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看见他的嘴唇颤抖，忽然读懂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为什么要救我？还是不惜性命的那种？
“先行撤退，百里素素，抱上他跟我来。”宋璟抽身后退，余光瞥见百里素素飞快地跟随了上来，不由浮现出无奈的苦笑，百里妖乂又是昏了头了么？明明那样的看不起百里素素，那样毫不珍惜地打击着百里素素，不遗余力地让百里素素生活在痛苦之中……
他也想问啊，为什么？
将百里素素带到葬花町，把跟随在哥哥身边的白郎瑛揪出来为百里妖乂治疗，宋璟拉着百里素素往水榭边上一坐，才发现百里素素的手冰凉得紧，还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为什么？”百里素素又问，浅灰色的眸子带着无尽的疑惑，他带着细细的哭腔，“该死的，谁他妈的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很了十多年的人，一心想打倒践踏的人，居然为自己舍命挡下攻击，怎么可能？
百里妖乂，他不是认为自己是废物么？从小就开始，抢走自己的一切，百般辱骂，百般折磨，不要说是打骂之下掩藏着珍惜关爱，百里素素清楚地明白，每一次的折辱，百里妖乂都是没有留情的，不遗余力地轻视着自己。
所以现在才是这样迷惑，快被心中的烦躁折腾到疯狂——最后的那个眼神，包容宠溺，淡淡的温柔与无奈，是曾几何时，自己梦想中的那个哥哥，关心自己，照顾自己。
是错觉吗？是惊讶的时候，看花了眼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素素揪紧了头发，想到一向尊贵优雅的哥哥、无所不能的哥哥毫无知觉地倒在自己怀里的模样，血液染红衣襟的模样，似乎感受到了那身体里面沉重的悲伤与无奈，沉重到已经疲惫不堪。
为什么他抱着百里妖乂，居然会感受到这些东西？
“我来告诉你好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文弱干净的，声音平静，带着淡淡的惆怅，“素素，你做好听着。”
百里素素惊讶地回头，看见高挑瘦削的男子，面容白皙文静，不由呐呐：“水残……”
素素这个名字，好久没有听见了——自从小时候，引为至交好友的水残背叛自己，踏入百里妖乂的圈子后，他都是随着百里妖乂一样，一口一个废物地叫着，令心口伤痕斑驳。
水残在百里素素身边坐下：“妖乂大哥不会让我说的，但是我不说的话，真是害怕那一天，妖乂大哥真的让你给害死了。就像这次一样。”
“为什么？”百里素素痛苦地咬着唇，“他不是讨厌我么？为什么要舍命救一个憎恶十几年的家伙？”
水残侧头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地、平静地回答：“因为他并不讨厌你、并不憎恶你。”
“他对你，其实一直都是深爱。”
“你说……什么？”百里素素完全僵硬在原处，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水残，你不要拿我寻开心。”
水残默默地看着他，再次重复了一次：“他对你，其实一直都是深爱。”
“深爱的话，为什么会长久以来那样对待我？”百里素素忽然笑了出来，笑得跟哭一般，“那些针对，没有留任何情面的、不遗余力的折磨我、打击我，那会是深爱？那么百里妖乂的深爱方式，还真没有几人承受得起！”
“谁都可以这么说，但是你不能。”水残厉声喝道，文质彬彬的面容奇异地凌厉了许多，“折磨最深爱的弟弟，做哥哥的，心里总比弟弟难受千倍万倍，自我厌弃与否定，每日每夜的自责内疚，悲伤着无奈着，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扛，十几年来，最受折磨的人是妖乂大哥，不是你。”
“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离开你的身边，跟随妖乂大哥么？”
百里素素怔怔地摇头：“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被百里妖乂的光芒吸引走了么？他什么都比我好，我争不过他。”
水残垂下眸子：“我是那种人么？”
“不是。”百里素素深吸一口气，“所以那之后，我才倍受打击，你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还帮助我谋划对付百里妖乂的方法……但转身，你变成了他的朋友……”
“我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妖乂大哥。”水残划开一抹清幽的笑，有些伤感，“我把事情讲给你听，那还是当年，妖乂大哥找到我时，告诉我的东西。”
“什么？”百里素素睁大了眼睛，要知道所谓的真相了么？为什么，忽然觉得忐忑不安，像是听过之后，自己的人生便会被颠覆了一样呢？
坐拥奸臣好辰景 063 当心情不再被隐瞒
那是一个下午，水残正静静思索着帮助好友夺回的家人关注的方式，忽然听见背后带笑的声音，优雅尊贵，隐约柔和。
“再想的多，你也帮助不了素素。”百里妖乂走到他的面前，那时候明明都还只是少年，但他浅灰色的眸子里面，已经是令人信服的沉着冷静。
