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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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春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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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发表了,在本市的文学圈子里引起了轰动。汪凡为了扬眉吐气,很方法地把自己发表诗作的事在同事们中间张扬了。同事们敬而仰之,他很快意。
  一天,马主任很严肃地找汪凡谈了话。听说你写了个诗,叫什么痛苦。业余搞点创作,我看是可以的,只要不影响工作。但格调应高一些。领导很器重你,同事们也很关心你,有什么痛苦的?领导批评你,也是为你好,要正确对待。有人说你星期天经常在外独自散步,有什么想法,可以向组织反映嘛。唉,现在文学界也不讲方向性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发表,自由化怎么能不泛滥成灾?
  汪凡解释说,我那诗作,并没有政治问题。痛苦嘛,在有些时候,是一种很高尚、很纯洁、很美丽的情绪。
  没等汪凡讲完,马主任莫名惊诧了,什么什么?痛苦也美丽?
  汪凡突然发现自己很笨拙,怎么同这些人谈文学的审美情趣!为了尽快收场,汪凡立即表态,一定接受领导的意见,有时间的话,创作一些健康的有益的作品,热情沤歌社会主义两个文明建设。
  “那就对了。”马主任满意了。
  汪凡果然才气不凡,一发不可收拾,经常有诗作和散文发表。
  张大姐有天提醒他,最好用笔名发作品,不然影响不好,会有人嫉妒你,讲你不务正业。汪凡不听,心想,就是要扬扬名,让那些王八蛋不再小觑自己。果然有同事递了消息,说某某领导对你搞创作有看法了。汪凡也并不在意,俨然傲骨挣挣。你当你的官,我写我的诗,互不干涉。当官有什么了不起的?李鸿章讲天下最容易的事莫过于当官,你那个官我当不像?我来当的话,肯定比你出色。可我的诗你写写看!我搞创作,充其量也就是晚上不打麻将。你们天天晚上玩麻将,那才是玩物丧志!
  汪凡感到自己很潇洒。人哪,就该这么潇洒。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何以庸人自扰?
  十
  文学创作有了名气,市文联关注他了。文联刘主席有回开玩笑说:“愿意丢下乌纱帽到文联来吗?我看你若有兴趣,专门从事文学创作,注定要成大家的。当然,我也是随便讲的,首脑机关前途无量,谁愿到我那小小土地庙来呢?”
  刘主席确实只是随便讲讲,但汪凡真的动了心。我汪凡有什么乌纱帽?一个二十四级干部!就是当了市长,也是个七品芝麻官。全市人口一百多万,市长只有一个。当诗人可是没有名额限制的。他很当作一回事,对刘主席讲,可以可以,正合我的心意。
  汪凡决定调文联后,成天憧憬着新的理想。不,这早就是我的理想了。他想,调到文联之后,再也不受市府机关这繁文缛的拘束,也不须那么正统了,可以关起门来神游八极,须发变成马克思那样也无人干涉。说不定发了有影响的作品之后,会有满脑子幻想的女孩子登门拜访的,见了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一定很吃惊。他仿佛已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的惊骇而疑惑的目光,那场面会很浪漫的。
  当他正做着诗人梦的时候,被提拔了,任副科级秘书。事先没有任何消息,汪凡自己也很感突然。他疑惑地问张大姐:“我汪凡何德何能,也当个副科级秘书?”
  张大姐笑着说:“你成熟了嘛,组织上自然要用你。”
  汪凡说:“大姐你就别打官腔了。”
  张大姐这才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你自己应明白,你现在的文字功夫已是公认的,办公室缺你不行。不提拔你,你会安心吗?前不久不是有人反映你有情绪,想调到文联去吗?但又考虑到你太年轻,提个副主任,怕难胜任,就提个副科级秘书。不过这也确实是重用你,你看同你一道分来的那几个大学生,不都还是一般干部吗?”
  汪凡这才知道组织上对他采取的是安抚政策。
  机关里的人们对干部的任免问题一向是最感兴趣的。大家一见汪凡,就拍着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呀,年轻有为,以后当了市长,可别忘了兄弟们啦。
  汪凡只是极谦虚地玩笑道:别那么讲,李先念十八岁就当军长了,我今年二十六了,才是个副科级,也不是什么官,最本质的意义是每月加六块钱,只够买半只鸡。
  既然被提拔了,就不便再提调动的事。天天有人热情地道喜,心也安了许多。不久,因为马主任讲到一件事,他彻底打消了调动的念头。那是办公室政治学习时,马主任讲,他有位中学同学,后来当了作家,前几年到了德国,现在生活得并不自在,自己写的书自己摆摊子销。有人羡慕西方生活,中国如果“和平演变”了,生活的秩序就全乱了,我们当干部的干什么去?当作家的不也自己卖书去?同志们,要坚定信念哪!
