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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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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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转头来给老猴王一爪子。老猴王并不生气,知道又要当猴爹了,就喜不叽叽的,迈着王者的步伐,又去宠幸别的猴婆娘。这一来,孙卫红乐得清闲,整天价满山乱跑,到处寻食。这天孙卫红跑着跑着,忽然闻到一股它所熟悉的气味,那正是它的大恩人身上发出的特有的信息。孙卫红便飞奔而来,果然在这里见到了吴希声。
  吴希声抱着孙卫红又抚又揉好不亲热,比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还高兴。然而,他也不无遗憾,因为他们不能进行语言交流。孙卫红要是能说人话听人话那有多好呀!他吴希声有满肚子委屈要一股脑儿向它倾诉。他还要对孙卫红说,小骚包蛋,你上回给我算的命卜的卦真是准极了,灵极了!我跟秀秀真是今生无缘。方才她掴了我一个大耳光,还骂我“窝囊废”,我只能跟她说“不”了!我们的好事是彻底完蛋了!……
  孙卫红不愧为聪明绝顶的灵长类动物,它从吴希声苍白清瘦的脸庞,忧郁哀伤的目光,一下子猜到他的日子过得极不如意。孙卫红便加倍热情地亲他舔他抚摸他,给了吴希声亲人般的安慰和温暖。
  一会儿,日头落山,林子里更暗了。吴希声不由得有些紧张:如果留在这深山老林过夜,说不定要给豺狼虎豹当了点心呢。回村吧,已经辨不清方向。孙卫红立时看出主人的担心,便牵着吴希声的手,在密林里穿来钻去,东拐西转,很快找到一条下山的羊肠小路。大约一袋烟工夫,就把吴希声领到了村后的苦槠林。
  唧唧唧!唧唧唧!──吴希声听懂了,孙卫红跟他依依惜别哩。
  吴希声多想把昔日的“小情人”带回知青楼呀!但是,他更担心刘福田会宰了它下酒吃,就愣在林子里,走了不忍,呆着也不安。
  唧唧唧!唧唧唧!──吴希声猜到了,孙卫红又说,你回吧,你回吧,我会常常来看望你的。
  吴希声便咬咬牙,狠狠心,跟孙卫红挥手告别。
  王秀秀在沉沉暮色掩护下走出苦槠林,摸回家,换上干净衣服,关在房里悄悄流泪。
  她真是后悔死了!我是昏了头怎么的?突然掴了吴希声一耳光,又骂他“窝囊废”,这是多么伤人的心呀!唉,他吴希声背着沉重的家庭包袱,刘福田又时时跟他过不去,日子已经够惨够艰难了,应该给他更多的温情和体贴才对呀,怎么能怪他?秀秀恨不得立马扑到希声怀里,让他骂个痛快,打个舒服,赎回罪过,消除裂痕,把他们的感情修复如初。但是,希声总是躲着她。两人在村街上相遇,希声把头一撇,如同路人擦肩而过;在田里干活,秀秀在上丘田,希声就跑到下丘田,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秀秀想,也罢!看你躲吧,躲吧,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明天又是夜校上课的日子,你还离得开我这个助手?
  这天,秀秀好容易熬到日头落山,早早吃过夜饭,冲了凉,换上一身漂亮衣服,坐在院门前的石墩上,让晚风晾干一头乌亮的长发。其实,她真实的目的是等吴希声。好些年了,吴希声教夜校从来都是与王秀秀结伴同行。那条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的黄土小路上,记下他们多少亲密的细语?嵌着他们多少青春的足迹?
  一望之遥,溪埠头水碓里的碓头踢踢踏踏响着,古老的水车咿咿呀呀唱着。秀秀左等右等,觉得时光走得比古老的水车更加慢慢腾腾。一炷香过去了,两炷香过去了,秀秀才发现前方有个人影打着手电缓缓走来。秀秀无须细看,一下就认出那人是吴希声!秀秀的心跳突然加快,呼吸骤然停止,她以为希声就要像往常一样,晃晃悠悠走过桥来,扬起手来在空中打个响指──那是希声呼唤她的信号。然后,秀秀便兴冲冲地迎上去,两人先是一前一后,接着便手牵手地,向设在金谷寺的夜校走去,就像两只在夜间出行的形影不离的小鹿。
  
第七章 瞒天过海(2)
可是,今晚吴希声过了石桥根本就不停步,连瞅也不朝秀秀这边瞅。吴希声过了桥头,立马踅上一条田埂小路,自顾自地朝远处的金谷寺走去了。秀秀心里一急,也来不及多想,连忙起身追赶。一阵小跑,她撵上了吴希声。
  “咦,今晚怎么不邀我一道上学?”秀秀本想把声音放得柔和些,可是一开口,还是有些火药味。
  “秀秀同志,今后你不要帮我当翻译了,我自己教得了夜校。”吴希声继续赶路,头也不回。
  “你说嘛咯?啊,你给我站住!”秀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家伙,竟客客气气称我做“同志”了。
  吴希声站住了,眼睛望着深邃而冷漠的夜空。