“和我一起来，帮助素素吧。”百里妖乂真诚地笑了，“我知道的，你是值得素素相交的朋友。”
那一刻，自己莫名地便相信了他的真诚，即使在之前，亲眼见过了他是怎么恶劣地对待素素，但是在看见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时，一切疑问与困惑都没有产生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大概就是某种人天生的魅力，不容拒绝。
于是开始明白，百里妖乂选择独自背负的沉重包裹，在昏暗悲伤的道路上蝺蝺独行。
水残回忆起当时情形，眼中怀念，再看向身边坐着的百里素素时，同样浅灰色的眸子，其实有着很大的不同呢。
一个深沉博大，看不到尽头。
一个坚韧直率、所有的心绪都直接地反映在里面。
百里妖乂在这双眼睛里最常看见的，便是愤怒与仇恨了。每次看见，都宛若千万把钢刀直插心脏，被深爱的弟弟憎恨着啊……
看着百里妖乂的苦涩无奈，沉重的悲伤无力，让自己不忍心他一个人，所以陪伴在他左右，在夜色阑珊的时候，倾听他细细地述说，那些发酵的心情，沉默得像海底的石子，不见天日。
“你了解你们百里家么？”水残轻声问道。
“比如说？哪个方面？”
水残回避开这个问题，目光落到波澜寂静的优花河水面上：“你可是知道，百里家一向只注重实力，亲情什么的，都是淡漠得很的东西。”
“自然知道。”百里素素口吻微讽，“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在你与妖乂大哥互为兄弟，偏偏妖乂大哥资质高于你百倍的时候，百里家长老想出了一个禁术。”
百里素素抿了抿唇，手心紧张地冒汗，被另一边的宋璟握住了手腕，这才微微松懈下紧绷的心神。
“什么禁术？”
“简单来说，在妖乂大哥修为到了关键阶段的时候，就牺牲你的性命，把你的修为尽数传给妖乂大哥，助他成为修士界巅峰的存在。”水残静静地说着，“这个消息，妖乂大哥在少年时代便清楚了。”
“他不愿意，但是……无能为力。”
“所以拼命地刺激你，让仇恨化作你前进的动力，不断地努力再努力着，希望有一日，你能凭借自己的本事保护自己，飞出百里家的牢笼束缚——即使因此会被弟弟怨恨，他也这样做了——毕竟，你是他深爱的弟弟。”
“不能让家族中的长老看出他保护你的姿态，不然的话，你的神智会被直接抹去，彻底洗脑，提前便成为用来进补的乖巧娃娃。所以每一次，都要竭尽全力地伤害你，不留情地打击你，让所有人看出来，他是真的讨厌着你。”
百里素素怔怔地喃喃：“怎么会？他随随便便让我娶一名不认识的凡间女子，再自作主张地取消了婚礼。现在也是，随随便便地让我进入蛇蝎队，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思，独断专行着……他，他还怎么可以说是深爱着……”
“在让你娶韩白露的时候，是因为他发现，长老要对你动手的时间近在眼前。”水残轻哼一声，“不想为了力量牺牲掉弟弟，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站出来反对，所以才想出这样的办法。”
“韩家在夏至权利巨大，若是你娶了韩白露，那么至少在韩白露有生之年，韩家会是你的保护伞，百里家长老不可能没有忌惮地来动你。”水残悠悠轻叹，“妖乂大哥是用这种方式，为你争取成长的时间，由雏鹰长成苍鹰的时间——妖乂大哥，对你一直抱着那样打的期待。”
“后来，韩白露闹出那样荒唐的事情，妖乂大哥对折辱你的女人痛恨到了极点，于是毫不留情地取消了婚礼。再后来，失去了韩家保护伞的你，被妖乂大哥几经斟酌，交给了蛇蝎队，来保你的平安。”
是这样么？
百里素素完全颠覆了以往的认知。
恨了那么久的人，居然才是最爱自己的人……
娶凡人为妻，生活不受自主地被摆弄，一直把这些当做是百里妖乂赋予自己的愚弄折辱，而实际上，这些让自己愤怒的事情，竟然是哥哥变相的保护？
怎么可以轻易接受这种说辞？
可是那一瞥中，浅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的包容和温柔，是那么的深沉，望不见底，像是深海中的那片蓝，泛着积累了日日夜夜的沉重忧伤，带着无奈的歉意，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淹没。
他眼前忽然恍惚，身子朝后倒去，竟然是直接昏迷了过去。
“素素。”宋璟伸手接住他，眯了眯眼睛，“忽然而来的真相，突兀了么？”
“总有一天要知道，不然的话，只是妖乂大哥一个人，实在是太辛苦了。”水残静静地站起来，眉目细致地与宋璟错身而过，“他们两兄弟劳烦你照顾了，我还要去百里家照看照看，一群老家伙，想绝世高手都快想疯狂了。”
宋璟抱着百里素素：“现在他知道了，等百里妖乂醒来，会不会怪你说出来？”
“一定会被狠狠惩罚的。”水残唇边流泻出笑意，“妖乂大哥，除了素素这个例外，对其他人都是严格要求着。不过，如果他醒了，就是被责怪，我也无所谓的。”
他步伐从容地离开，运筹帷幄的神色隐于平淡的表情之下，宋璟看着昏迷的百里素素，轻笑出来：“你的哥哥，还真是厉害。本来之前，连我都以为他故意为难你，是讨厌你到了极致——还真是伪装得逼真。”
把百里素素带回“璟上辰楼”睡下，宋璟这才到院中石椅上坐下，被凉爽的清风拂面，笑容浅浅。
