邀罗隐移席同饮。
罗隐并未抬眼看他,他已有月余未饮酒了。
那人倒不气恼,依然笑道:「适才无意间看到了少侠的那手剑法,让人赞叹不已,一心想要结交少侠这个朋友。」
此时酒楼里除他们外,已没有其他酒客在,那人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小二对上了他凌厉的眼神,慌忙转身走开了,暗暗想道:这公子哥可不好应付,别看面上带笑,眼睛里却藏着刀子。
那锦衣公子身后的一名随从上前,捧上了一个沉沉的匣子,打开,里面尽是黄金。
罗隐只瞧了一眼,神色未变,问道:「是你要和我交朋友,还是这些金子和我交朋友?」
那人大笑道:「少侠真是个爽快人!某从关外来,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愿以千金买少侠手中长剑,为我杀一个人。」
罗隐生在北方,但他甚少与人结交,对关外的势力也所知不多,相较之下,他虽不插手易水盟事务,但叶子昀的那些兄弟都为他引见过,江南武林的头面人物,他也多半打过照面,倒还相熟些。
但以这人出手的大方,想来也是有些来历的人,这样人即使想找道上第一流的杀手也不是难事,不知怎么就看上了他。
世间不乏买凶杀人之事,江湖中更有以杀人为业的神秘组织,虽是行踪隐秘,但总会有法子让能成为他们主顾的人找上。杀手不问情由,只要有人付得起钱,他们就可以杀人。
罗隐站起身来,拿起长剑,欲就此离去。那锦衣公子脸上的笑容敛起,故作轻松问道:「少侠莫非对价钱不满意?」
罗隐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那是你的剑?」这锦衣公子身后跟着两人,一人手中就捧着他的长剑。他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少侠若是看上这把剑,自当双手奉上——」
罗隐截断了他的话,淡淡道:「我的剑,不卖。你要买把杀人的剑,何不把便宜留给自己赚?」
锦衣公子闻言涨红了脸,未等他再开口,就听着那青年剑客又道:「不过买你这把剑,不用千金,大约一个铜板就够了。」
「这千金你可以留着备副上好的棺木,到时候无论是收殓谁,都是用得上的。」
宅院后面的巷子有许多小贩,行人往来穿梭,颇为热闹。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街市。
罗隐回到家中,就见到他不知在那儿已站了多久。缓缓走近,落入眼中的容貌与昔日已无二致,只是神情木讷,让整个人少了分生气。
「想出去看看吗?」
脱口而出的同时,罗隐随即在心中自嘲,他难道还会有回应?然而,一瞬间他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怎会在这张脸上看到似有怯意,这样的神情本不可能出现在叶子昀的脸上,而眼前这人,竟也会有情绪与表情?
「想……可是……」他并不知道何为畏惧,只是本能地困惑,「我……是不是和他们不一样?」
罗隐从未嘱咐过他躲在屋内,因为以前他听不懂,也因为发现他对白昼与阳光有天生的畏惧,即使是现在,他不再是随时可能消散的魂魄,他仍然会自觉地站在阴影里,在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带着点好奇与渴羡地打量着外面的生动与热闹。
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同,也忘却了关于种族与立场,诸如「非我族类」的话,却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在告诫着他是会被排斥在他向往的人世间之外的。
他脸上的那抹困惑,仍是稍显呆板,但落入罗隐眼中的一刻却是生动无比,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一道往里走,也没有错过他转头回望的恋恋不舍。街市上人来人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你,是想要伙伴吗?」是他疏忽了太久,纵是神识不全,仍是会逐渐与外界有所感应么?
