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 作者:公子欢喜(冥顽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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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欢 作者:公子欢喜(冥顽不灵)-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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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雅臣自己也说不上来想干什么,只是立在照镜坊前,就突然十分想再看看门后那座上次来不及细看的院子,以及院子里那个似乎不怎么会说话的青年,虽然无趣,可是也意味着,他不吵人:“我找人。”
“找人也不是这个时候。哪里有三更半夜敲门的?”温荣急了,拉着他的衣袖苦心劝解,“少爷,咱们回家吧。若是再出事,小的脸上都还没消肿呢。”
温雅臣充耳不闻:“先前跟家里说好了,今晚在丁大人府上看戏。出不了事。就算有事,那又能怎样?”
您当然不怎样,可我呢?温荣难过得想哭。
正说话间,几声窸窣轻响,“吱呀——”一声,门后慢慢探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老仆:“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温雅臣从容拱手:“上回受了你家主人招待,今日在下特来道谢。”
“我家主人出去了,公子若是有事,还是白天来吧。白天他总在的。”话音未落,不待温雅臣追问,那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
想要伸手再敲,手举到半空却又踌躇。这时候出门,不是上街揽客便是有了金主传唤。啧,既是出来讨营生的,又何必做张做致,做出那副清高模样给谁看?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落寞,只是刚刚才升起的几分期待还在胸口间萦绕着,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被戳破了。温雅臣忽然之间,微微觉得有些难受。
幸灾乐祸的小厮笑嘻嘻逗他:“看,小的刚才就说过了,哪里有这时辰找人的?大半夜的,平白无故找上门去,人家就算在家也必定不愿见客。少爷,别生气,咱们再回飞天赌坊摸两把?兴许就翻本了。”
猛地站住脚,温雅臣恶狠狠回头,一张俊脸上已是黑云密布:“翻什么本?那么喜欢那儿,我把你抵给银月夫人如何?”
小厮急忙告饶:“小的多嘴。”
温少一甩袖子,一个人独自气冲冲往前走:“既然知道,那还不快走?”
“少爷,去哪儿呀?”
“你说去哪儿?回府!”
夜色正浓,楼头的花娘彩袖飞扬,晃花了路人望穿秋水的眼。烟花巷内人来客往,笑语喧天。遍地烟花客,独他行得匆匆,高冠入云,环佩叮当,绷着脸闷头直走,活脱脱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
之后几日,又有不少人家来邀,赏桃花、猎野兔、踏青郊游……名目种种,无非吃喝玩乐四字。温雅臣一反常态地都推了,窝在将军府里哪儿也不肯去。有一天,甚至破天荒地起个大早跑去上朝。
当日温将军在京时,痛恨他胡天黑地虚掷光阴,就在礼部给他找了份闲差。温雅臣不敢违逆父亲,勉强赶去朝中装模作样混了几天。一俟温将军出京,便立刻央了母亲和祖母去宫中疏通,托病在家休养,再未踏入过朝堂半步。当朝天子病重,朝纲不振。旁人知他家皇亲国戚权势极天,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不敢多问。
现今看他收敛行迹,虽只去上了一天朝,老郡主和卢夫人也是喜不自禁,只道是菩萨保佑,家里的独苗终于懂事开窍,明白要上进学好了。
