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什么做什么。”宋璟自己动手给自己斟了一小杯清酒，酒色清冽中晕着一丝的红，抬起酒杯放在唇上，淡然梅花香萦绕鼻尖，他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下，只觉得唇齿间芬芳流转，冰冷的酒水滑过身体内部，一直落到胃里，犹如雪花飞旋梅间的清泠冰寒。
不错。宋璟眼中微微赞赏，手中把玩着酒杯，眯缝着眼口吻嘲讽：“小五弟弟，你可不要临时怯场的好。毕竟，我付了那样多的银子。”
孙小五身子一僵，一把抢过宋璟手中的酒杯，给自己满上，一口灌下，意犹未尽的咋咋嘴，真好喝，这次就是来喝了这酒，也觉得值了。
“那么多银子，可不值这么多酒，小五弟弟。”宋璟眉眼平静，“如果实在不行，小五弟弟你就去一品斋陪小狼好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更好。”他在心中狠狠的瞪孙小五，黏我这么紧做什么？想离开都不可以。
果然，孙小五眼睛眨了眨，狡黠的盯住宋璟：“我怎么觉得，小璟你就一直想赶我走呢？”
“想一个人吃独食？”他明显想偏了，“想都别想哦，我才不走。我每日做梦都在这里过，我会怯场，哈——”
孙小五哈的极没有底气，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咕咚”一声喝下去。
宋璟面无表情，好吧，看谁耗得过谁。
“这是温热了的酒，公子们喝这个好一些。”门被推开，之前那个美艳的女人走了进来，手中托着木质托盘，上面同样是一盅绿釉瓷器酒壶，她身后还跟着四名女子，皆是容貌清秀的女孩子，每人手中都同样托着木盘，上面各摆放了几门精致飘香的小菜。
女人名为九娘，是这家妓馆的日常事务打理人，她将酒壶放在桌上，一边指挥着其他女孩子将菜肴摆放好，一边露出妖娆的笑容：“两位小公子，梅姑娘只陪曲，不赔酒及其他。这四名女子，我按宋公子的安排来，身子干净。希望两位小公子好好待她们的好。”她目光流转，收拾好木盘，就这样退下，带上了门。
“你安排的？”孙小五呆呆的看向纤细苍白的少年，“你常来？”
宋璟把自己的位置转到孙小五的对面，眼神示意四个女子分别坐下在两人身边，也不问她们名字，举箸开始夹菜，口吻却是不经意的：“我第一次来。”
孙小五郁闷了，自己难道还比不过宋璟这个小孩子么？
“先吃饭。”宋璟道，“不吃午饭。下午会饿到的。到时候想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做了。”
“想在什么……”孙小五极傻的张大了嘴，忽然意识到他的身边坐下了两个女孩子，顿时面红耳赤，生嫩的喃喃几句，说不出话，只知道拿起筷子拼命夹菜往嘴里塞，忽视了宋璟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你们也过去服侍他。”宋璟漫不经心的吩咐，眼神瞟了一眼酒壶，几名女孩子会意，开始不经意的给孙小五满上酒，然后将酒杯递到孙小五面前。
孙小五只觉得身边暗香扑鼻，空气中被粉红色的脂粉味充满了。他心中蠢蠢欲动，或许可以伸出手，去碰碰女孩子柔滑新嫩的小手？
他没胆子抬头仔仔细细的看看身边的女孩子，一双眼睛就那样子焦灼在满桌子的菜肴上面，目光纹丝不动。除非面前出现素白的酒杯和洁白柔嫩的小手，他这时才回贼兮兮的接过酒杯，顺便飞快的摸一摸姑娘的小手。
哎哎，虽然没有小璟那么好摸，但好歹是女孩子。孙小五感动的想哭，多年的夙愿。