「什么是伙伴?」
「……和你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六、归来


「一样的人?」他重复念了一遍。怎样才是一样的,这个问题似乎对他而言复杂了点,于是占用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转眼已忘却了屋外的红尘繁华。
罗隐从外面归来时带着一身疲倦,此刻注目于眼前之人略显迟钝的神情变化,想要猜度他内心想要表达的情绪,不觉将倦怠的世事、厌恶的人都抛到了脑后。
他已非初出江湖涉世未深的小子,早已懂得热血的江湖并非净土,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除了武力的对抗之外,更有人心险恶、鬼蜮伎俩。
当日刺杀叶子昀的,就是江湖中顶尖的杀手。易水盟中人才济济、高手如云,然而却没有追捕到那个杀手,甚至连他的形貌都不得而知,也就无从追查他身后的指使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任谁都不可能不牵扯恩怨是非之中。但众所周知,叶子昀在江湖中的仇敌远没有朋友多。他为人处事堂堂正正,即使是与他有过冲突的人,也有不少在私下对他很是钦佩,反复推敲也实难想出有什么恩怨会让人买通杀手取他性命。
一年前罗隐千里迢迢赶回去,已见不上那人最后一面。每每回想起这些事,深重的伤痛压在心头,仿佛从不曾离去,将他从现实中割裂,沉溺在回忆中挣脱不得。那个人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他却似完全感觉不到。事实上,前些日子朝夕相对,他很少会去注意那人在做什么,也没有去想过,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一整天,会是因为一个人觉得孤单。
「我遇到了一个伙伴。」有一天回到家中,迎面就听到了这句话。
还是站在那个地方,清俊秀雅的容貌,双目中却不见神采,神情也略呆板。然而,这几日罗隐偶尔会尝试与他交流,眼下似乎能感觉得出他有着类似高兴的情绪。
伙伴?罗隐下意识地往他周围看去,但不见一人,连猫猫狗狗都没有看到。
那人不像以往那样看着屋外面发呆,而似乎在专注地与身侧的某「人」交流。然后他转过头来对罗隐说道:
「他和我一样,」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加了一句:「他说你看不到的,人都看不到他。」这样似乎就与自己又不一样了吧,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神情。
显而易见,他那个「伙伴」就在他身旁,而且在与他交流着,却看不见他开口说话,真是比最高明的「传音入密」还要好用。
「你何时与他认识的?」既不见影子又听不见声音,若是一直在这宅子里,岂不是他们平常的一举一动都被外人看到了,这样被窥探的感觉让人下意识地生出排斥的心理。
他努力地回想着:「虽然记不清了,但应该是昨日才来的。」
一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想来也是把他当作同类了吧,渐渐地他们沟通起来也就越来越顺畅。新来的伙伴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想去的地方,而不会被人发现,然后带着新鲜的趣闻回来说给他听。
罗隐还是忍不住问道:「他现在就在你身边?」非但看不到,也完全感觉不出周围有任何异常。
「嗯,」他呆呆地看向伙伴的方向,然后一低头,瞧见了自己的影子,不知道这是什么,为何跟着自己,「他好像没有。」
他又在困惑,但现在还没有能力思考太过复杂的问题。这么看来他们明明是不一样的吧,为何第一眼就会认作是同类呢?
罗隐站在一旁看着他,如今站在日光下,也会有自己的影子,魂魄俱已归体,神识却仍未恢复。带着他回到生长了二十多年的故乡,却不知是否能唤得回往昔。
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人与新伙伴愈发融洽,仿佛有着聊不完的话题。罗隐看在眼中,一言不发,默默伫立一旁凝视着那人脸上流露出的一点一滴的表情。虽然是他每天在外奔波,少有留在家时,但仍是生出一种被忽视了的感觉。但有的时候,那人也会转过来和他说上几句从伙伴那儿听来的「人间事」。
这天罗隐一回到家中,径直穿过厅堂院落,在老地方找到了那个人,却见他呆呆地看着外面,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在看什么?」他打破了沉默问道。
「很热闹。」南来北往的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的行人的谈笑声……
「你的那位朋友呢?」虽然看不到,但另一个「人」在不在左右,他表现出的状态完全不同。 
「大概是出去玩了,」他想了想,又道,「也许找到其他的伙伴了。」
有点羡慕吧,虽然他不能明白羡慕是怎样一种情绪,但他还是很想能到人群中间,甚至比以前更向往,也许是因为习惯了有人陪伴吧。
他并没有露出像是落寞这般的神情,甚至是有些为他那个离开的伙伴高兴的,但不知为何,罗隐却觉得心中有些酸涩,凝声道:「我还在这儿,不会走的。」
那人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他:「会……一直在吗?」
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即使有时候看不到我,我也终归会回来的。」
