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站在他的面前，恰好在他手指能够到的极限长度之外的一点点。大量软绵绵的血虫也感受到了危险，从他的伤口往外逃窜，像是抱团的蚯蚓一样，挤在墙角最黑暗潮湿的地方。格雷嗤笑一声，声音放低，说：“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是不是？”
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却透着一股森森的寒意。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裂开嘴，大声说：“你有人类的恋人？你敢让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
格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把二十发破魔弹送进了他腐烂右手的肩膀。破魔弹命中在他身体内部串联起这只手的血虫。失去支撑的右手掉到了地上，除去供血虫进入的通道，切面平整异常。
“手！我的手！”
男人尖叫着想要捡起自己的右手，格雷毫不客气地把那只手踢开，冷冷道：“这又不是你的手，是那个记者的。不过……如果你听话一些，说不定我可以暂时把手借给你？反正我再生起来也很快，而且我的手大约不会那么容易烂掉。”
男人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喜悦的神色。他大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杀人的！”
“喂，浪费了一分钟的时间，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认识我？”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吞咽的声音，他说：“有人……给我力量的人告诉我你……你这样的吸血鬼……不会杀人……”
“那么说你是人类咯？”
“人类！我当然是人类！啊啊啊啊，它们从那天开始就在吃我！它们钻进我的身体里吃我！我的手！医生说我不会失去我的手的，但它们吃掉它了！把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
格雷皱起眉头，又往他身上打了几发破魔弹，让男人发出野狗一样的嚎叫声。他缩成一团，对血虫正在逃离自己身体的这件事似乎一无所知，低声说：“我告诉你，你就不会杀我了，对吗？”
“我和WSS有约定，我不会杀人。”
“哈哈……我就知道，我死不了。我认识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罗伯鲍里。”
“忘记了。”
男人脸上的血虫一阵剧烈的扭曲颤动。他又咽了口口水，说：“那天……那天被WSS的人送到医院去之后；我被关在医院里，我很害怕……我很害怕……那天你没有杀我，但我还是很害怕你来找我……嘿嘿，我竟然割断过一个吸血鬼的脖子……嘿嘿……然后那两个男人，那两个男人来了。那些血虫每天都在吃我，我好痛苦，我好害怕，其中一个男人给了我一个盒子，然后它们就不再吃我了，呼哧、呼哧……我还是很害怕，那个男人要我去做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
“那盒子……那盒子有很强的力量，我能控制那些虫子了，我能反过来控制那些虫子了。嘻嘻，他说让我来找你，让我给你带个信儿，嘻嘻，我为什么要听那个男人的……我现在有力量了！什么龙，什么新晋猎魔人里第一流的强者，现在还不是被我控制的女人团团围住，哈哈哈哈哈，你算什么，你又算什么？为什么那么看着我？你不过是个软弱的小可怜，我随随便便就能干掉你，谁给你资格居高临下看着我的？哈哈哈，我站在高处把那个年轻人推下来的时候你一定吓了一跳吧？但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啊啊啊这次是我居高临下看着你了！你！”
格雷面无表情地看着精神已经开始错乱的男人，继续问：“是那个男人让你冒充右手猎人格隆丁的？”
“格隆丁？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提起过他……他提起那个连环杀手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的手……我的右手……我的手啊啊啊啊，我要把我的手取回来。你不杀我，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我得把我的手取回来啊！”
格雷向着龙所在的位置回头张望了一下，然后说：“最后再问你三个问题。第一，你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吗？第二，他到底让你带什么信儿给我？第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
“嘻嘻……那个男人……谁在乎他……他告诉我的……他……他……”
男人心脏的位置突然爆炸出一个血洞。他脸色古怪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从那个位置喷出来的不是血虫，而是货真价实的他自己的热血。
这是在触发某个被禁止的行为之后发动的咒术。
男人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他对格雷伸出手，哀嚎着：“救救我……救救我……”