内心满足的孙小五，没有注意到，一壶酒已经被他一个人要喝的见底，他对面的宋璟眼神了然，笑意弥漫。
迟钝的孙小五这才发现，眼前的菜肴变得恍惚起来，一双筷子伸出去，总是夹不回菜来。
他晃晃脑袋，怎么回事了呢？
眼前隐约出现了一双狭长清冽的丹凤眼，薄薄的唇，苍白的脸。
一只素白的酒杯突然横在这张脸的面前，孙小五缓缓的伸出手，习惯性的接过来喝了，顺带摸摸小手，听见身边女孩子细细的笑声：“小公子，你好坏。”
如果，如果除了摸摸小手，还能再抱抱，那该多好。
孙小五眼前，那张苍白俊秀的脸晃来晃去，真是对我的胃口啊。他拉开唇大大咧咧的笑了出来，手臂晃开身边的女孩子，直接朝着对面的宋璟扑去：“妞，给爷笑一个。”
这家伙，喝醉了，色心竟然不是一般的大。宋璟伸出一只手，牢牢的抵住孙小五红晕满布的脸，惊心动魄的冷笑出来：“小五弟弟，看清楚你面前时谁？”
他笑了，他笑了。孙小五彻底昏了头，他手比宋璟长，轻易的穿过宋璟的封锁，把爪子摸到宋璟脸上揩油，看着那个冷艳的笑容，内心无比激动，果然好好摸，好舒服。
他的手在宋璟脸上流连，不顾忌宋璟越来越冷冽的神色，凭着力气极大，一个猛扑挣脱宋璟的手，牢牢的将坐在椅子上的宋璟搂进怀里，脸颊在宋璟束得整齐的发上蹭，好滑好凉。
满足的发出哼哼声，他把全身重量放在宋璟身上，无视了宋璟周身风暴般骤起的低气压。
“走开。”宋璟磨牙，这家伙喝醉了怎么会这么麻烦？
“……”回复宋璟的是几声毫无意义的愉悦低哼。
很好。宋璟无奈的仰头轻叹，腰终于支持不了的往后一仰，两人双双坠地。当了垫背的宋璟闷哼一声，在坠地的瞬间大力一推，终于将挂在身上的孙小五踢开。
“还要抱抱。”明显低龄化的孙小五一副流氓本色，痞痞的斜眼看着宋璟，眼神迷蒙赌气，长腿在地上挪动，又要扑上来。
宋璟见机的快，抬起手臂，手掌如刀，狠狠的砍向他的后颈。
孙小五一个白眼上翻，伸向宋璟的爪子落下，昏了过去。
“有休息的地方么？”宋璟从地上优雅站起，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朝着怔在原地的女孩子们淡定的询问，“我的朋友醉了，我想让他在这里住到清醒。”
“啊啊，有的。”其中一个女孩子回过神来，偷偷瞥了一眼宋璟，白皙的面庞上透出一点点的红晕，这个小公子的气质真是令人心醉神驰，哪怕他身上穿着的是平民的冬衣，简单朴素，但都掩盖不了那淡然的气质风情。
她正准备叫来九娘安排，屏风里面传来一个脆然如飞雪的声音：“不用了，就把他放我那儿吧。”
女孩子们连忙慌乱站好，眼神羡慕崇拜的看着一个身着曳地粉紫色长裙的女子，她行走间衣袂摩挲，窸窣作响。一只长长的紫玉钗下坠紫钻，由发髻间垂下，简单素洁的漂亮。她眉眼仿若冰泉，不见烟花女子的媚色，身姿挺拔，如傲然怒放的梅花。
“你是梅姑娘？”宋璟眯缝着眼，果然如同梅花一般清高孤傲。但毕竟是风尘女子，她的孤傲也仅仅是浮于表面，勉强维护着自己的一丝自尊。若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相逼迫，她的选择必然是顺从，而不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真正清高的那人，宋璟心中晃过一片青竹，白衣飘渺。
他弯唇一笑，看的梅姑娘眼神一怔，想到哥哥萧白离，总会不经意的柔和下心情。
“那麻烦姑娘了。”宋璟艰难的把孙小五扛起，往屏风里侧走去，才发现屏风那边也有暗门，与梅姑娘的寝房接通。
