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不能和蝈蝈一起睡了。覃松雪抿嘴,做出了决定。
“当事情完了的时候,黎阿姨也会知道你已经长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保护其他人了。你说这样好不好呢?”
覃松雪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爸爸不在,他一定要保护好妈妈。
今天的字是练不成了,陈恪之把毛笔和砚台洗了,又拿用冷水浸过的毛巾给覃松雪敷眼睛,不让覃母回来的时候看出覃松雪哭过了。
覃松雪非常配合。
当覃母从陈家回来看到覃松雪抱着小枕头躺在大卧室的床上时,还有些纳闷,他怎么没去找陈恪之呢?
陈母拉着覃母说了很久的话,大都是劝慰之语。天色已经很晚了,覃松雪哭完之后有点累,陈恪之帮他洗完澡之后,他就跑到床上躺着等他妈妈回来。
“妈妈,今天我和你睡。”覃松雪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覃母简单地洗漱之后躺到床上,覃松雪爬过来凑到她身边,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对她耳语道:“妈妈你莫怕,爸爸不在家还有我咧。”
覃母差一点眼泪夺眶而出。
覃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春节前只是两广地区有病例,他以为只是地域性的流行病,h市在小县城北方,离两广很远,所以他没有多想就去学校报到了。到了学校之后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这时在帝都等一线城市陆陆续续爆出了病例,不出一月,**已蔓延全国。
学校里的人基本上都戴上了口罩,但病毒仍然防不胜防,劳动节假日的第二天,寝室老五出去见了一趟女朋友,第四天早上就发了高烧,整栋宿舍楼立即戒严,覃父没法出去找公共电话,问另外的室友借了手机,他们整个宿舍都得去医院隔离。
虽然不知道老五的情况怎么样,但现在发烧,恐怕凶多吉少。
死亡和他们如此靠近。
这些事情他没有告诉千里之外的覃母,而是把他留下的财产全部交给了她,还说如果放不下心就联系在省城的陈建军,他懂行情,把东西交给他不会吃亏。结婚十年,他留给她的只有那些藏品了。
在医院的日子覃父度日如年,所幸第一天和第二天他都没有发烧。
在他打电话的第二天,陈建国传来了消息,确定病患不是覃父,覃母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
六号学校开学,陈恪之照例一路送覃松雪过去。
覃松雪一路上都没说话,由着陈恪之牵着他的手。
到了教室门口,陈恪之弯下腰整了整他的衣领:“别胡思乱想,大伯伯说了师父没事的。”
“嗯。”覃松雪点点头,情绪还是不高。
“放学别排路队了,跟老师说一声,我过来找你,一起回家。”
因为没有校车,小学放学为了安全,学校规定回家路线差不多的学生组成一个路队走,之前陈恪之还能脱离自己班的队伍跟着覃松雪,上了六年级后老师喜欢拖堂,覃松雪怕饿,陈恪之就让他一个人先走。
“蝈蝈再见。”覃松雪踮脚抱了他一下。
覃松雪还不到九岁,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失去了父亲会是如何,他想了一下他爸爸如果感染了那个病,再也见不到他,他心里就特别难受。
他形容不出那样的感觉,好像五脏六腑都空了一般,又像是上次过年偷喝了一杯葡萄酒后,晕晕乎乎地看什么都不真切。
班上的胖子同学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还没开口全班就哄堂大笑,老师气得直拍讲台让他们注意课堂记录。往常他是起哄最大声的那一个,但现在他却笑不出来,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发笑的地方。
不过就是上课被随机点了起来吗,他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好笑的?
覃松雪想起了班上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同学,曾经做过他同桌,上个学期她一个星期没来上课,听老师说她蹬三轮车卖炒饭的妈妈出车祸死了,还号召全班给她捐款。
如果他爸爸生病了,班上同学会捐款给他吗?
应该不会……她爸爸是个摆摊给人修鞋配钥匙的,他妈妈却是副县长……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家干什么……
“覃松雪!”
老师带着火气的话把覃松雪的思绪给拉了回来,覃松雪吓得不轻,忙不迭地站起来,他坐在最后一排,还弄倒了椅子,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全班又哄堂大笑。
“0除以任何数都得0,这句话对不对?”数学老师很不满覃松雪上课走神,随口问了一个问题。
“对……不,不对!”覃松雪说了一个答案,随即又改口。
“那你说这句话为什么不对?”数学老师皱眉。
“因为0不能做除数。”
“给我去后面站着!”数学老师指着教室后面的角落,抬高了声音道,“上课不认真听,我说的是‘除以’,不是‘除’!你一天到晚不是破坏课堂纪律就是骚扰别的同学!下个学期就要学一元一次方程了,你再这么下去,等着不及格吧!”
