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轩其实是有些烦躁的；说实话，这样的情绪很少出现在他身上，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只要是跟楚哲扯上关系的；基本都能让他产生这种情绪。显然他和楚父在书房里的谈话并不怎么愉快，尽管楚父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责任对他进行一些善意的劝慰。但当一个人想法和你不一致的时候，你所有的言语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沈亦轩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如果他有抽烟的习惯的话，肯定会拿出根烟来抽上两口，好让自己可以平静一点。但他从来不抽烟，所以只能出来透透气，让低温回覆一下情绪。
只是他没想到一开门就被劈头盖脸的砸了个正着，本来正烦躁着，这么莫名其妙的被砸了一下说不气恼是骗人的。但他这么大个人了总不可能还跟个小孩计较，抓团雪球给砸回去。于是只能忍着，有气不能出，这么一来心情自然就更差了。
想到楚父在书房里说的话，沈亦轩实在无法接受。
忘了楚哲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不管是忘了楚哲还是开始自己的生活，两者都让他觉得荒诞滑稽。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是怎样的，认识楚哲以前，他一直过着一个人的生活。认识楚哲以后，他的生活就跟楚哲联系在了一起。楚哲走后，他也理所应当的继续着一个人的生活。
什么叫自己的生活？娶妻生子？还是再找个男人？在他看来，现在这样就是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楚哲就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楚哲就是他的整个世界这样伟大的爱情理念，他只是，答应过楚哲，要携手一生。
“我楚哲，在此宣誓，从今往后不论生老病死，富贵贫贱，都将与沈亦轩不离不弃，携手一生。”
那是楚哲给他戴上戒指时在他耳边说的话。一生，楚哲的一生已经结束了，而他的一生却还没有，说好的不离不弃，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一生结束前忘了楚哲。
“啪！”
又是一个雪球，准确无误地砸到沈亦轩脸上，打断了他的伤怀。
付远航扭着屁股贱兮兮地挑衅沈亦轩，“沈医生，你来打我呀你来打我呀~”
小哲惊的目瞪口呆，手上捏好的雪球都掉到地上。
“付远航！”
沈亦轩不是圣人，被人接二连三的砸脸，脾气再好也得怒，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
的人。
刚刚的那点伤怀被怒意激的半点不剩，顾不上将脸上的雪擦干净，沈亦轩抓了一把护栏上的积雪砸向欠揍的付远航。
付远航贱笑着转身就跑，只是在背向沈亦轩时却面露悲伤——亦轩，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样会让我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哲站在原地看了看沈亦轩，又看了看付远航，最后一咬牙，加入了沈亦轩一方，小短腿颠儿颠跟在沈亦轩屁股后面追着付远航打，沈亦轩砸头他砸脚。
要是换平常，沈亦轩是绝对不可能跟着两个小屁孩打什么雪仗的，但此时的他却莫名的想要发泄着什么，即使是用这样幼稚的行为来发泄，也无所谓。
付远航依然贱得人神共愤，身姿妖娆地满院跑，偶尔回眸娇媚一笑，“哦呵呵呵，沈医生，你来追我呀你来打我呀，哎呀哈没打着，哎呀哈又没打着。”
沈亦轩气得恨不得把他摁进雪堆里埋起来，小哲倒是被付远航逗得哈哈大笑，觉得好玩，于是墙头草一倒，倒戈到了付远航一方，也扭着小屁股在沈亦轩面前晃，“哦哈哈哈，轩哥，你来追我呀你来打我呀。”
“不许学这个！”沈亦轩一个雪球砸在小哲头上，小哲委屈的直噘嘴，为什么打他就打得这么准。而且为什么小航哥哥可以扭屁股他就不可以。
沈亦轩追得直喘气，刚撑着膝盖想休息一下，‘啪’又是一下砸在脑袋上。
沈亦轩抬头，付远航得意地比了个拉弓射大雕的姿势，“老子是后羿转世，想射哪，就射哪，BIUBIUBIUBIUBIU~”
沈亦轩这会儿倒是不生气了，冷着脸看了付远航一眼，然后默默地蹲在雪地里把雪都拢起来，付远航在一旁惊疑不定的看着，心想沈亦轩这是要做咩？
小哲跑过去蹲在沈亦轩身边，歪着头看他，“轩哥，你要堆雪人咩？”
沈亦轩不作声，依然默默的拢着雪球，越拢越大越拢越大，直到拢了一个直径有二十多公分的雪球这才停下来。
有些费力的把雪球抱起来，沈亦轩慢慢朝付远航走去，面无表情。
付远航终于猜到沈亦轩要做什么，张着嘴不敢置信，这么大个雪球真的会砸死人的吧！
付远航转身就要跑路，不跑是傻子啊，就算不是傻子也会被砸成傻子啊。
沈亦轩也不追，冷冷地开口，“你再跑一步试试！？”
