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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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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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青年弟子看上去江湖经历尚浅,说起一路上的见闻都难掩兴奋之色,此时茶馆中除他们外,只有一个穿白衣的青年在低头饮茶,他们也就只管旁若无人地高声议论。
叶子昀听了几句,就已明白他们是山西玉剑门的弟子。一行人七男一女,男弟子里年纪最长的也不过二十余岁,同行的那位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众位师兄弟都对这位蓝师妹很是殷勤。
那蓝姓少女神情冷淡自矜,对着师兄们都不假辞色,却在瞧见了那位独坐饮茶的青年后,苍白秀丽的脸容上多了一抹淡淡的绯色,微微垂下了头。
「都说易水盟广发英雄帖,是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擂台比武争夺盟主的位置。」
「二师兄你见多识广,可知易水盟中眼下谁的武功最高?」
「钱师弟,你这可是难倒我了,咱们玉剑门与他们素无往来,连师父也未亲眼见过那几位堂主与两位副盟主出手,如何说得出他们的武功高低?」
旁边一人插嘴道:「二师兄此言差矣,虽未亲眼瞧过,但也听说靳堂主和沈堂主两位的武功是已故的叶盟主亲自指点的,想来他二人的武功是要高出其他人的。」
那位二师兄的脸色有些难看,「三师弟你江湖阅历还浅,不明白传闻不可尽信的道理,别的且不论,那位沈堂主可是一介女流之辈,怎可与其余几位一较高下?」
他有心教训这位驳他面子的师弟,却忘了在场的还有一位「女流之辈」,若是平常时候,他的蓝师妹定然不悦,但她此刻却是神思不属,总是情不自禁地偷偷看向叶子昀,竟是浑然不曾听到身旁师兄们的议论。
却有人在一旁替她不平,反驳道:「谁说女子就不能武功高强了,师父还常夸赞蓝师妹天资过人。」此人二十上下的年纪,骄傲自矜的神情与那位蓝师妹如出一辙,只是少了那份冷若冰霜。说完这句话后,他忍不住瞧向蓝师妹,却未见她有何反应,心中忍不住一阵失望。
那位二师兄不知是自觉失言、不想再惹师妹不快,还是对这位师弟有几分忌惮,当下嘿嘿一笑,将话头匆匆带过。
三师兄却向那少年笑道:「论起习剑的天赋,自是路师弟最高了,假以时日说不定可以与罗隐一较高下。」这位路师弟平时自视甚高,但听闻罗隐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双目发亮。
他们却是不曾想到,方才擦身而过的黑衣青年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剑客。至于叶子昀,他在与穆成风交手之后,就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一心在易水盟中处理事务,即使在接任武林盟主后,除却与各门派议事之外,平常也是深居简出。这并未使他的声望稍坠,反而在其后三年中达到了无可企及的高度。但那几年中连易水盟的不少新进弟子都不曾见过盟主真容,何况是素无往来的门派中的年轻一辈。
忽有一人道:「在进城时不是听人说,在江宁府见到了易水盟的沈堂主,若是要比武争夺盟主,她怎会不急着赶回去?」
二师兄冷笑一声,还未等他说话,又有一人插话道:「方才三师兄提起罗大侠,听说他眼下就在易水盟中,若是他也上擂台比武,岂非盟主之位十拿九稳?」
余人听后纷纷道:「罗大侠并非易水盟的人,这不合规矩。」「想来易水盟的人不会心服吧。」
那位路师弟却有些不服,说道:「四师兄所言极是,易水盟在江湖中偌大的名声,何必拘泥门派之见,盟主之位理应能者居之。」
二师兄嘿嘿一笑,「可不是嘛,若是咱们路师弟也能出场,盟主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话语中的讥嘲,旁人都心知肚明,那位路师弟却听不出来,傲然道:「若是得此机会,路铭定要以手中长剑,与罗隐一较高下。」
叶子昀听到这句,忍不住一笑。他的笑容落入那蓝姓少女眼中,她心头一震,瞬间就失了魂。
路铭说完那句豪言壮语,忍不住又看向那少女,却见他的蓝师妹全然不曾看他,双目直愣愣地望向那位独坐的陌生青年。
他顺着蓝师妹的目光看去,见那人正悠然自若地喝着茶,唇边却有未掩去的笑容。一时妒意难捺,铁青着脸,径直走了过去。
他瞪着叶子昀,手按长剑道:「兄台可是笑我不自量力?既是如此,路某就向你讨教几招。」当下不由分说,长剑已然出鞘。
叶子昀十七岁扬名江湖,平生未有败绩,何时惧过他人挑战。
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人站立的姿势与起手的剑势,在他眼中破绽百出,但若论当真动手,那人随手一拳就可击倒他。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长剑上,看得出是把好剑,应是出自当世的铸剑名家之手。
他七岁习剑,六载有成。若论剑术造诣无人能出其右,放眼江湖可比肩者不过罗隐一人。
但如今,他连握剑也做不到。
剑法非一朝一夕可成,纵是天资过人,仍需无数个寒暑,重复无数次枯燥乏味的挥剑动作。每一条肌肉中爆发的力量,每一次呼吸吐纳的配合、以及心脏血脉可以承受的冲击的极限,都与剑招相辅相成。
他的容貌虽与往日一般,躯体内却早已不复昔日的力量。不再有身体对挥剑时每一个动作的记忆,经脉中更无半分真气流转。
一袭黑衣出现在对峙的二人之间,从外头回来的青年放下了手中的包袱,转过身,神色冷淡地对路铭说道:
「想比剑?随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〇、似曾相识