  “你真的不要我当翻译了?”秀秀惊异地盯着吴希声,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吴希声的脸庞与秋夜的天空同样冷漠。“我想,我不敢再劳你的大驾了。”
  “噢,吴希声,你真长本事了啊!就算你能听懂乡亲们的客家土话,可你说的上海普通话,乡亲们能听得懂吗?怕都是鸭子听雷吧!”秀秀心里凉透了,憋在嗓子眼里的声音十分凄惶。
  “我已经多少能讲一点客话了。乡亲们听不懂普通话,我就用客话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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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你会讲客话了?你讲两句我听听。”秀秀在黑暗中勉强笑了一下,分明带有寻求谅解的意味。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一定能学会的。”希声的脸还是绷得紧紧的,声音也像从高空洒落的夜雾一样浸透了寒意。
  秀秀知道谈话不能继续,爱情更不能继续,她咬紧嘴巴皮,强忍满眶泪水,回头默默地走了。
  其实,一向细心的秀秀这回可是少有的粗心了。吴希声并未真的生气。他心地善良,宽宏大量,又深深爱着秀秀,哪会把秀秀一时发脾气使性子放在心里?何况自己也有错呀!那天从苦槠林归来之后,希声反反复复想了一个透夜,就下了决心:他要是真心爱秀秀,只有远离秀秀。若即若离好些年了,爱又不敢爱,分又分不开,准要误人青春。希声正苦于找不到一个摆脱的借口呢,好,现在终于给他逮住个好机会。当秀秀啪踏啪踏撵上来,主动示好求和的时候,吴希声就憋足劲儿绷紧了脸,话也说得硬邦邦的,而他辛酸痛苦的心里呢,正在悄悄地痛哭流血呢!
  真是逼上梁山了,吴希声从那天起开始用客话给学员教课。往事不堪回首,他常常感慨万千。客家土话,许多年来都是联系希声和秀秀的纽带,现在,却突然成了促进他们分手的催化剂。没有秀秀当翻译,吴希声可得用心学习客家话了。开头,他免不了说得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常常弄得学员们莫名其妙,哄堂大笑。但是没过多久,希声就把客话说得流畅、自然而纯正了,简直就像说上海话,成了他第二故乡的第二母语。由于学习客话,吴希声慢慢地对客家有了更多的了解。说来真是惭愧。早先,希声还以为客家是个少数民族,现在,他从客家人用客话讲述的故事中,才明白客家是古老的汉族祖先的一个分支。从秦汉以降,两千多年来,历经天灾人祸战乱兵燹,中原汉人有过几次大迁徙,逃难的灾民,流放的贵族,戍边的士兵,跋涉千里,辗转南下,在闽粤赣边地的三十多个山区县落地生根,与当地的原住民闽畲、山越等兄弟民族,从纷争角逐,到交融共处,慢慢繁衍成一支人口众多的民系,这便是遍布东南各省的客家。客家方言显然带有南北交融的特点,既有北方话的阳刚之气,又有南方话的阴柔之美。有许多词语仍保留着古汉语的古音古意,如“吃”说“食”,“走”说“行”,“睡”说“眠”,“穿衣”说“着衫”,“砍柴”说“砍樵”,“割稻”说“割禾”,“插秧”说“莳田”,“店名”叫“字号”,“老板”叫“头家”,“店员”叫“相公”,“经纪”叫“中人”等等等等,文绉绉的,软绵绵的,更像活在千百年前唐诗宋词中的炎黄子孙。
  吴希声学会了客家方言,跟乡亲们相处得更加亲密无间。不仅工作方便,同时还能疗救心灵的创伤。他又利用一切闲暇发奋读书,古代的,外国的,能借到的名著都读,把时间填得满满的,秀秀那一声辱骂和一记耳光在他心头留下的重压,便渐渐减轻乃至最终消失。
  前些时候,刘福田托蔡桂花去王茂财家提亲,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好不恼火,成天都在寻思给秀秀一点颜色看看。正好,这时全国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报纸连篇累牍鼓动打“土围子”,广播天天叫唤要消灭“还乡团”。刘福田顿时来了精神,再次兴兴冲冲下到枫树坪,亲自召开大队干部会,发动社员割“资本主义尾巴”──简称为“割‘尾’运动”。但是,刘福田讲完开会的主题,干部们只顾低头卷喇叭烟,吞云吐雾,没人吭声。大队部的横梁上挂着一盏汽灯,炽白的光,照亮偌大的厅堂;汽灯的喷气嘴嗞哩嗞哩直冒白气。会议在紧张中一片谧静,在谧静中又潜伏着紧张。
  怎么的?都哑了?坐在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上的刘福田轻轻敲着桌子,大家说话呀,我们枫树坪哪个“资本主义尾巴”最大,最长?大队党支书春山爷拉长一张老脸说,我们村饭都吃不饱,年年向国家要返销粮,有嘛咯“资本主义尾巴?”刘福田就批评杨春山,糊涂呀糊涂,枫树坪难道是家家吃不饱?家家要返销粮?就没哪家富得流油的?春山爷说,你想说谁,就直说吧!指鸡骂狗的,我们山里人听不懂。
  
第七章 瞒天过海(3)
刘福田偏偏不直说,他爱启发干部们的路线觉悟。还用直说吗?你们再想想看,谁家仓实楻满?谁家鸡鸭成群?谁家霸占了集体的土地?