把昏的干净利落的孙小五仍在床上，宋璟走了出去，对四个女孩子各抛去十两银子：“把饭菜撤了，若有笔墨纸砚，拿房间来。”
他准备趁着稍许的空闲恢复自己的灵力，免得被抓回去后，因为灵力不支在刑法下支持不过。
“书画入道”的修习方法，只需要他沉浸意境之中，任意挥洒，就算是如之前一般画画圈圈，灵力也会恢复的极快。
“小公子打算作画？”梅姑娘看着四名女孩喜滋滋的收拾好银两，开口道，“我这里有些，都是公子哥们送我的，不如我现在拿出来给公子用？”
“如此甚好。”宋璟低垂睫羽，这位梅姑娘，实质上在暗讽自己如那些公子哥们一样，粗识笔墨，便迫不及待的卖弄。
梅姑娘心中确实是这般想法，宋璟明明一身贵气，偏偏穿的如此不堪，更像是不懂事出来寻乐子的公子哥。若不是那身淡定的气度，她或许掉头就走，一般的小豪门，她还不放在心上。毕竟，如今捧着她的人，都是大贵族，大富豪。
梅姑娘将笔墨纸砚拿出来，细致的摆放在桌上，素手为宋璟研磨，低垂的冷冷眉眼由这个角度看去，带着一种别样的诱惑。
“我画你可好？”宋璟提笔，淡淡笑道。
46 预言死亡
更新时间201051 12：30：47 字数：3998
待梅姑娘侧眸看他的时候，宋璟已经全然沉浸在书画的境界中，心神沉静，世界只剩他与纸笔。
每一笔，每一划，不必细细勾勒，全凭心意挥洒。
那人那笑那风情，清冷孤傲在眉目间，淡淡的隐忧悲伤藏在身后，石阶湿润，满地落花残冷，女子衣着雪白，眼神迷茫。
梅姑娘一怔，心中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一种知己的贴心在身前这个比自己还矮上不少的稚嫩男孩身上产生。有种委屈，不用诉说，他已然全然明白。
宋璟揭过这张宣纸，从旁边另取一张铺展开来，继续着。
梳铜挂冷月，银灯青锁，古院寥落，这张他描绘的极其细致，那片荒芜在他的笔下一点一点的丰满清晰，看着看着，人好似身处其中，荒芜凄凉，萧萧瑟瑟。
梅姑娘眉眼间的孤傲被柔情削弱，她看着比她还小上几岁的少年，看着看着便恍惚起来，隐约间竟觉得看到了一个成熟淡漠的男子，以旁观天下的心思冷眼站立在桌后，认真的眼眯缝着，好看的唇紧紧抿着，空气中弥散着醉人的墨香味，她嗅着，隐隐觉得人也沉醉在迷离的墨香之中。
他明白她的。梅姑娘唇边浮现出一个笑容，宛如初梅新绽，清丽干净。
他画着这画，神色专注，竟是一笔一笔勾勒，直至傍晚。
揭开这副画，宋璟继续铺展新的白净宣纸。
还要画么？梅姑娘张了张口，看看外面开始暗淡的天色，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目光落到宋璟另外起的那张画上。
他落笔有力，带着挥洒的大气，一片墙，几支梅，之外是大片的留白。
白雪红梅的图景，明明带着雪中怒放的清冷孤傲，却隐约的看出些许悲伤。
梅姑娘知道，第一幅画，画的是她如今的心境，有心素洁清高，但已是残花败落，心事成灰，摆脱不了命运的迷茫。
第二幅画，是她已经认命的将来，孤老终生，不复繁荣欢笑，在满地荒芜中迎来自己的凋零。
第三幅画，她心中升起淡淡的鼓舞，是说梅花在怎样苦寒的环境下也不会折节么？是让她坚持么？可是，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的悲伤？
宋璟作画，心中所思所想自是反映其上。
白雪红梅的情景，就如同篮彩身死的那日，宋璟潜意识里深刻的记得，澹台春水左眼下妖异招摇的西醉花，于是悲伤不由自主的流泻纸上。