罗隐说完后,不等他作出反应,就转身先走了出去。
路铭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竟不知道这黑衣青年是何时出现的,还未等回过神来对方就已下了战书。他既没有机会拒绝,更怕被人笑话他不敢应战,只有握紧了手中长剑跟了出去。
余人的目光紧随着两人向外望去,才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路铭踏出茶馆时,脚下略有些犹豫,他年少傲气,又有心仪的师妹在侧,平常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表,而要在雨水中大战、在泥地上腾跃,在路少侠眼中显然有失潇洒。但此刻也由不得他退缩,毕竟在众目睽睽下接受了挑战,与比剑的胜负相较,其他事都不值一提。
他磨蹭着跟了出去,冰凉的雨丝打在身上时,仍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心留神脚下,以免靴子上溅上了泥水,未顾得上向对手望上一眼,也就没有注意到,与他比剑的黑衣青年方才在雨中走回来,没有打伞,衣袍与发丝却不曾湿了半分。
茶博士往外面张望了一眼,除了与那黑衣剑客同来的青年,其他人也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聚在屋檐下观战,一时挡住了视线,在屋内看不清外面的情形。茶馆一下子又空空荡荡的,他闲下来后又有些犯困,想着外面下雨或许不会有客人上门了,也不知道那两人比剑要打到什么时候,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却不成想外面的打斗很快就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玉剑门的人离开的时候,一个个都默然不语,全然不见来时的豪情恣意。路少侠跟在师兄师妹身后,走时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好。他身上并未带伤,但双目发愣,神情恍惚。
他的师兄们素来都知道,这个师弟性格虽不讨喜,但本门剑法确实练得都要比他们好。玉剑门在江湖上名气不大,但他们一直在门内练剑,无几人到江湖上闯荡过,眼界自然就窄了,总以为天下的高手,也不过与师父师伯师叔们在伯仲之间。然而,那位黑衣剑客手中的剑还未出鞘,居然就打败了路师弟。一招之间,胜负已分。
罗隐打发了姓路的小子后,返回茶馆中,见到他的至交好友正悠然自得地吃着桂花糕。
武林中人提起叶子昀,有人称他公正严明,有人赞他侠肝义胆,有人夸他果敢坚毅,有人羡他豪迈疏狂。但当世第一剑客在与人交手时也无暇看上一眼、心无旁骛地专注于糕点的这个人,大约是无人认得的。
惟有罗隐陪伴他走南闯北,才知晓他喜欢清甜软糯的糕点,即使是最普通的白糖糕也一样能得他青睐。江宁府最出名的老字号店铺的糕点铺开在桌上,淡淡的清香透出了油纸,捎回来的时候用布头包裹得很仔细,不曾被雨水打湿。
他的指间沾有细白的糖屑,手指修长美好,掌中托着的一块桂花糕看上去十分诱人。
「这是糕?看上去很好吃。」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问话的人当然不是罗隐。严格说来,这句话是直接传入了叶子昀的心中,而非听到了声音,这个感觉十分的熟悉。
他眨了眨眼,手中的糕点稍稍转了方向,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容,看上去像是在对某人道:「想要尝尝吗?」
他的动作虽是细微,但落在有心人眼里,未免有几分诡异奇怪。而罗隐在一旁看来,眼前这一幕却有几分似曾相识。
他不动声色地往角落里看了一眼,好在茶博士又在打盹了,他还是稍微侧过身体,挡住了可能从那边过来的视线。再望向外面的天色,雨也似乎停了,他拿起长剑,起身道:「走吧。」
到了僻静无人之处,走在前头的罗隐转过身,问:「你那位朋友,还跟着吗?」
叶子昀侧头与那个伙伴交流了一句,然后微笑着对罗隐言道:「他问,你是想看到他吗?」
白天可以看到,那么还会是鬼吗?罗隐确实不知道叶子昀的这位「朋友」从何而来、究竟是什么,但有看不到的东西一路跟着总有违和感,于是点了点头,问:「能否现身一见?」
「既然是朋友的朋友,那么让你看到也不是不可以。」
一个稚气的童声响起,罗隐确信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叶子昀亦然,不像是此前他们直接心意相通地感应到对方的想法。
一团淡蓝色的光晕,圆圆的像是个蹴鞠时踢的皮球,也许是很久没有在「人」的面前现身了,一蹦一蹦的像是很有些兴奋:「这样能看到我了吧?」
罗隐沉默,还不如看不到。
它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罗隐身上,而是围着装有糕点的包裹团团转。叶子昀一笑,将包裹解下递给了它,它欢呼了一声,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使其浮在半空中,所有的糕点排成一圈回旋着,然后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罗隐尽量让自己忽略眼前有违常理的景象,转而问叶子昀:「你这位朋友前些时候不是离去了吗?」当初问过它的来历,但彼时叶子昀神识还未归位,解释不清来龙去脉,那日说起这位伙伴走了,罗隐也没有多想。
「它认得出我的气息,那时在苏州城里,也是特意来寻我的,但我当时却未能想起它是谁。」
罗隐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呼吸顿了一拍,问道:「不是在苏州才遇上的?」若是一路跟着,岂非他们之间种种亲密羞耻之事,都落人旁观者的眼中了?
