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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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一生平安-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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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沈贺。

我尽力了这种话他无法对着沈贺说出来。

对不起三个字的分量更是轻得不如一根头发。

想开些只是句敷衍。

还有希望不是骗人的,但很渺茫,也很苍白无力。

梁平安动了动脖子,骨头扭动轻轻地咔嚓一声,他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竟竟然已经到了凌晨。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好多天衣服也只是回去换过一套,每时每刻都担心沈贺的情况突然恶化,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胸中那口气更出不来了,压在心上,沉甸甸的。他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按了电梯到病房区,走廊里亮着白幽幽的光,一个人也没有,他路过护士值班室,看到科里的小护士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他继续往前走,直到最里边的病房,心房猛地一颤,好像突然惊醒了似的。

他放缓呼吸,轻轻拧开了门把手,还没把门带上,病床上的人却突然警觉地发出了声音,梁平安愣住了,接着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并非是因为他偷偷摸进来的行为被发现,而是因为他听到沈贺的问话,听起来很像是在问:是谁?然而如此简单的一个音节,听起来却那么含糊和劣质,甚至比脏话还要刺耳。

“沈贺,是我。”梁平安艰涩地开口。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动弹和说话,一片黑暗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贺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不再开口,也不能自己坐起来,沉默而僵硬地陷在被褥里,一声不发。

梁平安往病床前走了两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微弱的光,看到沈贺绷紧的嘴角,和避开的目光。他觉得嗓子眼发涩,好像正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以至于发出声音都极其艰辛:“还有术后复健,你要积极配合治疗,别着急。”

阴影中的男人没表态,比起做不了,他看起来更像是不想做,浑身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梁平安站了一会儿,伸手想拉一下沈贺的被子,“你好好休……”话音未落,床上的人好像被烫着了似的,“啪”地拍开了他的手。

两个人同时僵住了,沈贺的手还伸在外边,他姿势很古怪,一边的胳膊和腿石头一样动不了,一边硬生生地斜扭着身子,看着都别扭。

梁平安退后两步,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病房将门关好。不知道现在什么心情,也不知道去哪,他在门口站了好半天,直愣愣的,病房里也没有一点声响,不过他知道,沈贺没睡着。

在这个夜晚,没有人的心情能够得到平静。

刚做完大手术,沈贺的身体状况不好,什么也不让吃,选择的也是保守治疗,沈贺属于疑难杂症,他偏瘫这半个多月请了不知多少有名望的资深医生来看,都不敢随便做决定,很怕加重他的病情,诱发大面积出血万一全瘫就彻底完了。

他不说话,除了被询问病情时,含糊地说两声,其余时间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窗户前发呆,反正是不出屋。两周的恢复期,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却迅速地憔悴下来,脸色还是其次的,最大变化在于眼神,消沉而冷漠。

他失去了信任,对任何人的。

他也失去了骄傲。

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一个字都说不清,只能发出“啊”和“哦”的声音才能唤来护理人员来帮他翻身,或者被扶着上厕所,需要护士来擦洗全身时,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猩猩,关在笼子里,外边的走动的游客的眼光满是同情……不,他甚至连一只猴子也不如!

沈贺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他想狠狠地握个拳头,再狠狠地砸在什么坚硬的地方,但那就像在命令一块石头自己飞到他手心里一样,毫无头绪。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尊严。

从天到地,从云到泥,他一朝一夕间便都尝过了。

他不吃医院里的病号餐,梁平安每天给他做好饭带过来,他用一只手吃,姿势别扭而古怪,梁平安沉默地坐在一边,目光微微错开,盯着饭盒里的蔬菜。

剩了很多。沈贺放下勺子,躺平身子。

梁平安没劝他,把东西收拾好,看到床头柜上摆了一篮水果,应该是丰敏曲送过来的,自沈贺住院以来,除了这位助理,梁平安没再看过其他有关的人出现。他知道沈贺做好了准备,也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但是……

他收回心神,问道:“想吃水果么?”

沈贺没出声,动作幅度很小地在枕头上晃了下脑袋。

梁平安不勉强他,拎着东西站在他床边:“过会儿护士来帮你做复健。”

沈贺闭着眼睛,休憩的样子。

梁平安走出病房,走到电梯口,一下子想起什么,东西落下了,他又折过身,往回走,到了门口,他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门没关严,可能是他之前走得太快,没注意。鬼使神差地,他停下了脚步,没有推门而入。

现在是下午一点左右,冬日的太阳微弱而苍白,营养不良似的透过窗子照在同样苍白的病床上,光着头从蓝白色病号服里露出一段脖颈的男人坐在床边,用尚能活动的一只手把另一只手摆好姿势,把一个红通通的苹果推在左手手心,右手拿起一把水果刀,他吃力地转动着刀柄,竭力保持苹果不动,试图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来片下一块儿苹果皮,那姿势无比笨拙,几乎是狼狈的。明明曾是简单到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动作……明明是他最熟练的一件事……明明是……!