日子如水流过,期盼已久的结果到来前,不曾有过预兆。
这一天,罗隐午睡醒来后,平躺在榻上发呆,然后听见有人走了进来。
午后偏移的日影,将修长的影子投在屏风上缓缓移动,光影翩跹,他转出屏风,阳光就眷恋上了他淡青的衣领。
手中端着消暑的茶汤,笑意从他清亮的双眼中漾出,「醒了?」
那抹笑容映入罗隐眼底,一瞬间有时空倒转的感觉。时光荏苒,眼前的他却仿佛还是第一次见到的模样。
初见时,叶子昀端坐于宴饮席上,他打马从楼下过,不经意地抬头一望,看到了那人无心的一笑,占尽风流。
从那一眼起,就生出了妄念。
未等那人将端着的茶汤放下,他就从榻上一跃而起,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有杯碗落地,茶水翻溅了一身,罗隐都顾不得了,几乎是用尽所有气力,紧紧地把人扣在怀里,然后做尽他想要做的事。
罗隐再睁开眼时,窗外日头偏西,在天边快要落下去了。榻上只余他一人,但略显凌乱的情景让他慢慢地回忆起了此前发生过的事,平淡喜乐的情愫就这样一点点地盈满胸口,这一年来空茫冷寂的内心仿佛一瞬间就被填满了。
略作梳洗后,穿过游廊,来到了花厅,就看到了那人的背影。看起来他适才也已清洗过,墨色的长发仍是湿漉漉的,衣袍也换过了。
罗隐心中原是有些不满,在他看来眼前的人更应该是此刻还躺在榻上的那一位。但当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时,他就忘记了抱怨,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仿佛可以看到天荒地老。
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人转过身来,微笑道:「怎不过来坐?」
罗隐走过去,与他相对而坐,这样平常的画面,于他们二人却是恍若隔世。看着眼前之人熟悉的举止,即使是斟酒布菜的动作,但在叶子昀做来,也似乎有着浑然天成的雅致。他的眉宇疏朗,言谈一如昔日,仿佛逝去的一年多的时光、匪夷所思的经历见闻,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的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

、七、往日云烟


罗隐仰躺在地上,对着漫天的星辰,夜风徐徐吹过,蝉鸣忽远忽近。
他借口说要练剑,就从屋子里溜了出来。 
近情情怯,江湖中无人想像得到,那个终日如万年玄冰一样的罗隐也会有这样的心态。
再见到叶子昀的时候,他被长久以来的刻骨思念与刹那涌上心头的强烈情感淹没了,一时脑子里不作他想,只有一个念头:他是不会再放手的。想了那么多年的人,终于拥在了怀中,然后做尽了想都不敢想的事。
一切既已改变,仿佛他们的关系从此顺理成章的,今后也一直都会是如此,最初的时候是有这样的决心和志向的。然而只是坐下吃了顿饭的功夫,两人就仿佛回到了以前相处时的样子。
在他面前的人,的的确确是叶子昀,不是形貌相似的他人,也非那个懵懂无知的灵体。重逢时无法抑制的冲动褪去之后,再如往昔那样相处,他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心绪微茫,情绪难辨,他与叶子昀相交的五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暮风清和而安宁,慢慢地心也安定了下来。
曾经只要在那人身边,得朝夕相伴,就不觉有遗憾。即使是埋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情感,似乎没有必要提及、也无足轻重。
而如今,往后……
院墙上有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他随手拔了一根草,手腕轻抖,疾射而出,就听「哎哟」一声,那人一头栽了下来。
连滚带爬地还未站起,就连声哀告道:「罗大侠饶了小的吧,小的也只是个跑腿的,下回再不敢来了——」
罗隐此趟回到苏州,并未惊动江湖上的朋友,但毕竟此地认得他的人不少,时日一久,消息自是慢慢传开了。
易水盟应是最早得到消息的,至今也无人来找过他,旁人皆与他无甚交情,不敢轻易上门叨扰,不知今儿这一出又为何事。
「眼下纷纷传言,易水盟要推举新盟主,都说罗大侠这时候回来,必是与此事有关。」
叶子昀过世已一年,易水盟事务仍由两位副盟主与诸位堂主协商,并不曾推举新的盟主。这本就不寻常,因为叶子昀在易水盟中遇刺身亡,是众人亲眼见到确定无疑的事实,并非失踪或是因其他原因断了音讯,按理说,偌大的帮派不可一日无主。
虽说少了叶子昀,似乎一夕之间不再是武林瞩目的焦点,武林盟主的头衔也早已旁落,但易水盟毕竟是江南的第一大帮派,仍有着足以左右武林局势的分量,此次推举新盟主的消息一传出,江湖中各派闻风而动,借道贺之名云集江南。
苏州城是目前武林中最热闹的地方,罗隐与叶子昀却一早就离开了。
处暑过后,暑气渐退,身侧那人的额上却还是沁出了细汗,脸色也苍白到近乎透明。罗隐抬头望了一眼挂在正中的日头,沉默着拉着那人到道旁的茶棚坐下。
那人足不出户数月,如今又没有武功傍身……是他疏忽了,忘了已非昔日两人同游江湖时可比,罗隐默默不语,心中如是想。
叶子昀的脸上的笑容依然闲适,仿佛真的只是寻常地出了些虚汗。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现如今虽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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