  马主任的这番话为什么如此深刻地触动了汪凡,他自己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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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很平淡地过着。有时通宵达旦写材料,有时一连几天无事可干。人们见了汪凡总很客气地问:汪秘书,忙吗?汪凡照样回道,不忙不忙。然后匆匆走开,一副马不停蹄的样子。有回基层来的同志找他办事,问汪凡是哪一位,因为直呼其名,他内心竟微微不悦,但没有表露出来。事后想到这件事,在心里狠狠教育了自己:汪凡,简直是堕落哪!若有人看出这一心迹,不要戳断你的脊梁骨吗?尽管明知当时不温不怒,但仍唯恐有人洞悉他的内心。
  那天晚饭后,汪凡很悠哉游哉地到河边散步,在几年前坐过的那棵樟树下坐下来。红日衔山,河面流金溢彩。汪凡心情极佳,不禁回想起几年来做过的事情,想起周围的许多人,马主任,张大姐,传达室老头,市长们。发现都是平常的自自然然的。人似乎就是人,任何奇怪的东西都没有。自己也不必把什么事看得那么认真,特别是不能计较小节。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该糊涂的就糊涂,该含混的就含混,该朦胧的就朦胧,这才是潇酒。张大姐就最潇洒,无怨无尤,不争不斗。回来时,走进市府机关对门的冷饮店,要了一杯冰牛奶,坐下慢慢的喝。市府门口,辉煌的路灯下人们进进出出,都很平常。几年前刚来时,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里面的人很生硬,木偶一般。
  汪凡还准备要一盘冰淇淋,忽然想到今晚马主任约他打麻将,就起身回去了。
  《今夕何夕》
  一
  关于张兆林的发迹,人们有很多种说法,似乎又没有一种说法可信。但一传十、十传百,就切合了群众创作的规律,艺术手法倾向于古典,听起来像寓言或者童话。人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张兆林当了地委书记,而是他为什么就当上了地委书记。这世界是不是出问题了?谁都在窥测别人,谁都不相信谁。你成了百万富翁,肯定心黑手辣,要么勾结贪官。你成了达官贵人,肯定精于拍马,要么上头有人。谁也不信服谁的才德,谁都认为自己本也可以像谁谁那么出人头地,只因机运不济,或者不愿像谁谁那么做人。
  外界的议论沸沸扬扬,神神秘秘。张兆林那里却看不出什么变化。他那大翻头依然一丝不苟,步态依然不紧不慢,说话依然有板有眼。秘书仍是孟维周,司机仍是马杰。轿车也是原来的轿车,桑塔纳,牌照5号。地区领导小车牌照号码顺序沿袭好几年了。老书记陶凡是1号,行署陆专员2号,人大李主任3号,政协夏主任4号,张兆林原任主管党群的副书记,排在5号。现在陶老书记少用车,可又不便这么快就把他的车配给别的领导,那辆1号皇冠三点零就天天在车队待命,应临时用车之需。
  盂维周和马杰几乎是同时到张兆林身边工作的。两年前,孟维周大学毕业,马杰从部队复员。当时正巧张兆林的秘书提到县里任职去了,司机调走了。李秘书长征求张兆林的意见,看谁合适些。本来按惯例,地委领导的秘书应是副科级以上干部充任,司机也要技术好,有资历的师傅。张兆林却不在乎这些,说地委办的同志都不错,谁都可以。但跟着我是辛苦的,最好安排新来的年轻同志。李秘书长琢磨张兆林的意图,就安排了小孟和小马。小孟小马进地委办,张兆林打过招呼。
  小孟同小马共事没多久关系就微妙起来。小马大小孟几岁,在部队也是给首长开小车,见的世面多,总看不惯小孟的斯文。他只知道自己是张兆林打招呼进地委办的,对小孟便不以为然。小孟也慢慢地不喜欢小马了,但他不怎么流露。他的姨父是地委党史办一位快要退休的副主任,给了他许多调教。小孟是个聪明人,心得不少。就说对小马的称呼,他都再三斟酌,显得老道。叫小马,人家比自己大;叫老马,人家并不老;称马兄,有种江湖气,在县以下机关还可以这么相称,在地以上机关就显得不严肃了;直呼其名,似又欠尊敬;最后决定还是叫马师傅,平常些,不带任何感情Se彩。同事之间相处,不带感情Se彩是上策。姨父说过,千万不要与同事交朋友。初听此言,他觉得似乎太残酷了。但他不能不相信姨父的话。姨父是他们家族地位最显赫的人物,一直受着三亲六眷的尊重。乡下的亲戚们只知道姨父在地委做大官,不可能理解姨父的不如意。小孟想姨父这辈子仕途坎坷,并不得志,肯定有许多铭心刻骨的教训。小孟记着了姨父的话,不管马师傅怎么忘乎所以,他也大抵可以做到心平如镜。但他内心对马师傅的做派是看不起的。他最不喜欢的是马师傅在张兆林面前过分张扬的殷勤和效忠。