他突然停下动作,整个人好像被魇住了。梁平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沈贺左手上被水果刀划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血珠疯狂地渗出来,苹果愈发鲜红,刺得梁平安眼皮直跳。那伤口看起来那么疼,然而被割伤的人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毫无知觉。沈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左手流着血,右手仍紧握着水果刀,不肯松手。

梁平安没进去,他蹲下来,就在沈贺的病房门口,他把脸埋得低低的,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发出可怕的声音,走廊那边有护士注意到他,疑惑地站在原地观望,她看到这个医生似乎在微微发抖,可她看不到他红透的眼圈,看不到他满脸的泪水。


 77七十七

梁平安闷着头哭得头疼欲裂;他有生以来屈指可数的几次流泪;大半是为了沈贺。他不是至情至性的人;哭了;就是真的难过。

不忍心,就是不忍心,这个人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可怎么就是狠不下心!

活该他一辈子就是个滥好人!

他想起那么多画面,想起当年那个锐气蓬勃的年轻人站在台上挥斥方遒;想起他吃着喜爱的食物抑不住兴奋的眼神;想起他老练又成熟的语气,想起他睡着后恨不得把人焊进身体的偏执,想起他眉目寡淡又薄情的笑;无情时六亲不认;深情时却又疯狂到没有底线。想起他太多……没有一个是如今时今刻的难堪。

难堪、狼狈、苟活、恐惧、脆弱,本来全都是和这个一路发着光走来的人背道而驰的,现在它们却一拥而上,落井下石。

“梁医生?你在这儿干什么?”

梁平安猛地惊醒,极快速地抹了把脸,微微摇了摇头,就要走。

小护士是刚毕业的,一股脑的热情和冲劲,她扫到梁平安的脸,立刻大惊失色:“梁医生?你怎么哭了!”

梁平安的嗓音还有些发颤,他咽了口唾沫:“我没事,你去看看病人。”

门一打开,护士先被沈贺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个患者死死盯着门口,神色简直有点骇人了,接着她看到淌了满桌子的血,护士被吓了一大跳,尖叫道:“哎呀这怎么搞的!”

丰敏曲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了,沈贺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累着,他来也只是简单汇报一下公司的情况,一般日常事务由沈贺之前安排好的进行。他拿着文件夹又浏览了一遍:“……那就这些了,沈总,您看?”他一边说着一边递上纸笔,沈贺说不了话,好在右手还能用,丰敏曲低着头给他扶着写字板,看沈贺写出来的字迹倒还是清晰有力,他一溜号,沈贺已经停下了笔。

丰敏曲读了一遍,愣住了:“这……”

沈贺没看他,握着笔继续写,笔尖落在之上,沙拉拉的,丰敏曲看完了,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马上给您联系国外分公司,最快后天就可以过去。至于您要划到梁医生名下的财产,因为这些本来是作为遗嘱项目,所以要重新办理手续,至少要半个月。”

沈贺放下笔,丰敏曲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好,他收拾好东西,“那我走了,沈总您好好休息。”

病房里静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沈贺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大约再过一个小时,会有人来帮他翻身、做保健,先是胳膊,然后是腿,最后是后背……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接着他想起手术前医院里看到的脑血栓病人,六十岁了,是儿子送到医院来的,他听到他们说话,说老人已经在床上躺了八年多,下半身完全瘫痪,没人扶着就坐不起来,也不会说话了,屎尿全靠子女轮班伺候着,家里的条件也不是特别好,住在四楼,不方便行动,老人已经四、五年没出过屋了……他忍不住去观察,看到满脸皱纹的老人笑起来时面部肌肉很怪,好像智商很低似的,还看到那双萎缩得比十五岁的少女还要细的双腿,偶尔听到老人要什么东西时就啊呜啊呜地叫唤,像退化的野兽。

沈贺眼皮一动。

时间变得如此漫长……

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是受罪。

一小时忽长忽短,焦躁时它那么长,绝望时它又那么短。

门开了,特护病房东西都是好的,安安静静的没发出什么吱嘎的噪音,沈贺没动,他面无表情,也只能用这满不在乎般的眼神来对抗这世界。他侧着头,听到护士拧干湿毛巾的声音,接着一只手伸过来解开他的衣服扣子,沈贺转过目光,如果他可以跳起来的话他一定跳起来了。

梁平安沉默地看着他,看这个男人的脸迅速涌上红色,他的皮肤本来就偏白,大病初愈气色也不好,一丁点血色就突兀得吓人。

梁平安把他的衣服拨下来,拿毛巾擦过去,热气沾在他的皮肤上,让他不禁绷紧了身体,沈贺微微动了动,张开嘴又合上。梁平安的手很巧,比护士的动作还要熟练,也很细致,很……温和。

梁平安屈起沈贺的一只腿,询问:“有感觉么?”