覃松雪一言不发把椅子扶起来往教室后面走。
“课本都不要啦?你还要不要听课,是不是学生?”数学老师厉声道。
覃松雪又走回去拿了课本。
教室里鸦雀无声。
数学老师继续讲判断题,她很满意这样的课堂纪律,这个班早该狠狠地管了。
覃松雪并不是第一次被骂,往常他都没有太大的感觉,陈恪之告诉他不必在乎老师骂他什么,只要学的东西都弄懂了就行,不撒谎不逃课不欺负小同学,其余全部无所谓。
可是这一次他为什么那么难受呢?
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他只不过是想想爸爸,没有听清老师念的题目,就变得“不是学生”了。上课起哄的也不只他一个,为什么偏偏揪着他不放?他今天上课明明很老实的。而且上学期数学期末他还考了98分,难道下个学期学了那个什么方程就要不及格了吗?
覃松雪想不明白。
刚刚同学们的眼神分明是在幸灾乐祸。他觉得好像被这些人抛弃了,包括老师在内,他们都不喜欢他。
可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呢?
憋了一晚上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课本上,覃松雪无声地哭了。小恪蝈蝈不在他身边,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很无助。
小恪蝈蝈说他是男子汉,不能哭,他还要去保护妈妈。
可他还是很难受啊……
哭的时候躲起来不被人发现就好了吧?
覃母在家里等了一天的电话,覃父一个都没有打过来。
h市感染者人数在不断上升,陈建国也没有带来噩耗。
不管怎样,如果覃父真的出了事,陈建国那边的消息应该是靠得住的。
这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更好。
黎家二老还不知道覃父的情况,如果他们知道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说不准会让覃母去变卖覃父的藏品,再把钱分给他们用,然后催着覃母去找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嫁了。
家长们很有默契地不在孩子们面前提到**两个字,覃松雪和陈恪之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每天照常吃饭练字做作业。
只是覃松雪越来越依赖陈恪之了。
只有在陈恪之面前,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肆意宣泄自己压抑的情绪。
他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可以对陈恪之说。
不管发生什么,小恪蝈蝈都会一直保护他。
第30章chapter30
第三天覃父借到了手机;打电话回家,说一切安好。
病毒的潜伏期有10天,覃父他们必须被隔离那么久才可以从医院里出来。
老五已经确诊;x线胸片肺部阴影在进医院的第二天就出现了,验完血后也进一步肯定他感染了sars病毒。
覃父只能寄希望于潜伏期的病毒传染性不强。
这十天对于两家人来说是一种煎熬,新闻上铺天盖地全是**的报道,染上了这个病在普通民众心里;无异于被宣判了死刑。
覃母接到覃父的电话后;第二天把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穿着西装短裙去上班,工作一点也没耽误,但眼睛里布满的血丝暴露了她的疲惫。
覃松雪每天都和他妈妈一起睡;还必须让他妈妈睡靠墙的位置,说一定要替爸爸照顾好她。
这场变故改变了许多人。
好在覃父十分幸运,没有检测出sars病毒,保险起见在医院隔离了十天,之后才被放了出来。
那一刻宛如新生。
摸出电话卡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覃父拿着话筒的手一直在颤抖。
“兴敏,没事了……”
如果条件允许,覃父真想买张火车票连夜赶回去。
可是sars没有疫苗,他不能冒险回家,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待在学校每天报个平安。五月是sars病毒散播最快最广的一段时间,在感染三千六多人后大陆的死亡率一度上升到了22%。一线城市如同人间地狱,全民恐慌。
从医院里出来后覃父去取了钱买了个黑白屏的手机,还特地学会了发短信,拿到手机的当天晚上给覃母敲了一大堆肉麻的话,覃母收到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覃父没事的好消息传来,覃松雪终于恢复了往常没心没肺的模样,开始上蹿下跳,写字也不好好磨墨,直接把墨汁倒进砚台里用。
不管覃松雪如何调皮,覃母知道,他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儿子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勇气。
六月陈铭拨通了陈恪之的电话。
“小恪,你想好了吗?”
