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几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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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几年长- 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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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总是温和对他笑着的陛下,一直体弱多病却还常常反过来关心他的陛下,如今却是这样的打击着他?
为什么要用“仇人之子”与“先皇”这样的字眼将彼此关系分得如此泾渭分明、两相对立?
即便他确是对太后心存怨恨、对陛下也是极少和颜悦色,然而他自问对于陛下,事无巨细,十几年来他都是全力以赴的。
何况他曾经真的以为陛下是个宽厚仁和的帝王,虽然懦弱太过,但至少是个仁君。谁知而今看来,一切都只是伪装。
一想到对方的和颜悦色全是装成,上官敬心中又是一阵被人欺骗的不悦。
然而,下一刻,上官敬心中刚刚腾起的不满却被尽数驱散,只为了面前的帝王那满是寂寞与失落的话语,“若非先皇嘱托,在国相眼中,朕也不过是一个仇人之子。怕是比洛青表弟好不到哪里去吧?不,怕是还不如他——辅佐教导了朕十几年,国相可曾记得朕的名讳?舅舅,可曾记得我这个外甥的名字?”
“我……”
再次语塞,上官敬欲言又止。
看到上官敬这般犹疑反应,启仙帝笑容愈发显得苍凉,眸中的光彩登时消散了大半。
抬起手缓缓拭去自己唇边血迹,启仙帝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远处的太后,尚带着一抹殷红的唇角扬起,看似漫不经心、听起来却满含讽刺的话语吐出,“不过这也怪不得国相不记得。莫说国相,便是连母后,怕也早已忘记了朕的名讳了。母后,儿皇说的可对么?”
 看着启仙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之情,启仙帝了然一笑,而后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过这也难怪。母后一直认为是因为当初怀了朕才会被先帝冷落,及至后来朕生得愈发与先皇相似,看在母后眼中便愈发的心寒不快。
若非朕的皇位同时也保证了母后锦衣玉食的生活与高高在上的地位,或许在先皇驾鹤仙游之时朕也一并随着去了。
名讳什么的,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又有什么用处呢?本就是一个代号。当那个代号被‘陛下’、‘万岁’、‘皇儿’之类形形色色的称号所取代时,名讳也就已经全无用处了。既是无用的,不若丢弃,不若忘却,落得清静。”
“铭靖。”
接着启仙帝的话音,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响起,使得一脸漠然模样的年轻帝王身子蓦地一僵。
“……”
不敢相信的表情不满启仙帝的脸庞,看着突然之间跪倒在地的上官敬,前者唇瓣抖索着,一字一句由齿缝间挤出,“刚刚,你在,在说什么?”
“微臣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治罪。但是,陛下之名,微臣尚未忘记。”
水雾瞬间蒙了双眼,祈怜铭靖仰起头努力不让眼中的水汽凝结落下。
龙袍衣袖掩盖下,双手紧握成拳,心中振奋飞扬,一个声音不断呐喊着,记得!他竟然记得!朕的名讳,竟然还有人记得,还有人能够唤出!
“难为国相……还记得——”
半晌,祈怜铭靖方才艰难说出一句。
那如释重负的语气,使得上官敬心中又是一阵恍惚。
过去几十年的心结在他没有自觉之时,已是稍稍松开了些许。
叹息一般的话语由上官敬口中说出,“怎能忘呢?那名——是微臣想出的啊……”
“是……吗?是这样的……么?”
喃喃自语着,从未听人提及过的往事,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点滴小事,在祈怜铭靖心中却汇成难以置信的喜出望外。
原来,他的名讳竟是国相所取。
灿烂一笑,祈怜铭靖语调轻快的说道,“难怪母后她从不肯唤朕的名讳。原来是这么回事。呵呵,不过这名讳朕甚是喜欢,因而多年来从未有人唤过,觉得十分可惜。是吗,原来是国相取的,呵呵,难怪朕如此喜欢。”
听来好似颠三倒四的话语,却是触动了上官敬的心。
没想到,只是一个名讳,竟能令陛下如此开怀。
——
看着面前笑得如同三岁孩童般的祈怜铭靖,上官敬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怜惜与心疼——晚辈何其无辜,却要为了上一辈的恩怨承担后果。
自不懂事起,便已注定了夹在他们几人之间过活的命运,明明体弱多病,终年与药石为伍的孩子,不知何时起,也长成了堂堂七尺男儿。
不如……那数不清的病痛缠身、却得不到半点父母温情照拂的日日夜夜,眼前之人是如何煎熬过来的?
思及此,原本以为性情已是硬如铁石的上官敬心中刺痛感愈深。
注意到上官敬的表情,祈怜铭靖笑弯了眉眼,目光却是开始涣散、身形摇摇晃晃,口中偏偏还念叨着,“原来国相也会为朕难过……啊——”
“陛下!”