不知不觉间，桌上被摆放上一张铜盘与乳白色长蜡，蜡烛芯蕊在明黄色的火焰中静止不动，小点小点的火星偶尔爆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宋璟忽然停下手中的画笔，偏头静静的打量撺掇着向上的烛焰，铜盘烛泪映出朦胧苍白的脸，他放下手中的笔，伸出细细尖尖的指尖触碰上流下的烛泪，微烫，来过手来，稍许的烛泪已经要凝在手中，放在指尖捏捏，已经变得绵软光滑。
“公子，你怎的了？”梅姑娘轻声询问，“公子可是累了？”
宋璟画了一下午，在梅姑娘看来，应该是累的不行了。
她善解人意的将笔墨收走，然后将宋璟的画小心的摆放好了，才眉眼柔和：“宋公子，你把这些画都赠与我？”
“我拿着也没有用处，若我拿着，说不定今晚，就会被人给糟蹋了。”宋璟想起澹台清砚，他修习了一下午的时间，灵力全然恢复，现在的他准备去寻觅一处僻静的地方，等待澹台家族来人，将他抓回。
他抬手摸摸鼻梁，心中冒起古怪的想法，干脆自己主动回去吧，懒得让澹台清砚劳师动众的来找他。
不过，这样子，这次出来的目的可就完全泡汤了。宋璟知道，自己要躲得越深越好，深到让澹台清砚以为，真的是他为了保守九幽冥兰汁的秘密才逃走的。
“我去看看那个家伙。”宋璟眯缝着眼，对梅姑娘道，“我会先行离开，他人清醒了，就请姑娘告诉他，我回家了。”
梅姑娘聪慧异常，看出了不对劲，也不多说什么，站在屏风外，看着宋璟一个人走了进去。
宋璟恢复了灵力，身体也大为好转。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看孙小五还沉沉晕睡的模样，不由一怔——这是什么？
孙小五五官之上缠绕着浓密的黑丝，死气沉沉的覆在眼耳口鼻上，还差一点点就要完全封上了。
这番景象，宋璟指尖僵硬，记得当初在篮彩身上也看到了。当时他便直觉觉得，只要那黑气完全封上了篮彩的五官，篮彩便会死了。
然后，果然的，篮彩死在了当天夜里。
而现在，宋璟又看到了当初在篮彩身上看到的黑气。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孙小五，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内心的直觉告诉他，孙小五很快的，就会死去。
人的死亡一旦定了，就是不能更改的。就算最后没有死，那也是命数安排，这次他不该死。
宋璟早就认清楚了，自己能够预见死亡，但就算提前预知了某人将死又能怎样？天要人死，或许喝口水都能呛死的。哪是人力能够阻挡的？
所以他早就打好了主意。
陌生人的死亡与自己无干。而朋友的死亡，他无力阻止，至少也会尽力让他没有遗憾的死去。
宋璟咬住薄薄的下唇，眯缝起凤眼。想法果然只是想法，他的内心，竟然存着阻止死亡的侥幸想法。
但怎么阻止？宋璟内心一阵无力，他不知道孙小五将用何种方式死去，不能事先做好准备。或许，他做的准备，还会成为孙小五死亡的最重要因素。
“我去接小狼来。”宋璟语气淡然，“你最好在死之前给我醒过来，再见小狼一面。”
宋璟走出来，交代了梅姑娘：“给他一碗醒酒汤。我待会儿会回来。”
他一次性拿出九十两银子来，放置在桌子上，淡淡的不容置疑：“告诉九娘，照顾好他。”
梅姑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再眨眼，已经是正对小巷的窗户大开，寒风呼呼的往里面灌来，抬眼看去是暮色初降的傍晚，天空中又开始飞舞起纷纷细小的雪粒。
她走过去关好窗：“这些雪，都藏着晚上下了。今晚，不知道又会下到多大。”
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