“这可不好办啊。”
格雷说着低下头。他在背光的位置，男人只能看到他一双闪烁着金色光彩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嫌恶。
“感谢你告诉我那么多信息。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是魔法师，还对我挺了解的。不过他大概一开始就准备出卖你。因为格隆丁……算了，告诉一个快要死的家伙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呢？”
他又举起了枪，手指炫耀似地在扳机上拨弄了几下。
他每动一下扳机，都在摧残着男人的神经。男人声嘶力竭大叫起来：“你！你答应过不杀我的！”
“是啊，我说过不杀人类了。不过心脏被开了个口子还不死的，能算是人类吗？你是怪物啊。”
“龙！别闲着！快想想办法！”
列奥因为围攻自己的四个人一下子摔倒在地而松了一口气，但想起更多挂在窗上和墙上的人要怎么样的时候，他马上绷紧了神经。
然而龙只是呆立在原地。
“可恶，关键时刻还是只能靠自己。”
列奥闭上眼睛。这时候已经有人从半空中坠落下来了。他把双手平放在身体两边，一瞬间在把附近的地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梵风！”
热风像是一个看不见的湖泊上的波浪，接住了所有正在坠落或者还没有摔下来的人，把他们送到地面。这样大范围的魔法非常耗费精力，列奥几乎是马上跪倒在地上，当最后十几个人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他终于支持不住，扑到在地。魔法也瞬间消失了。
从两楼左右的高度摔落的人多少也会受伤，不过总好过从五楼摔下来。
列奥最后看了看龙。龙的脚边有一大片血泊，那不是他或者别的什么人的血，而是从一个女人嘴巴里吐出来的血虫融化成的小血池，其中似乎还映着什么景象，不过一眨眼就消失了。
格雷整理了一下头发，眼睛从金色变回绿色的瞬间，那让人心悸的嫌恶也消失了。他回头又看了看龙的方向，龙的心跳似乎加速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他依依不舍地从刚才还属于自己的领域中收敛起听力。把所有所有的声音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一大滩烂骨头和碎肉的混合物在他脚下漫开，露出其中的一个盒子。
这不是格雷第一次和这种盒子打交道，也不是最后一次。他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准备把盒子包裹起来的时候，其中忽然闪烁出一道明亮却不刺眼的光彩。
某个庞然大物的身影从盒子中被投影到这五平方公里土地的上空。
它的身形像蛇，全身披鳞，马一样狭长的脸上有银色的犄角和长长的胡须。
其威严华美之貌，不可逼视。
、右手猎人07
龙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格雷配药回来。
列奥和艾伦现在并排躺在楼上休息室的病床上。这次事件中受伤的市民有上百人，其他被血虫控制过的也需要在医院接受观察。现在红灯区附近的三家医院已经爆满，他们则被安排到和WSS联系密切的一家位置冷僻的医院。艾拉特居然也受了伤，据说在看到那条龙的影像的时候，附近有一个WSS的成员吓得手机脱手，飞起来砸到他的头上。还好他只是擦破了点皮，现在还留在现场参加善后工作。
龙和列奥都有些擦伤，他的右手背被某位女士的指甲划出长长的三条口子，伤口不深，也没有被血虫入侵。
龙轻轻抚摸包裹着纱布的右手；脑袋里却塞满了刚才的所见。
魔法和全息投影技术都可以在半空中生成如此逼真的影像，就像是真的有那样一条龙一样，这种视觉冲击远远超过巨幕电影的震撼上限。
来自东方故乡的图腾圣兽不仅有着凛冽不可侵犯的美丽身姿，也让他感到非常熟悉。他是中国人，理应对龙感到亲切熟悉，但龙又觉得那种熟悉异乎寻常。他努力想要回想起什么，可脑子里始终空荡荡的，只是每次想起那条龙的面貌，就觉得心又平静又温暖。
那种感觉很奇特。格雷给他的温暖是恋人的，那时候他感到的温暖，大概是属于亲人朋友之间的。
如果不是血虫最后传递给他的信息把他拖进了一个充满阴谋的漩涡，他倒宁可利用这点时间，好好回味那感觉。他正想着，听到格雷的声音。
“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格雷拿着包好的消炎药穿过走廊，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说：“最早从楼上跳下来的人没死。”
龙想到艾伦，眼睛一亮，问：“他们怎么样了”
“艾拉特在电话里也没详细说，就是出血严重，内脏有损伤，但应该死不了。”
龙为艾伦松了一口气。艾伦的能力十分优秀，但毕竟太稚嫩，他不想他因为那几个人留下心理阴影。如果那几个人没有死，那是最好不过了。他又有些奇怪，说：“那样的重伤，真的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要问你了。”
“我？”
“他说医生也很惊讶于他们的生命力，倒是有个来帮忙的魔法师说他们身体里有‘异种之火’维持着他们的性命。”
龙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右手，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儿。他的火焰有那种能力吗？不过说不定确实是他的能力。
他隐约觉得自己确实做得到。
