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怔了一下，终是迈动脚步，走到藤椅前，闭了闭眼，坐了下去。
像是就义一样。宋璟知道这孩子一定是想起了昨日温泉的事，面皮薄了，而自己也不好重提安慰，只怕自己才起一个头，他就会借口的跑到远远的，害羞够了，再怯怯的回来。
“吃果子。”宋璟递给他，目光却遥遥的落在了广阔的镜泊上，“我之前一直在想，为什么要叫它镜泊。现在看见了，才觉得实在是贴切。”
夏雨接过果子，凑到嘴边咬下，清甜的汁液弥漫了唇齿。他随着宋璟的目光看去，寂寂寥远的一片寒冰色彩，平整光滑的表面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晕，带着坚硬清洁的质感。
宋璟目光在湖面上游离，苍白的容颜，紧抿的薄唇，无声息的，宛如一座冷峻素洁的冰雕，离着湖泊，脚下是雪层，与这朴素简洁的画面融为了一体。
不知何时，夏雨的目光已经安静的落在了宋璟的脸庞之上。
那隽秀的眉，细长的凤眼，乌黑的瞳仁。
他看着，逐渐恍了神，不知不觉的，心中的疑问不由自主的若口而出——
“小璟，你离开，是因为很想离开么？”
宋璟目光一凝，轻舒一口气，眯缝着眼睛，看着广阔清洁的湖面，不是因为想离开而离开，是因为萧青离的身体，在那时拒绝不了红离的请求。自己才明知无法真正逃离，还要傻傻的下山。
不过若是真的可以，他是真的想离开的。澹台家是一头潜伏的猛兽，看管着自己，动弹不得。稍不留神便葬身兽口，尸骨无存的危险。
所以，想离开的心情是真的。他抿了抿薄唇：“我是很想离开这里。不过，现在没有办法的，夏雨。”宋璟微微侧头，只看见一片炫目的铂金色，夏雨的脸被长发挡住，看不清楚他的脸庞。
挑了挑眉尖，宋璟猜测这人一定又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不由的抬手摸了摸鼻子，自己的信誉有这么差么？不就是，只有一次不辞而别？
“我说了，要走的话，会和你一起离开。”宋璟语气无奈，“夏雨，那时候，你随我离开么？”
夏雨没有回应，像是又在神游天外。
宋璟再看一眼广阔的湖面，心中轻松许多，站起来，拿手敲敲夏雨的脑袋：“怎么又走神了？想什么去了？”
夏雨抬起头，竟然有着可怜巴巴的模样，用黑亮的眸子盯着宋璟：“小璟，我没想什么。”
那个眼神，宋璟尴尬的别过头去，好有负罪感。
伸手拉起夏雨，收了藤椅，宋璟才一眼瞥过去：“我们走了。”
“咦？今天这么快，小璟你就要离开了？平时，不都是整日整日的么？”夏雨无意的忽视了宋璟之前对他说的那一句话，慌慌忙忙的站好了，跟着宋璟的脚步走。
宋璟也没有再问，他想，到了要离开的那一日，夏雨他，一定会随自己离开的。
于是他只是淡淡的回道：“呆多久，是看情况而定的。今日还有事，你跟不跟我来？”
“去哪？”
“去看澹台春水。”宋璟淡淡的看向澹台春水住的方向，“夏雨，你要去么？”
其中曲折他不是很清楚，但宋璟知道，澹台春水与澹台清砚二人，其实都是夏雨避之而唯恐不及的，偏偏这人为了自己的事，居然自己找上去了多次。
夏雨脚步一缓，停在宋璟身后：“小璟，这次，我便不去了。我回屋子里面等你。”
“好。”宋璟眯缝着眼睛看着他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弥漫起淡淡的担忧，夏雨似乎有什么心事。单纯的人一旦沾染上了心事烦恼，总是会钻入牛角尖，拉也拉不回来。
他继续往澹台春水那儿走去，感觉自己在无意之中变了许多。至少，以前的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敏感到可以察觉别人的心思。察言观色这方面，自己是几时学成的呢？
篮彩的房间在春水的旁边。宋璟今早才想到，既然是通房丫鬟之类的性质，篮彩的住处，自然是靠着澹台春水的。
所以虽说着是去看澹台春水，宋璟的心思，还是放在篮彩匿藏在屋中的那幅画上。
至于大少爷，宋璟悠然的想，他的事，等我治好了他，再慢慢来解决。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他双手兜在袖口里面，一步一个雪印的走着，面色漠然冷清，像是这冰清玉洁世界的一部分。
走到了澹台春水的院落，目光在四周环绕了一周，落到澹台春水房间旁的那扇门上。
木门外挂着一串雪白的小花，代表着修士之间的悼念。
那就是篮彩的房间了。
他左右看看无人，澹台春水的小院寂静的宛如一片真空，院中的雪平整的堆积着，上面没有一丝的印记。真冷清。
运起御空术，他从雪面上飘然而过，直接来到篮彩的房间门口，推门进去，再迅速的回身掩上门。
篮彩屋中的摆饰，简单大方，在细微处又细腻精致，但宋璟并不关心屋中情况怎样，他心中想的，是临门第二块石板下的那幅画。
篮彩算是大胆的了，澹台清砚为澹台春水种上了西醉花，自然是有着他的目的。而且这个目的，还很重要。不然，他不会拿自己的儿子使用这样逆天伤己的东西。篮彩她却要找出破解西醉花的方法，摆明了是要跟澹台清砚对着干。
会不会是澹台清砚发现了，才要杀了她？