阖府上下,人人欢欣鼓舞。唯有二小姐温雅歆远远站在人群外,勾着嘴角冷笑:“只怕他这不是安分学好,是憋着劲使坏。”

第五章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未及仲春时节,房檐下就有燕子甘愿冒着连天阴雨回来筑巢。小小的东西好似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一路山水迢迢而来,不见半刻休息便马不停蹄飞进飞出,忙着重整家园。
叶青羽可以听到它们啁啾的鸣叫与翅膀的扑腾声。小小的鸟儿如同世间所有新婚的夫妇般,有着数不清理还乱的家事,忽而喁喁细语,忽而又拌起嘴来,再过一会儿,又是一派其乐融融。
照镜坊太过安静,厚厚的高墙挡住了世人窥探的目光,也将墙后的一切喜怒哀乐尽数泯灭。邻家曾经夜夜都会响起女子寂寞的悲歌,哀怨的曲调伴着模糊的哭声,被刺骨的北风吹得越飘越远。子夜时分,叶青羽常常被她的歌声哭醒,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默默地听。
一月之后,歌声消失了。负责照顾叶青羽的秋伯说,那女子自尽了。临终前,她割破手指,在墙上留了整整一壁血书。可惜他不识字,写了什么完全不认得。
他摇着头一再感叹可惜。叶青羽一如夜半听她的哀歌时一般沉默,人生绝望种种,无非被欺骗,无非被背叛,无非被抛弃。
“公子昨晚又出去了?”窗外的秋伯专心致志地修剪着一株栽在盆中的青松,语气随和仿佛闲话家常。
“嗯。”笔锋微顿,叶青羽低声回答,“对不住,又吵到您老。”
白日无尽,长夜漫漫。他醉心习字,秋伯痴迷园艺,于是一笔一划之间,花开叶落之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唉……”秋伯再不说话,一声长长的叹息渗进绵绵的雨水里,落在树根下的泥土中,生出一树的寂寥。
透过模糊的窗纸向外看,秋伯老了,当初宽厚壮实的胸膛如今只看得到日益弯折的背影。洪亮爽朗的大笑再听不见,埋首花草丛中的老者连鬓边花白的头发都显出那么一丝枯涩。
叶青羽静静看他,仿佛看见多年后的自己。守着这个悄然无声的院子,没有波澜壮阔,没有高‘潮迭起,甚至没有大悲大喜,没有生离死别,就这么寂寂无声地死去,一如当日寂寂无声地出生。
手中的笔再难继续,一滴墨汁重重跌在纸上,毁了一篇笔画工整的经文。近来叶青羽开始学着抄经,巷口那户人家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嬷曾在门外跟秋伯聊天,说抄经有助心气平和。叶青羽原先听过就忘了,这些日子却又奇怪地记起来。时间大约是温雅臣走后。
“虽说入春了,夜里仍旧冷得很。公子出门记得多披件衣裳。”多余的叶片被剪去,秋伯举着剪子埋头几番摆弄,陶盆中的罗汉松立刻气态俨然,巍巍仿佛利于高山之巅。
“我明白。”
院门被拍得山响,秋伯匆匆起身去应门。
门开了,烟雨如织,隔着早春盎然的新绿,叶青羽看见了院门外盖着青苔的高墙,也看见了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温雅臣。
咚咚、咚咚——激烈的敲门声似乎还未停止,淹没了淅沥的雨声,充斥着叶青羽的耳朵。
“公子,在下如约而来。”
他淋了一头一脸的雨,誉满京都的将府败家子或许从未有过如此不堪的时刻,湿漉漉的头发从珠冠中散落而下,挂着雨滴潦草地贴在颊边。宝蓝色的锦袍也湿了,肩头下摆的华丽团花被水渍晕染成更为深重的颜色。
“如约?”叶青羽疑惑。那日临走时,这位温少匆忙得更像是被捉奸后的落荒而逃,压根没有什么再定约会的心情。
站在院中的青年有几分陌生,又有几分熟悉。仰首微笑的骄傲身姿依旧,坦然赤诚的神情同样依旧。
“当日在下说过,我会再来。”他毫不迟疑地打断他的话,脸上的微笑因语气的凝重而化为严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么阁下的来意是?”
他抬手整理衣襟,双手抱拳,弯腰深施一礼:“向公子赔罪。”
叶青羽沉着看着他笑吟吟的脸:“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温少何出此言?”