“很累了么？”一个人忽然在他的身边坐下，声音温柔清和。
宋璟不看身边的人，目光凝聚在广阔的天空之上，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等百里妖乂康复了，互相仇视多年的兄弟，就可以重新和睦相处了罢。那样子，想想就觉得好幸福。”
“嗯。”旁边的人轻轻应道，“百里妖乂的事情，皇甫他们都知道的。有那些朋友在暗处默默地陪着他，就算是辛苦得很了，心里还是有安慰的地方。”
“苏优，原来我们之中，似乎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呢。”宋璟懒懒地抱怨。
“那是因为，你是百里素素的朋友。”苏绛看着宋璟苍白柔和的脸颊，唇边浮现出暖暖的笑，“那么，就让你陪伴着百里素素就好。”
“…………”细长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宋璟弯了弯唇，心情像晴空一样明朗。
又要亲眼见证朋友的幸福，像是自己也开始幸福起来了一般，美好的心情，欢快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微笑。、
宋璟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这种感觉，真好。
坐拥奸臣好辰景 064 新的相处模式
白郎瑛的医术不愧他鬼医之名，修士的手段也不必凡间，百里妖乂破开老大一个口子的胸膛很快地恢复如初，除了身体疲惫需要休息，其他一切都十分正常。
宋璟他们没有告诉百里妖乂，百里素素已经知道了真相的事情，只是想他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
所以在百里素素默默地开门走进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冷起一张面庞，轻蔑鄙夷地看着百里素素：“废物，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百里素素低着头，声音轻轻地。
一丝诧异被百里妖乂很好地掩藏在了眼底，怎么回事？素素他不是对“废物”两个字特别敏感么？每次听到，都会压抑不住地愤怒与仇视自己。
今天怎么会……这样平静？
他冷冷地道：“要是因为我救了你而委屈照顾我，我不稀罕。”
“我很担心你。”百里素素垂着眼，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是声音平淡，像是说着不起眼的闲话家常。
百里妖乂忽然觉得诡异之极，素素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皱了皱眉，他把脸侧到一边：“废物，不要待在我的房间里，给我滚出去！”
话音才落，倏然，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用力地扭转向外，于是看见了一张悲伤与欣喜混杂的面庞，浅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了冷漠与恨意，复杂的情感在其中潮起潮落，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你……”百里妖乂忘记了打掉下巴上的那只手，怔怔地看着百里素素沉默坚决的面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怎么了？”
百里素素眨了眨眼，忽地倾身覆向百里妖乂，居高临下地吻上了百里妖乂微张的唇。
“唔……”百里妖乂轻哼一声，浅灰色的眸子骤然睁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与相同色泽的眼睛互相交缠，怔怔地凝视着一上一下的长长睫毛。
唇上的柔软和温热，被温柔地对待舔吮，那种温度，像是安慰了十多年来，自己一人独自承担的疲惫与悲伤，让人沉溺。
“哥哥。”百里素素轻声叫道，“我都知道了，哥哥。”
百里妖乂身子一僵，就要推开百里素素。
“哥哥。”百里素素再次叫道，带着强硬，“哥哥不要再推开我了。”
百里妖乂垂下眸子，头斜靠在百里素素肩上，难得让自己放纵软弱一次，因为他是自己深爱的弟弟。
“你知道了，就会变得更加危险。”他幽幽地叹，“我们还是维持从前，你就当从来没有听说过真相那样子，算是哥哥求你。”
看着百里妖乂眼中无力而哀伤，百里素素心中一揪，说不清楚愤怒还是怜惜，咬牙拒绝：“不行。”
“你如果还当我是你的哥哥。”百里妖乂抿了抿唇，忽然想起刚才莫名其妙的吻，脸上一阵燥热，“我以前那么对你，你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恨我的吧？”
“是恨啊。”
百里妖乂脸色顿时煞白。
“不过，”百里素素轻声道，“但是这种恨，比起想要一个关心自己、疼爱自己的哥哥的渴望来，忽然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弯着唇笑，第一次这么放开地笑：“本来心里还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