想到这,饶是冷静如他,一瞬间表情也变得有些奇怪,若是落在不熟悉罗大侠的人眼中,或许还不是很看得出来,但叶子昀却对他再了解不过,已然知悉了他的心思。
「当初还在荒野中飘荡时遇上的,我是因为死了……它是因为活得太长。它一开始也不清楚自己的来历,看到孤魂野鬼就以为是同类,后来才渐渐弄明白自己是古木幻化的精灵。那时我并无神识,等到苏州城中重逢时也认不出它了,直到近来清醒来后才慢慢忆起前事。」
罗隐听后,默然片刻,才问道:「过往之事,你都还记得?」他的声音不觉竟是哑了,握着剑鞘的手也不知不觉地用力攒紧。
叶子昀自从清醒后,神识归位,二十三年里的记忆都不曾缺失了半分。罗隐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明了,站在面前的依然是昔日的那位至交好友。而如今问的这句话,显然指的不是叶子昀在世时的事,而是他也许最不愿回想的死后那一年间的事。
在世人眼中,叶子昀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一生不曾有过挫败。他的为人及生平,完美无瑕得让人艳羡,却因太过高不可攀,对很多人而言,甚至无力生出嫉恨的情绪。
这样的人,死后却成了飘荡在世间的孤魂,被人控制役使,没有自我的意识。罗隐一想起来,都觉得胸口窒息苦闷,而骄傲如他,又是如何直面那一段曾经的经历?
更有甚者,醒来后发现原本引为毕生知己的好友,却对自己有不同寻常的禁忌情感,甚至还发生了越轨的关系,他又是如何想的?罗隐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人看向他的目光清明澄澈,不含半点芥蒂,甚至还纵着他的性子,任由他做了那等事。
叶子昀慢慢地点了点头,目光瞬间有些飘忽而游离,然后又淡淡地笑了,「但那一年里,其实并分不清自己的处境,整个人浑浑噩噩,无知无觉,但现在想来,却也庆幸愚笨若此,虽为人所役,也没有能力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罗隐觉得喉咙有些发堵,说不出话来,于是稍稍偏过头去,却见那淡蓝的小圆球正吃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功夫糕点已经不见了大半,明明看起来那么小的个头,真不知道都被它吃到哪儿去了。
不过也都没有区别吧,反正也看不出身形来。
「它有名字吗?」若是要一路跟着他们走,总要有个称呼吧。
「未曾听它提及,想是无人帮它起过吧。」叶子昀也看到了它的样子,哑然失笑。
「卿卿。」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它努力地咽下了糕点,勉强吐出了两个还算清晰的音。
……是哪两个字?未等罗隐他们发问,就听它来了兴致似的,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那天我在一户人家,看到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男的口中一直喊着这个名字。好像听说他们在做的是动情时才会做的事,会叫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喜欢对方。」动情什么它还不是很懂,但知道喜欢是好的意思。
见多识广如罗大侠与叶大侠,也一时无语。罗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又黑了几分,一言不发地掉头继续往前走。
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问道:
「它是男是女?」
叶子昀摇头道:「它是草木精灵,如今并未真正化形,所以还不得而知。」
这个意思是非男非女,还是可男可女?罗隐脚步顿了一下,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最后,名字还是定了下来,叫作「秦青」。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一、狭路相逢


「有道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英雄不过身前之名,百年后却向何处凭吊……」说完了这一段,二胡一拉,依依呀呀地唱了开来。
秦青听不懂那唱腔,呆呆地听了一会儿,索然无味地在端坐的青年面前飘来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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