看到眼前明黄色的身影突然向下滑去,上官敬大惊失色上前一步扶住那下落的身子,却依然无法阻止那无力的身体滑落。
心中莫名一紧,将要失去的恐惧占据了上官敬的内心。
靖儿他……莫非就这样——
多年前曾经时常挂在嘴边的爱称浮现在心底,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痛楚。
当年初闻妹妹诞下麟子的记忆潮水般瞬间回笼。兴高采烈与那个人一起讨论着孩子名讳的自己,那时是打从心底里开怀喜悦的。
曾经想象着小家伙咿呀学语喊自己“舅舅”时的可爱模样,曾经想象着那个人满脸慈父模样该是如何好笑有趣,曾经想象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妹初为人母时的慌乱笨拙……
曾几何时,为何一切都已面目全非了呢?
低头看去,眉峰深锁,上官敬扪心自问,孩子何其无辜、何其无辜啊——
“舅舅——”
虚弱的声音钻入耳中,激起上官敬心中一片涟漪。
“靖儿。”
方才一直回荡在心底的一声爱称脱口而出,上官敬却忘记了告罪。
然而祈怜铭靖却并未错过这一声难能可贵的呼唤,苍白的脸上漾起灿烂笑容,“呵呵,早知一声‘舅舅’能够换回一句‘靖儿’,我该早些改口的啊。不过,这一回舅舅不再执着于君臣之礼了?”
经祈怜铭靖一提,上官敬方才醒悟自己之前失言,刚要告罪,却心思一转,忽而笑道,“微臣如今已是心无牵挂,何惧生死?何况若能博得陛下真心一笑,微臣便是一死,也算对陛下补偿了些许——”
话音刚落,唇已被冰凉的手指掩住。
只见祈怜铭靖眼中带着几分嗔怨,不满的嘟囔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舅舅又开始君臣香称?还有,什么叫何惧生死?我方才不是正在与皇兄谈交易么?这可是我用身后世代流传的骂名换回的性命,舅舅忍心任意糟蹋么?”
“陛下——”
听祈怜铭靖旧事重提,上官敬正欲出言阻拦,却见对方满脸不悦说道,“舅舅。”
“呃……”
没想到年轻的帝王竟是如此执着称谓,上官敬无奈改口,“靖儿。”
露出满意笑容,祈怜铭靖依然不曾给上官敬反驳机会,“舅舅风华正茂,为何要轻言生死?须知生命何其珍贵,若是舅舅轻易放弃了,岂不是对那些挣扎求生之人是种讽刺与轻侮?”
“我——”
没想到祈怜铭靖竟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上官敬一时语塞。虽然很想说自己心已死,再苟活于世也没有什么意思。然而仔细琢磨祈怜铭靖之言,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正自矛盾之间,御紫炎的声音悠悠响起,“那‘挣扎求生之人’,也包括陛下自己罢?而且……陛下拿来交换的,也不止身后骂名,不是么?”
听到御紫炎的话,祈怜铭靖蓦地抬头,双目微眯,似笑非笑说道,“三殿下在说什么?朕实在不明白啊。”
面对祈怜铭靖冰寒视线,御紫炎翩然一笑说道,“陛下一颗七巧玲珑心,当真不明白紫炎在说什么么?”
御紫炎从容自若的态度使得祈怜铭靖双眸中金光更威,正欲发作,却听耳旁传来一声冷哼,“你若是想要再短命些,尽管放手一搏。”
“……”
侧目看向面沉似水的御天行,祈怜铭靖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才收敛周身杀气,却依然沉声说道,“这些是朕的私事,就不劳烦三殿下费心了。”
谁知还不待御紫炎表态回话,一旁的御隽兖却是大大咧咧高声说道,“哎呀,你刚才也说生命诚可贵了。如今有一线生机你为何却要放弃?不过就是沾染了带有魔性的龙气,虽然棘手些,却并不是完全没有转圜余地的呢!”
“?!”
御隽兖的话引来祈怜铭靖一阵惊疑,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你有办法?”
上官敬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此刻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靖儿,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
不等祈怜铭靖回答,又是御隽兖说道,“呵呵,其实要说不棘手的法子也是有的。不过看陛下迟迟不曾行动,想必是不肯罢。如此一来,便棘手许多了。”
“——”
听御隽兖此言,上官敬眼中不解更盛,而祈怜铭靖目光却愈发深沉。
看着二人反应,御隽兖笑得满是狡黠邪恶之意,故作为难模样说道,“哎呀,看来上官大人很想知道真相,而启仙陛下很不愿我说出真相,这可……如何是好呢?”
“六皇弟,这个节骨眼上,就不要卖关子了吧!”
御紫炎有些无奈的笑着劝说道,“到底是人命关天之事,并不十分适合拿来玩笑。”
听御紫炎这么一说,御隽兖方才稍稍收敛了嬉笑之意,耸肩说道,“好吧,既是三皇兄如此说,我便痛快些说出自己所知吧。不过其中或有不尽详实之处,但是想必父皇、三皇兄还有岳太医能够将来龙去脉补充完整的吧。”

第四四九章 偈语真相(四)
“嗯。也好。”
御紫炎点头应了一声,御天行同时颔首示意。
见二人表态,君岳山也回道,“虽然我所知也并非十分全面,不过看到此刻倒也有了几分猜测。权且听听六殿下所言与我心中所想是否一样罢。”
得了三人回应,御隽兖微微一笑开口说道,“陛下自小便体弱多病,本该幼年夭折的,却又奇迹一般坚持活了下来。我说的可对?”