“嗯,哥,我还是决定初三再过来,初一有些早了……而且现在**这么厉害,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哎……好吧,尊重你的意见。”
“其实那个……附中真正厉害的是高中部,不瞒你说,初中部有好些个都是砸钱进去读的……还有,你想要什么学习资料,我会尽可能地给你寄过来。插班考试我先帮你打听一下,上初中多参加几个比赛得名次估计就没问题了。”陈恪之既然不愿意,陈铭也不好多劝,只说了些套话。
“谢谢哥。”
“说什么谢谢啊,别见外,没事先挂了,有空过来玩。”
“哥,还没问你呢,**那时候……”
“我没事,压根不是那个科室的,主要就是护士……别提了……”陈铭实习的医院几名医护人员殉职,说起这事儿心里堵得慌。
“没事就好,先挂了。”
“嗯。”
陈铭劝陈恪之去省城读书的事情几个家长也知道,陈父对陈恪之是一百个放心,陈建国对此也很支持,不过陈恪之本人没这个意向,他们也不好强求。
陈母还专门找陈恪之谈了一次话,说县城一中的本科上线率特别低,消息闭塞,考试前拿不到一手资料,学习氛围也不好。
陈恪之说,妈,你别担心了,我只是在这里呆两年,到了初三一定插班出去,年纪大一些适应能力也强一些,课程他都会提前预习,不用担心跟不上课。
陈恪之从小就不需要陈父和陈母操心,成绩没掉出过年级前五,奖状证书一大堆,关键是他还不是死读书的那一类孩子,各方面能力都特别强,锻炼身体也没落下,运动会一千五百米跑了第二,输给了校田径队的队长。而且为了防身,陈父已经开始教他一些简单的擒拿格斗动作了,陈恪之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
陈母从来没体会过“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感受,她办公室的一个数学老师,家里儿子不听话,实在管不住了,竟然信了迷信去求百家米给她儿子做来吃。陈母简直无法想象那些父母的艰辛。
七月,**的疫情得到了控制,感染人数不足五百,死亡率也稳在了2%以下,覃父坐上火车终于回来了。
而他一回来,覃松雪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陈恪之练字一直很认真,覃松雪就不一样了,心情好就认真写两笔,懒得动的时候就拿笔在毛边纸上随意画两画。覃母不懂书法,所以不管他练字,陈恪之则不关心他这些,这段日子覃松雪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覃父这次在高研班的学习可谓是脱胎换骨。
在美院学习了半个学期他才惊出一身冷汗,幸亏他从前的指导方法没有出现大的偏差,要不然真会毁了覃松雪和陈恪之。学书法,有个好的老师实在太重要了,会少走十几甚至是几十年的弯路。
为何有人未及弱冠就可以得到全国金奖,有些人七老八十却只能在老年大学吹吹牛?水平并一定不与年龄成正比。
这就是走对了路的差距。
覃父把在美院学到的东西对两个徒弟倾囊相授,他不再招任何没有功底的学生,而是开始给县书协的会员讲课。
他回来的第一天就让陈恪之拆字,用的是陈恪之最为熟悉的颜真卿。
“这一个月你们两个把眼睛给练毒,临的字和字帖上不能有任何的偏差。”
其实做到这一点对练了好几年字的覃松雪和陈恪之来说并不难,可是覃父的要求却让他们始料未及。
“把‘重’字的横画单独写出来,线条间的间距,露锋和藏锋,粗细变化都看仔细了。”覃父看了一眼发呆的覃松雪,“球球,你也来写这个字,记得别写竖画,先把横画写完再添上去。”
这种拆字练眼力的方法陈恪之闻所未闻,依言照做之后写出来的字惨不忍睹,重心都歪到了一边,更别提中间的空间分布了。
“现在晓得你的眼力差在哪里了吗?‘重’字一共七笔横画,每一画都有不同的写法,你是不是区分开了?你看你的第三笔和第六笔写法就重合了。”
陈恪之看着其丑无比的“重”字一言不发。
“继续练,今天就写这一个字,写到和你以前一样的水平就行了。”覃父说着点了根烟,转身去了阳台。
覃父扫了一眼覃松雪的字,什么都没说,覃松雪拿着笔,脸色像是吃了一斤苦瓜。
小王八蛋终于意识到不仅小篆麻烦透顶,就连曾经觉得简单无比的颜体都可以弄死人。
覃松雪觉得他的这个暑假简直一片灰暗。
世人都赞王羲之里的“之”一共有二十多种写法,殊不知每一位书法家写的每一个字,每一笔都有细微的不同。
横画,有上凸,有下凹,有在三分之二的地方凸或者凹,竖画,中锋和侧锋转换,中锋为主还是侧锋为主,字的重心,还有出锋的点,所有的要素组合起来千变万化。
书法家都有一双极毒的眼睛。
覃父看好的那两名学生还是来上课了,而且学费没有增加,仍然是一个月五百,纸笔费另算。
这两个学生都是女孩子,一个十一岁,另一个十四岁。之前年纪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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