宋璟心中一紧，目光落到石板上，里面的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
他就要蹲下身子来搬开石板，却听见身后本已是关着的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响。眉尖一跳，他飞快的站直了身体，就听见身后清逸的声音——“青离怎么到这儿来了？身体好些了么？”
澹台清砚。
“谢谢家主关心。青离好了许多。”他从容的转过去，神色淡定，细长的眸子眯缝着，黑眸深处隐藏着一丝忌惮与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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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大婚落定
更新时间201058 18：33：25 字数：3807
宋璟眯缝着眼睛，唇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容：“至于来这里，是因为青离至篮彩离开以来，都没有好生祭奠一次她。在这后院，差不多只有篮彩姑娘愿意搭理我与夏雨两人，我现在，至少在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好生说一句谢谢才是。”
澹台清砚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青离你是来道喜的呢。”他眼神诡谲，缓缓地飘过宋璟的脸庞，似乎意味深长。
“道喜？”宋璟应付着他的话，心中一顿，看起来，澹台清砚不像是知道篮彩藏匿画的事情。
“是啊。”澹台清砚把站在门口的身子让开，露出门外衣着粉色长裙的少女，悠悠道，“似乎还没有告诉你，青离，你的妹妹红离，将在花宵节期间与我澹台家少爷，澹台春水成亲。才定下不久，现在是让他们见上一面，如果都不介意的话，那么这事便定下了。”
“什么？”宋璟一惊，红离站在门外，大大的眼睛深深的黑色，目光落到宋璟身上，唇动了动，又暗暗的移开了目光。
“令妹婚配年龄已至。我本想为她寻一个婆家，但是红离她说，她对春水有好感呢。”澹台清砚轻笑，“再加上她舍不得你这个哥哥，想留在澹台家。如果真的成了，那可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那，澹台春水的意思呢？”宋璟垂下睫羽，神色幽然。
“所以我们来问问他的意思。”澹台清砚说的云淡风轻，“虽然父母之命为大，但我还是想看看春水是否愿意。不过，记得他曾说，红离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这婚事是定能成的。”
什么婚配年龄？什么父母之命？这些凡俗的东西，什么时候被安置到修士头上了？
可爱的小姑娘？这种话，是澹台春水会说出来的话么？
但是他对于澹台春水来说，现在只是外人，甚至是隔阂颇深的陌路人。没有能耐插手其中，这婚事，宋璟皱了皱眉，澹台春水视觉已经消失了罢。还剩下听觉与触觉的春水，真的愿意娶回一个不喜欢的正常的女孩子，相敬如冰的过余下时光么？
那个少爷，任性别扭了些，忧郁伤感了些，心事总是憋在心里，悄悄地关心人，为了小小的自尊高傲而闷着生气，但人是好的。他不会，在自己即将迈入黑暗之际，同意这桩婚事。
除非，是澹台清砚的要求。
宋璟还没有忘记，篮彩在信中说到的，在自己之前，澹台春水心中的依附是澹台清砚，他可以甘心让澹台清砚在脸颊上种植西醉花，自然可见澹台清砚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现在自己与他形同路人，篮彩死去了。
唯一拥有的便是父亲了，澹台春水自然是唯命是从。
该死的大少爷，你就不能独立勇敢坚强一些么？宋璟冷冷的挑起凤眼细长的眼角，薄唇寂然冷漠：“红离，我有事与你说。”
“自然，她是你的妹妹，也该听听哥哥的想法。”澹台清砚神色温和，似乎没有看见宋璟无理的漠然。
他一个转身离开这间屋子，在红离身旁经过，脚下缓了缓，语中带笑：“好好与青离聊聊。我在春水房中等你。”说完，他飘飘然的离去，姿势一如既往的优雅翩然。
红离在门口静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脚走进屋来。
抬手施了禁音结界，不等宋璟开说，她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哥，这次你不要劝我。我必须这样做。”
“你知道我要劝你？”宋璟眯缝着眼看她，“你不喜欢澹台春水，为什么要嫁给他？听澹台清砚的口气，似乎还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我不喜欢他。不只不喜欢，我恨澹台家族的每一个人。”红离轻声说着，声音中带了无尽怨毒，“是他们囚禁了哥哥你，是他们那样子折磨哥哥你，若不是哥哥挺了过来，只怕，萧家只剩下我一人了。这样的仇恨，我记着，绝不会放过澹台家族，终于一日，我要让他们追悔莫及。”