“当日酒醉,怠慢公子,在下惭愧。”其实是在与朱家大少的闲聊中,无意发现小倌云云皆是一场误会,那天清早的种种骄慢轻鄙就这般被风轻云淡的一笔带过了。温雅臣微笑着站立在这座四处绿意盎然的院子里,努力收敛神情,望着眼前依旧一脸狐疑地叶青羽,“公子高洁,不容轻侮。”
“哦?你怎知我高洁?”叶青羽反问。
他渊渟岳峙,从容立在原地,言语不见丝毫迟滞:“在下酒后失途夜宿街头,公子救我,是谓善。在下满身污秽腥臭难闻,公子留我,是谓诚。在下醉后失态贻笑大方,公子容我,是谓仁。在下出言不逊以财相侮,公子悉数还我,是谓信。而今,在下唐突登门莽撞而入,公子仍肯见我,是谓礼。如此善、诚、仁、信、礼,不谓高洁,又何为高洁?”
“世人皆道,将军府温少机敏聪慧,巧言善辩,而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传说中的绣花枕头原来并非愚钝迟笨,叶青羽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温雅臣仍是庄重,面容端肃,两手抱拳,折腰又是一揖:“在下糊涂,秽眼浊心,以骄横慢傲之见而取人,以鼠目寸光之心而待人,反轻慢了恩人,桩桩件件是在下的错,实在罪无可恕。今日登门,不敢奢求公子谅解。公子宽宏,但凡能赐下几声斥骂或是一顿拳脚,在下就已心满意足。”
他说得至真至诚,目光清明如这漫天漫地的春雨一般,铺天盖地将他这小小的院子笼罩。叶青羽惘然,跨出门槛,对他道:“屋外风寒雨凉,温少还是进来说话吧。”
温雅臣却摆手,诚惶诚恐,几乎快要退到院门外:“公子若不责罚在下,在下便守在这雨中直至天晴。”
春雨靡靡,哪是一时三刻就会停下的?眼前的青年眸光炯炯神情坚定,叶青羽木然的面孔终于崩不下去,上前一步,站在房檐下对他柔声道:“进屋吧,病倒了可是我这做主人的错。”
“这么说,公子是原来在下了?”怯怯地,传闻中骄纵的将门公子拘谨地收敛着手脚,墨黑的双眼微微抬起,穿透了雨幕一瞬不瞬地望向叶青羽。脸上是无法自抑的欣喜与害怕再度误会的失措。
叶青羽被他看得满身不自在,低下头,说不出口“是”,亦说不出口“不是”,垂眼看着脚边秋伯刚修剪一新的盆栽,脸上一红,终是轻轻点头。
“呵呵……呵呵呵呵……我就知道。呵呵呵呵……”
细雨如烟,枝头嫩芽新绽,檐下飞燕双归。满院都是温雅臣喜不自禁的笑声。世人交口称赞的翩翩公子昂着头站在雨里,任凭寒风吹乱了鬓发雨水浸透了皂靴。他眯起眼笑得天真,叶青羽从他看着自己的眼中看见了同样微笑着的自己。
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遇见了那个他,那个以为自己摘到了星星的温雅臣。
“进来吧,我给你找件干净衣服。”笑着向他伸手,叶青羽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如此欢笑时什么时候。
“我不。”他却反把手背到身后去。温雅臣勾着嘴角,不肯安分的视线在叶青羽身上掠过一次又一次,“在下连公子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进得院门就已是无礼,又怎能冒冒然就登堂入室,岂非放肆至极?”