付远航软了，收回跨出去的蹄子，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苦哈哈地向沈亦轩求饶：“沈医生我错了，我不该打您，更不该打您脸，我错了，您别介，这雪球真会砸死人的啊。杀人犯法啊，您还是医生呢，救死扶伤才是您的工作啊，别过来啊，
再过来我喊人了，我真喊了！嘤嘤嘤，救命啊，非礼啊，不要！雅灭蝶！”
沈亦轩充耳未闻，走到付远航面前，举起手中的凶器。
付远航吓得赶紧闭上眼，还不忘垂死挣扎，“小哲快拉住你哥啊，杀人了啊喂！”
“嘭！”
雪球毫不留情地照着付远航的面门砸了下去，等付远航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雪地上，看着雪花由远及近地落在脸上，忽然想起后羿又怎么样，不也是败在他老婆身上。付远航勾着嘴角笑，“啊啊，沈医生你来真的啊，砸傻了你养我么？”
沈亦轩抓起一把雪糊他脸上，声音清冷，却透着发泄过后的轻松，“你不一直都是傻的么。”
今天这场雪异常的大，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停的迹像。吃过晚饭，付远航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下午被他们踩出来的脚印又被白雪覆盖，心想今晚估计是没法回去了。
楚母收拾完碗筷后走到他旁边，道：“小航啊，今晚这么大的雪就别回去了，在咱们家睡下吧？”
比起让沈亦轩冒着雪开车送他回去，显然在这住一晚是最好的选择。付远航没有多做犹豫，就笑着点头答应，“那麻烦阿姨了。”
“耶！”小哲欢呼着跑过来抱付远航的大腿，仰头笑眯眯，“我要和小航哥哥一起睡！”
楚母噗嗤一声笑了，“你那小床才多大啊，哥哥挤不下。”
小哲瘪了瘪嘴，满脸不高兴。
“小轩啊，家里客房没安空调，小航和你一起睡吧？”楚母说着回头问付远航，“小航不介意跟小轩一起睡吧？”
付远航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介意，自然是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介意不介意。”
沈亦轩黑着脸，怎么不问问他介不介意。不过楚母既然都已经提出来了，做儿子的也不好驳她的面子，也只好默许了。
不甘心的小哲只好在睡觉前拉着付远航陪他玩，给他讲故事，还故意硬撑着不睡觉，明明眼皮打架都打得热火朝天了，还要迷迷糊糊地拽着付远航的袖子不撒手，嘟囔：“鸡鸡王子最后有没有战胜大魔王……把菊花公主给救出来……”
付远航一脸猥琐地趴在小哲耳边低喃，“鸡鸡王子最后终于干掉了大魔王，和菊花公主永远幸福快乐的在一起，还生了个向日葵小宝宝。”
小哲来不及问为什么鸡鸡王子跟菊花公主会生出一个向日葵宝宝，就已经沉入了睡梦之中。
付远航动作轻柔地帮小哲拢好被子，出了房间正好碰到楚母给他拿来换洗的睡衣。
“小哲睡了？”
付远航点了点头，楚母歉意地笑了笑，“呵呵，麻烦小航了，陪小哲玩了一天，累了吧
。”
付远航摇头，笑道：“没事，陪小哲玩我也挺开心的。”
“小哲这孩子平时不太缠人的，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这么投缘，你不嫌烦就好。”楚母说着把手里的睡衣递过去，“这是小轩的睡衣，稍微会有点大，但小轩不怎么在家里住，衣服挺干净的，小航将就一下吧。时间也不早了，洗个澡早点休息。”
付远航接过睡衣，“好，阿姨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楚母笑着点头，忽然伸手揉了揉付远航毛茸茸的卷毛脑袋。付远航一时有些发愣。
“啊呀……”楚母顿了一下，尴尬地收回手，像是也有些吃惊自己的举动，“啊，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才见过两次面，但总觉得跟小航你好像很熟似的，一点也没觉得生分。小航不会笑话阿姨吧？”
付远航愣了一会，忍着心酸咧嘴笑道：“不会，很多人刚认识我都说有这感觉。这说明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楚母被付远航逗笑了，推着他往浴室走，边走边道：“行了万人迷，赶快去洗澡吧，水已经给你放好了，毛巾是蓝色的那条，洗完澡就去睡，阿姨不招呼你了啊。”
付远航洗完澡来到沈亦轩房前，灯光从门缝里泄漏出来，看样子沈亦轩还没有睡。
“叩叩……”
“门没锁，进来吧。”
付远航进门，沈亦轩正靠在床上看书。
付远航走到床沿坐下，“沈医生还不睡？”
沈亦轩用中指支了下镜框，又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地道：“我把这看完再睡，你先睡吧。”
付远航掀开被子缩进去，沈亦轩在被子里待了这么久床也没有暖和多少，付远航刚洗过澡的身体反而比沈亦轩还要热一些。
怕沈亦轩冷，付远航偷偷往他那边靠了靠，沈亦轩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离开，侧头看向付远航。
付远航装无辜，“冷。”
“我有开暖气。”
付远航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天生怕冷，夏天都能穿长袖，这点暖气不顶用。”
沈亦轩懒得跟他纠结，继续看书。
无奈付远航得寸进尺，狗爪子悉悉索索地抱上沈亦轩的腰。
“手拿开。”
付远航噘着嘴学小哲的模样装委屈，“小航冷嘛。”