格雷靠了过来，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这家医院的位置确实很偏僻，又是深夜，两个人坐在走廊长椅上相顾无言，过了很久，也没有护士或是病人经过。时间静静流逝，日光灯管的冷光却纹丝不动。
“我和艾伦……”
“我和列奥……”
两个人是一起开口的。格雷先笑了起来：“我和艾伦是跟踪你过来的，刚才我还想着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不过你好像不会那么健忘，我还是老实先交代了。”
龙也笑了，他说：“是我先不对。我……”
格雷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你答应列奥要保密的？那我猜你答好了。他是你在卫星市认识的好朋友？”
“恩，我第一次见到徐……夏娃和杰特，就是在他工作的酒吧。”
“魔法师需要去酒吧打工？”
“个人兴趣和遭遇的因素，一半一半吧。”
“真是特殊的兴趣。我猜猜……他因为有个不适合的恋人，所以脱离了家族。他的恋人后来死了，他在卫星市落了脚，游荡了一阵子？”
龙惊讶地看着格雷，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问：“是谁告诉你的？”
“那件事当时很出名，他的家族和艾伦家齐名，他已经是一个开始崭露头角的出色魔法师了，却为了一个牛郎和家族闹翻。看到他放出的使魔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别忘记了，我们给奥萝尔的第一课就是了解这附近的魔法师。后来来帮忙的那个是他的表兄弟。”
其实这是龙第一次听说列奥当时的恋人是个牛郎。他也没有很惊讶，只是有些感慨。他刚认识列奥的时候，只知道他一定有些原因才会当起了调酒师。
“是在五年前？”
“是啊，五年前。他的恋人是被格隆丁杀死的？”
“恩。”
格雷的手伸过来，手指放在他手背上的纱布上，龙低下头，看着他修建得当的漂亮指甲。格雷问：“所以你一发现你好友的大仇人出现了，就赶去找他，以防他因为愤怒而冒险？他就请你一起帮忙找那连环杀手？”
“他本来不让我插手，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冒险。魔法师对抗突发事件的能力不强，我不放心他。”
“我也不放心他啊。”
龙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格雷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说：“化装成情侣去同志酒吧钓格隆丁出来的计划是你想的还是他想的。”
龙失笑，说：“你想太多了。五年前他调查过格隆丁的行动，认为他在红灯区附近出没的概率很高，实际上他当时已经大约追踪到他了，但格隆丁又消失了，他失望之余才远离伤心地的。”
“他又为什么会回到伤心地了呢？”
龙这次真的被问住了。他回想起自己从卫星市回新巴黎市之前和列奥的那次碰面。列奥到底是为什么回来？仅仅是因为在老板开除了？他虽然被艾伦骂了无数次老实木讷，但从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龙明白了，列奥说不定是真的有些喜欢他的。但他还是对格雷说：“你真想太多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格雷满意地又敲了两下手指。龙的视线由他的指尖回到他的脸上。那张他百看不厌的美丽面孔永远都是那么苍白，睫毛垂下来，半遮住翠绿色的眼睛，在他眼里说不出的可爱。
然而这也只是格雷的一部分而已。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那个自称罗伯鲍里的人最后用了一个法术，我也说不准到底是不是他，但是有血虫融化变成了镜子，我通过那法术看到了你们谈话的内容。”
格雷没有任何表示，他从发丝到手指都纹丝不动，像是时间真的停止了那样。
龙说：“一想到有抱有那种恶意和阴谋的人在我们身边，我就想马上带着你回中国。”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在我们身边？”
“他能接触到被WSS收容的罗伯鲍里，知道我们有找那些盒子的任务，对你又……十分了解。那个人一定潜伏在WSS里，在我们之间。”
格雷抬起头看着龙，脸上一瞬间划过好几种表情，有惊讶也有疑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那时候的表情是不是很可怕。”
“还好。”龙想了一下血水映出的格雷，忽然把右手翻过来，反抓住他的手，问：“你看起来非常生气，为什么？”
“他让我想起五年前的某件事，所以我生气了，就这样。”格雷的睫毛扇动几下，下垂一些，盖住了一大半眼睛。他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当时的搭档名叫柯莱赫特。他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眼睛和你很像，是艾德伍德的恋人。恩……不止吸血鬼当中的同性恋多了一些，猎魔人和WSS中的同志也不少，也许因为这个群体里的女人太少了？”
他的口气像在说笑话，脸上可没有半点笑意。龙也没有笑，听他说下去。格雷叹了口气，说：“他死了。艾德伍德认为我也喜欢他，因为得不到他故意害死他，所以和我翻脸。你说我想是因为因爱深恨害死搭档的人吗？”
“你喜欢他吗？”
“以朋友来说挺喜欢的。”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