沈贺微微摇头。

梁平安沿着他的腿往上按,然后是胳膊,他又问了一遍,沈贺还是摇头,其实他可以发出声音表达一些简单意思,可梁平安再也没听过从沈贺的嘴里发出任何声音。他沉默半天,突然换了话题:“我这些天看了很多病例,想了很多,联系了你在北京的主治医生,凌院长的建议也是让你选择中医疗法,他推荐了一个人。”

沈贺眸光一动,总算不再那么暗沉沉的了。

梁平安继续说:“姓顾,是国内有名的老中医。”

沈贺一听到这个姓,脸色就变了。

梁平安把毛巾用热水浸了浸,好像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低声说:“他们家祖上就是御医,传了不知多少代了,专攻针灸,你现在的情况,他要是治不好,中医里恐怕就没人能给你治好了”他说完半天,也没见沈贺有什么回应,一抬头,对上沈贺的眼睛,竟然在笑。

说是笑,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意味,更像是自嘲。

这怎么回事?

现世报?

一起来?

梁平安拧干毛巾,一边擦沈贺的胸口,一边说:“刚才我给顾凛之打了电话。”

两个小时之前。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平安!你到底在想什么?他这是活该,你还管他做什么?让他爱去哪治去哪治,我不想管他,你又何必再给自己找麻烦?”

梁平安心中有许多话,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道理,硬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心里不好受……可这怎么能说?

“凛之,”他沉默片刻,“你……你还记得我那年去支教的事么?”

沈贺可以很有志气地说我不用,我宁可在床上做废人一个。但他沉默了,沉默着却又撕心裂肺,热毛巾离开他的后背,一下子变得凉飕飕的,梁平安又把毛巾泡进热水,他听见水盆里哗啦呼啦地响了一会儿,水声里他又听见梁平安的声音:“他说会帮你,你放心。”

梁平安又跟医院请了假,他这几个月基本上就没好好上过班,不过主任也没说什么,还告诉他安心去,科里的事不用他担心。都知道他最近不容易,父母连着一起走了,又离异,现在不知哪个亲戚还瘫痪了,年纪轻轻的,很不容易。

梁平安请了假,和丰敏曲一起送沈贺去了北京,用的轮椅。

沈贺戴了个大墨镜,围着厚厚的羊毛围脖,一顶大棉帽子挡住光秃秃的脑瓜顶,身上穿的也是尽可能保暖厚实的,他现在是生不起一点病了。一句话总结,毁形象。

一行人从机场出来,就惹来不少眼球,丰敏曲属于社会精英才俊类,大冬天的里边也套着工整的西装,托行李开车杂活全包,东忙西忙八面玲珑。旁边两个人就有些怪了,沉默寡言,脸上的神情也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都没什么血色。

丰敏曲取了车,直接开去了医院,是家私人医院,环境相当不错,听说是照着国际上最高标准建的,在业内也一直很有声誉。

梁平安来过,不止一次。

车门一开,梁平安刚站出去,就看到正门那块过来一个人,还拄着个拐杖,慢吞吞的。他愣了一下,连忙走过去,“凛之?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外边冷。”

顾凛之的腿脚也不利索,他上次从楼上系了个绳子往下爬,冬天冷,墙体外边结了冰碴,他没踩住,一下子就从三楼摔了下去,万幸只是小腿骨折,没伤到脊椎,他是没大事,他家里却被这一出吓得够呛……万一摔成高位截瘫可怎么办?

顾凛之拄着拐杖站定,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那辆车,一边跟梁平安说:“我来接你们,这种时候我怎么能错过?”

这功夫丰敏曲已经把轮椅从后车厢搬了出来,就等着沈贺坐上去。

梁平安听顾凛之的话说的很奇怪,语气很正常,内容不太对。他目光一动,发现沈贺还坐在车里没动,从他这里看不太清,梁平安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沈贺左侧身体瘫痪,无论是他自己用一只手和腿坐上轮椅,还是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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