不待叶青羽开口,他自顾自整理那早狼狈不堪的衣冠,又是一揖:“在下温雅臣,京城人士,祖籍奉州,家住南城。平安巷左拐行过一树桃花,再往前走两步,过了一株老榕树便是。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不过三言两语,“公子”就在他嘴里变成了“兄台”。这攀亲论故的本事怕是连从前的顾侍郎都比不上。
叶青羽莞尔:“不敢。免贵姓叶,叶青羽。”
“蓬莱阁下红尘境。青羽扇低摇凤影。”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忽而眉目舒展,摇头晃脑吟诵起来。
叶青羽笑:“非也。是轻如鸿羽。”
“何必如此自谦?”温雅臣大不赞同。
檐下滴水成行,落雨如注,隔在二人之间,仿佛一道透明珠帘。他在雨中,他在檐下。你看着帘后浅浅自伤的我,我亦看着帘外磊落洒脱的你。
叶青羽无心同他争辩,只是伸着手道:“温少,进屋吧。”
话音方落,腕间一紧,叶青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温雅臣整个拉进了雨里。蒙蒙细雨兜头盖脸罩来,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他俊朗夺目的脸与狡黠邪魅的笑:“如此良辰美景,叶兄不沾沾这古人诗中的杏花春雨,岂不可惜?”
从未想过他会再度出现,即便一遍遍抄写着枯燥的经文来平复心中的躁动,也不曾想过他会用如此出乎意料的面貌站在这院中。藐视清规操守的放‘荡子弟守礼地只是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腕。并肩站在这因为春日到来而显出无限生机的院子里,抬头是树梢新抽的枝条,脚边有羞怯半开的野花。厚厚的高墙将尘世的喧嚣隔阻在外,于是耳边只有如私语般低低自语的雨声。
一天一地的雨,一天一地的绿,一天一地的他。
怔怔地望着温雅臣,叶青羽眼中的天地在刹那间变了模样。

第六章

吃饭得去摘月楼,酒香菜美用料足;穿衣要数纤云庄,他家绣娘的手艺一等一的好;胭脂水粉属东城青龙街后白云巷里的那家颜色最正;金器首饰自然是城西庞记最出色,谁家娶媳妇不去打一对龙凤镯?翡翠珠宝可就要去石头斋……
挥金如土的败家子说起京城风物来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城门外滴水庵里的馒头用的什么馅他都记在心头:“至于寻欢找乐消遣光阴,呵呵……原先当然是依翠楼,现在却是飞天赌坊。”
小院清幽岁月长,潮湿的雨水里混合着刚破土的青草香。叶宅近来天天有客临门,晌午时分他便打一把紫竹伞准时前来叩门。斜风细雨,风雨无阻。
叶青羽配合地从经卷中抬起头:“为什么?”
将军府的独苗被宠坏了,说话必得有人附和,否则就挎下脸长吁短叹:“我果然打扰叶公子了。公子事务繁忙不比我等闲人,在下还是告辞吧。”
作势要走,走到门边,却一脚在外一脚在内,温雅臣扒着门板回过头来,眼神哀怨得连房檐下的燕子都要哆嗦:“都说风雨留客天,天公尚且再三挽留,公子这般宽容仁厚,却连句好走的话都不说,可见在下为人实在粗鄙,叫人厌恶透顶。”
于是叶青羽只得放下笔,赶忙自桌后站起身道:“温少莫走,是在下待客不周,望请温少见谅。”
他在那边装模作样推却:“是我聒噪,吵得公子不能安心习字。还是让我回去吧。”
明知他是装模作样,叶青羽的心间却终究起了几分不忍:“不聒噪。在下讷于辞令,又不常外出走动,因此对院外事物知之甚少。温少肯屈驾前来相伴,言谈种种,可谓见识大增,感激尚来不及,又何谈逐客?实在、实在是我困于院中,往来交际一概全无,故而怠慢了公子。”
太久太久没有如此直白地跟人阐述自己的真实心境,客套的挽留之后不自觉还是泄露及分真实心迹。叶青羽脸上不觉一红。温雅臣“扑哧——”一笑,拖着长长的衣袖装腔作势回身:“果真不曾嫌我?”
“果真不曾。”他郑重点头。起居简朴的叶家公子为人亦简单得如他身上的石青色衣袍般全无半点夸饰。
温雅臣得意洋洋,牵起他的衣袖拉着他又坐回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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