沈亦轩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把书一合放到床头柜上，手伸进被子里把付远航的狗爪子拿开，然后拉灯，翻身，睡觉。
过了两分钟，悉悉索索悉悉索索，狗爪子又抱上了沈亦轩的腰。
抓住，拿开，“付远航，想打地铺你就再试试？”
“嘤嘤嘤，我要去告诉阿姨，沈医生你讨厌我不想和我睡，让她给我换
房间。”
沈亦轩卡住，过了一会，悉悉索索悉悉索索，狗爪子第三次抱上了沈亦轩的腰。
沈亦轩认命的叹了口气，看在那狗爪子也没有进一步动作的份上，随他去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付远航这么容忍，如果换成是别人，威胁也好装可怜也罢，他都不可能吃这一套。只能自欺欺人地想，他只是不想跟小孩子计较而已。
付远航搂着沈亦轩的腰将脸贴在沈亦轩背后，闻着沈亦轩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笑的一脸满足。
冬天的夜晚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不像夏天那样蝉鸣蛙啼，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付远航想了很久，终于把考虑了一天的想法说了出来。
“沈医生，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祭拜吧？”
情感爆发
冬天的墓园；总是格外悲凉寂寥。
白雪皑皑；枯枝断木，冰冷的墓碑，连天，都是阴沉沉灰蒙蒙的；无处不透着凄冷的无望。压抑得令人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付远航看着墓碑上自己的照片，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身体早已在墓堆中化成了一堆白骨；甚至可能被蚁虫侵噬得残破不堪。而灵魂却站在这堆白骨前祭拜着自己的残躯。荒诞滑稽么，是吧，在别人看来，确实滑稽而又好笑。
就连自己；也是觉得好笑的，只是这笑是苦笑嘲笑亦或者是欢笑，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一样也不清楚。他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存在多久，他仍然不清楚。
下了一晚的雪堆积在楚哲的墓碑上，连黑白的照片都结上了一层白霜，将楚哲朝阳般的笑容掩盖得模糊不清。
沈亦轩取下手套，蹲下｜身将捂得温热的手掌覆上楚哲的照片，一点点的把雪抹干净。直到楚哲的笑容重新变得清晰，沈亦轩这才站起身，将墓碑上的积雪扫开。
付远航怕沈亦轩把手冻伤了，上前帮着清雪。沈亦轩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清扫着墓碑，相对无言。
原本沈亦轩不想让付远航一起来祭拜的，带一个陌生人到楚哲的面前，虽然不是什么一定不可以的事情，但也实在没有那个必要。他想不到带付远航来的理由跟意义，别说他不认为付远航算是他的朋友，就算是，他也从没带朋友来祭拜过楚哲。，周贤没有，其他人也没有。除了每年跟楚父楚母还有小哲一起来祭拜一次，其他时候，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但付远航显然很清楚应该从哪下手。他不同意带付远航来，付远航脑子转的也快，不缠着求他，当晚就老老实实睡了，他还以为付远航就这么放弃了。没想到在第二天一大早吃饭的时候付远航忽然就跟楚母说起这事，让他措手不及。
“阿姨，我能去祭拜小哲的哥哥么……阿姨别误会，我就是想着上次小哲说我跟他哥哥很像，而且我又跟阿姨你们这么投缘，就想着是不是跟着沈医生去祭拜一下比较好。”
付远航说的诚恳，楚母虽然对此微讶但也不觉得付远航这个要求有什么唐突。一个刚认识的外人能有这份心，楚母当然是欣慰的，自然也不会阻拦，当下就嘱咐沈亦轩带着付远航一起去。
沈亦轩对付远航这一招弄得招架不及，根本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不让他去。更何况连楚母都答应付远航去看她儿子了，他还有什么立场拒绝。
“雪都扫干净了，手擦干净把手套戴上吧，这么好看的手冻伤就不好了。”
付远航没有带纸也没有戴手
帕的习惯，于是把沈亦轩冰凉的手拉过来拢在自己围巾里捂着搓了几下。沈亦轩皱着眉头把手抽回来，付远航见沈亦轩手上的水差不多都擦干净了，也没计较，咧着嘴朝沈亦轩笑了笑。
沈亦轩静静的看着墓碑，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付远航，就像以往一个人来祭拜一样，只是静静的看着。看上去多么痛苦悲恸倒说不上，但总觉得表情死寂得让人心疼。比起放声大哭来更让人难过。
“沈医生，笑一笑吧。”
祭拜的时候，人总是沉默的，如果情绪起伏大，那么触景生情哭上两句也是情理之中的。但无论如何，笑这样的表情，总的来说还是不适合出现在祭拜当中。
“你说什么？”
先前说过，只要是扯上楚哲的事，沈亦轩就会变得暴躁，不理智。付远航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