红离眼中家族至高，被逐出萧家的萧白离，改姓为舞白离的大哥，早就不是萧家中人，也不是她的亲人。
除开家族，她最爱的人便是萧青离，比爱她自己还深，也是因为，萧青离是萧家的嫡系，是将来萧家的家主，是萧家将来的希望。
宋璟明白这些，抿了抿唇：“你怎么不想，这婚事若是成不了，那该如何？”
“不会成不了的。澹台春水现在就是一个废人。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了。”红离冷冷一笑，美丽的五官森寒一片，“有一个血统高贵的世家小姐愿意给他澹台家族传宗接代，澹台清砚自然是乐意之至。只要澹台清砚愿意了，澹台春水想怎样，那又如何？”
“你怎么愿意做到这样？”宋璟实在无法明白，被父亲萧珉臣教出来的女孩子，怎么总是走着牺牲别人牺牲自己的路子，来守卫不知所谓的秘密。
“哥哥，你知道的。”红离眼神忧伤，“为了萧家的复兴，我必须这样做。哪怕是生出萧家与澹台家的孩子，暂时的稳住澹台家族。我需要安全的，不被怀疑的日子。而且，这样做了，哥哥也会少受很多苦。”
“孩子？你那样的憎恨澹台家族……”宋璟忽然一怔，“红离，我这次回来，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是你提出这婚事的原因？”
红离温柔贴然的对着宋璟笑了：“哥哥平安就好。”她没有直接回答宋璟的问题，但是已经很明显了，是因为她的牺牲，宋璟才躲过因为擅自离开而需要再承受一次的噬骨刑罚。澹台清砚，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和善好说话。
虽然，红离要求的这场婚事，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家族。他宋璟的安危，只是其中的一个附带品而已。
他轻叹一声，心中不知道是在可惜红离，还是在可惜澹台春水，只是轻声问道：“红离，那你的孩子呢？”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碰一点萧家的财产。萧家未来的继承人，决不能流着澹台家的血液。”红离斩钉截铁的回答，“所以，哥哥，我希望你能找一个漂亮高贵的嫂子，为我们萧家留下出色的后代。”
宋璟看着她忽然明亮灼热的眼睛，心中宛如寒风吹过，孩子，在她的心中，似乎也是一种家族复兴的工具。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与一个女人生下孩子来，但是，如果有了，他绝对不愿意让幼小的孩子背负起那可怜的人生。
家族。萧珉臣，你怎样大的能耐，将你的女儿培养成了这样一个忠诚于家族的……怪物？并忍心用假的九幽冥兰汁来欺骗她，让她为了虚假的不存在的东西，付出如此之多？
内心骤然疲倦，他微闭上眼睛，似乎不愿意看见十三岁女孩脸上，惊人的深沉与狂热。
这是最后一次说了，即使他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再说成千上万次，萧红离还是不会把它放在心里。
“如果，那九幽冥兰汁是假的呢？红离，你为之付出如许，你甘心么？”
红离怔了一下：“怎么可能是假的？哥哥，父亲说的话，不可能是假的的。”
她似乎也倦了，轻呼一口气：“哥哥，我真的是决定了的。你不要劝我。”挥手撤掉禁音结界，她转身离去，垂头低低道：“哥哥，我已经付出很多了。所以要…………”
她走的太急，离得远了，后面的话宋璟再也听不见了。只看见少女小小瘦瘦的粉色背影走进茫茫一片的白色雪地，孤立无助，但脚步坚定。她的未来，便如雪地一般的广阔，但是没有生机，永远是一种单一的颜色，寂寞冗长，似乎怎样走，都走不出那个圈子。
宋璟收回目光，上前去轻掩上门，隔着门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眼神慢慢的沉静下来。快步走到临门第二块石板旁，他弯曲着食指扣扣地板，石板发出闷闷的空响。
就是这里了。
他想用御物术将石板托起来，但想到澹台清砚就在不远处，使用法术的灵力波动容易被察觉，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老老实实的用右手指尖浅浅的探入相接的边缘缝隙里面，一点一点的往外抬起。
用指腹微微抬起了米粒大小的高度后，宋璟伸出左手，就着那么一点的高度将整块石板揭开，露出不深的浅坑。
一张四四方方的皮毛正好比石板小一些，四个成人的巴掌大小。面朝向上放着，直接便是繁花如簇，百花争艳的研景。还在，他心中莫名的一松，伸手把画拿了出来，粗粗一看，皮毛应该是某种妖兽的皮，而色彩不是水墨画的彩色，而是接近于现代油画般的风格。
把皮毛直接放入乾坤戒之中，他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