  这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枫树坪日子过得好点的也就那么一户。大家异口同声说出个名字:王茂财!
  嘿,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么。刘福田挺满意地笑了
  笑,他举出许多事实认定王茂财是“资本主义尾巴”。一、他是富裕中农。二、他家养了一大窝鸡鸭。鸡蛋鸭蛋自家吃不完,还挑到圩场去卖,赚了大把大把票子。三、他家除了队里分的自留地,还擅自开了五分荒地,霸占了集体的土地。菜也吃不完,又挑到圩场去卖,一年要赚多少钱?……
  春山爷死不开窍,仍为王茂财充当辩护士。他说,王茂财那个菜园子么,也说不上是霸占集体的土地,那么块烂溪滩荒草地,荒在那里只能长苍蝇养蚊子。再说,他家里多养几只鸡鸭,多种几畦蔬菜,这也算“资本主义尾巴”?这资本主义也太不值钱了吧?
  刘福田虽然对春山爷非常不满,可人家是老红军、老革命,他不敢训斥,还是耐着性子摆事实讲道理:春山同志,请问你,王茂财家养了那么多鸡鸭,种了那么多蔬菜,要不要花劳力?要不要吃粮食?要不要耗肥料?春山爷说,不花劳力,不施肥料,地上能长出菜来?他王茂财是神仙呀!刘福田说,这就对了!我可是作过调查研究的。刘福田扳着手指头算了一笔账:一户农家一年要给队里交十五担人屎人尿肥,他王茂财可好,一年只交八担;人家一年要给队里交十担牲畜肥,他王茂财可好,一年只交五担。枫树坪两百多家农户,如果都像王茂财一样,一年少交十多担肥,全大队一年就要少了两千多担肥。一担肥就算增产十斤谷子吧,全大队一年就要减产两万多斤呀?“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王茂财跟集体争肥料,争劳力,争土地,还不是挖集体经济的墙脚?大家都说说,王茂财算不算“资本主义尾巴?”
  大家七嘴八舌乱起哄:算!算!他王茂财不算“资本主义尾巴”,我们枫树坪就没有“尾巴”了!
  春山爷心里虽然拐不过弯来,可是经不住刘福田能说会道,大道理一套一套,脑壳也有些迷糊了。村里要搞“割‘尾’运动”,就这么定了下来。
  现场会就摆在王茂财家门前那块开荒地的地头上。也分不清哪些是来开会的,哪些是来看热闹的,反正人来了不少,在田间小路上、溪坝上和石板桥头站着,蹲着,坐着。刘福田拍拍王茂财的肩膀说:“王茂财,今天在你家地头开个现场会呀!”茂财叔受宠若惊,嘿嘿笑着。王茂财还以为人家是来参观他家的菜园子,要现场取经哩。茂财叔是个作田好手,无论莳田犁田、耙田耖田,过去他都在村里露过脸,给年轻人传过经送过宝。茂财叔兴兴头头的,叫秀秀给干部们搬板凳,筛茶水,就等着刘福田刘主任把他叫到高坝上去发言。可是,直到大会开始,也没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茂财叔看见刘福田登上高高的溪坝,拿着一张报纸大声朗读起来。对报上说的那些大道理,茂财叔似懂非懂,只有“割资本主义尾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几句话,他听得十分明白,心里一惊,便慢慢地蹲下来,双手捧住一张苦瓜脸,恨不能地下裂开一条缝,他好一家伙钻下去。
  刘福田读过报,讲过话,接着是地头大批判。开头没人说话,刘福田就一个劲给人家努嘴巴使眼色,这才有几个社员开了口。有个社员说,茂财叔私心太重,在队里干活,小半天要跑五六回茅坑。另一个社员则不同意,他说,茂财叔从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一泡尿一泡屎他也金贵如命,舍不得屙在外头,憋啊憋啊,两三里路也要憋回家,硬是要屙在自家的茅坑里……
  这些发言也说不上大批判,而是挖苦、出气和冷嘲热讽。大家都听出来了,发言者过去跟茂财叔有过小小的过节,伤了两家的和气,正好逮住这个机会泄泄私愤。会就开得稀稀拉拉,嘻嘻哈哈,没有一点严肃性。但是,茂财叔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脸都灰了,大串大串汗珠子啪嗒啪嗒砸在田塍上。
  吴希声、蓝雪梅和张亮等知青也来到现场看热闹。吴希声躲在人群后面,似乎很怕被秀秀看见。自从前几天挨了秀秀一耳光,他就一直躲着秀秀。但是秀秀家遭此劫难,他还是十分挂心。希声的目光悄悄跟踪秀秀。他看见秀秀开头还满场地跑,热情地给乡亲们端茶送水,一会儿,她就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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