谁知面对御隽兖洋洋自得的灿烂笑脸,祈怜铭靖却只是一味脸色晦暗,沉声说道,“朕已说过,这些乃是朕的私事,不必诸位插手。”
然而祈怜铭靖这一句话说出,使得上官敬双眸蓦地瞪大,旋即,恍然与愧疚之意接连浮现在脸上。
此刻经人提起,上官敬方记起,祈怜铭靖幼年尚是太子时确是大病了一场,当时太医言说太子极难顺利成人的。只是他那时苦苦纠缠于与先帝以及亲妹的爱恨情仇之间,早已无暇顾及这个外甥的情形。
后来太子病愈,除了身子弱些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此事也就被他淡忘了。
思及此,上官敬只觉得自己脸上仿佛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般火辣辣的热烫。
最初得知妹妹喜得麟子时的欢喜,为何后来却变成了漠不关心?
原本只是喜欢与那位睿智狡黠的帝王斗智计、赛谋略,为何后来却变成了不清不楚的情痴纠缠?
曾经少年踌躇、意气风发,为何后来却变成了满腹怨尤、心如死灰?
若没有那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他也定会尽心辅佐外甥、帮助妹妹,强威启仙的。
那个人,原该明白这一点的。为何却还要来招惹他将事情变得如今日一般复杂?
是先帝为了利用他而有意诱惑,抑或是他年少轻狂飞蛾扑火?
无论是哪一种,抑或二者皆有,总之一念之差,造就了多少年的相互折磨。
于是,最无辜的还是平白受累的靖儿。
思及此,上官敬稍稍挺直了腰板,不理祈怜铭靖明显不悦的神情,开口对御隽兖说道,“还请六殿下继续说下去。”
听到上官敬之言,御隽兖挑眉笑看祈怜铭靖,好整以暇说道,“陛下你瞧,上官大人很有兴趣继续听下去呢。”
“舅舅——”
祈怜铭靖沉沉出声,想要劝阻上官敬,却迎上对方忧虑目光。心中蓦地一软,纯黑的眼眸中划过复杂之色,却终是坚定说道,“国相,朕说了,此事不必他人插手。”
听祈怜铭靖突然换回原本称呼,便连语气也生硬无比,上官敬怔然愣住,心中亦是不由自主一阵刺痛。
但是想起先前祈怜铭靖落寞神情,加之忆起御寰六殿下的话,上官敬心中猛地一颤——
“靖儿既是唤我一声‘舅舅’,如今再端出帝王身份来却已是晚了。上官敬本就已经生无可恋,若是靖儿此时要治我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我也毫无怨言。
但是在此之前,我仍要知道,靖儿对于御寰三殿下、六殿下所言之事极力隐瞒,理由到底为何?”
“我——”
没想到上官敬竟是对自己拒人于千里的态度毫不在意,仍旧执着于此事,坚持刨根问底,祈怜铭靖显得有些慌乱,张开口,却只是说了一个字便再也无法继续。
“原本以为上官大人一心求死,洛青才会要求铭宣痛下杀手。”
谁知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上官洛青出声说道。
祈怜铭靖闻言蓦地昂首看向上官洛青,金色的眼眸之中杀意尽显,冰冷声音响起,“原来是你——”
对年轻帝王凶狠模样毫不在意,上官洛青坦然点头,“不错,正是洛青。原本以为一死对于上官大人而言未必是件坏事,但如今看来,大人他对人世似乎尚有留恋。”
说着,上官洛青将视线移向自己的父亲,含笑说道,“那么,洛青也希望大人能够开怀、平安的活下去。”
上官洛青的一番话显是出乎上官敬的意料。
目光复杂打量着自小就被自己恶语相向的少年,十几年过去,这个幺子在他的刻意培养下,琴棋书画、计策谋略样样精通。而他,从未将二人之间的父子亲情放在心里,只是一味将这个小儿子当作一个工具,尤其当他得知此子与陛下最为忌惮的陵王感情甚笃时,他更是毫不犹豫将亲子当作与陵王周旋、牵制的筹码。
谁承想……就是这样一个从小被自己如此对待的孩子,却在此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就连先前陵王要置他于死地……都是这个儿子想要成全他不愿再苟活于世的心愿么?
上官敬低头默然,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他上官敬何德何能?明明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使得两个无辜少年童年饱受孤单冷落的寂寞,却没想到,当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后,竟然会一心为他着想。
微微阖上双眼,上官敬缓缓仰头向天。
祈怜铭靖注意到上官敬动作,眼中掠过一丝不解,正欲开口询问,却听上官敬忽的大笑三声,眼角溢出半点晶莹,年近半百的上官敬朗声说道,“贪嗔痴狂,险些误了两个无辜孩童,却不想,最后偏偏又被这两个孩子所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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