觉得这种人是乐于扮作走狗的那一类。过了一年多,小孟提了个副科级,马师傅更加不畅快了。他不畅快,小孟更觉难受。出差在外,小孟同马师傅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那才不是味道。晚上张兆林住单人套房,小孟同马师傅住双人间。马师傅总要回首当年在部队里的光景,好像他曾是一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将军。他妈的,老子在部队给首长开小车,第一年就人了党。几次要送我上军校,我都不想去。要不然,出来也是个干部。在这机关当工人,鸟出息!我的战友,当时跑得并没有我红,现在都副团啦!真是早知三年事,富贵万万年!马师傅总这样,先是壮怀激烈,继而愤愤不平。小孟只得找些话来安抚。是啊是啊,凭你马师傅的水平,不比哪位干部差。这种人事制度,的确要改革了,不然埋没了许多人才。马师傅也真的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他的字倒还周正,偏偏小孟的字不怎么样,这常让马师傅有理由暗自小觑小孟。出差时,马师傅总抢着去服务台填登记表,一提笔就得意地偏着头,一晃一晃的。这既有充主人的意思,更有炫耀书法的味道。小孟看得明白,闷在心里打冷笑。
  后来,马师傅对小孟突然热乎起来。他发现张兆林在车上总赞赏小孟不错,而对自己只字不提。他脸上不好过,又只得附和道,小孟的确不错,小孟的确不错。张兆林却对他的附和没反应。后来又听见张兆林对小孟的称呼无意之中也变了,不再叫小孟,而是叫维周,很亲热的样子。可叫他仍是马师傅。在外出差,小孟晚上总被张兆林叫过去。马师傅为了表现自觉,有时问小孟有我的事吗?小孟一脸平淡,说没有,你先休息吧。张书记那边有事要商量。马师傅是倒头便睡的,所以总弄不准小孟是什么时候才回房间的。他知道起初张兆林晚上从不叫小孟的,猜想小孟是更加得宠了。而小孟第二天起床绝对不提先天晚上的事。马师傅也知道,在领导身边工作,不该问的坚决不问。又不免好奇,总想从小孟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小孟那张脸上除了刮得溜青的胡茬外,没有什么异样。马师傅便想,这小孟越来越是个人物了。现在张兆林又是一把手了,小孟今后会更加不得了的。当地委书记的秘书意味着什么,马师傅这两年也看明白了。机关顺口溜说:一等秘书跟着跑,二等秘书写报告,三等秘书搞外调,四等秘书核文稿。这小孟是跟一把手跑的秘书,那是一等的一等哩!自己今后在小孟面前要多注意一点才是!
  二
  张兆林担任地委书记后不久,只带着孟维周,轻车简从,到各县市跑了一圈。一路上只反复强调两个观点,一要团结,二要实干。今天到了如南县,县委书记雷子建同志汇报了县级班子团结奋斗和干部作风问题,县长陈明浩同志汇报了经济情况,突出了实干问题。张兆林表示满意,勉励有加。晚上,雷书记和陈县长一道看望张兆林。张兆林到下面来,党政一把手必须同时见他,这是他立的一条规矩。至于他们到地区去开会,一个人或几个人上他家去,都无所谓。记得前年张兆林来如南县视察工作,当时刚担任县长的陈明浩,晚上独个儿来宾馆看望他,被他狠狠批评了一顿。你懂不懂规矩?你晚上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如果子建同志复杂一些,他知道了会怎么想?我就是找干部谈话,也从来都是叫一位同志在场的。当然,我们要相信自己是光明磊落的,但没有必要让人去猜忌是不是?那回陈明浩一脸愧色,几乎是退着出去的。遵照张兆林的意图,他恭恭谨谨约了雷子建,一同往张兆林那里去。
  雷、陈二人敲门进来,张兆林已洗漱完毕。怎么样?老节目?张兆林笑容可掬地问。这时小孟也进来了,接过话头说,当然是老节目。
  小孟便动手摆弄茶几和沙发。陈明浩拿出两副新扑克,放在茶几上。雷子建问,还是地区对县里?张兆林说,牌桌上无大小,输了就钻桌子。张兆林下来晚上一般不安排公务,只同党政一把手玩玩扑克,联络感情。他不跳舞。不是保守或假正经,的确不爱好。也不随便聊天,聊什么都不合适。聊雅了,难免曲高和寡;聊俗了,难免有失体统;扯正经事,又不像是消闲,免不了僵硬。干脆就玩扑克,输了也爽快地钻桌子。这让他赢得了不拿架子的好名声。有些同他玩过扑克的人也会在外面吹牛,说人家张书记输了都钻桌子,你还耍什么赖?被指为耍赖的人就老老实实地钻了桌子,还会露出向而往之的神色,羡慕眼前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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