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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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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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孩儿懵懂的应了一声。

“你家在哪里?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就住在这座山里,打柴迷路了。”

红绢瞟了他一眼,他衣着华贵,皮肤细腻,与寻常山民的孩子截然不同。他没说实话,不过没关系,她才不管这些闲事呢。

“谢谢你帮我。”小孩儿的声音由兴奋转为低沉。

“你没受伤真是万幸,被蟒精攻击的人一般非死即伤。”

“它没有攻击我,是我攻击它。”

“什么?!”

“我饿了,想吃它。”

红绢此时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抱着死蛇头不放手。

他开始吃了,先抠出蟒蛇的眼睛,再从血窟窿里掏食蛇肉。“啪!”红绢手中的笤帚掉在地上,生吃妖怪,除了郑彦外,这是她见过的第二个人。

“我都看过了,这里没什么吃的,这条蟒蛇够咱俩儿吃一个月。”他可爱的小脸儿沾满血污,看上去有点儿可怕。

“我才不要吃。”红绢强忍住恶心。

“有点儿腥,但是很新鲜,蟠龙宴和龙虎斗不就是这种东西吗。”

红绢无语。外面人声鼎沸,间有马嘶声。小孩儿的脸色立刻煞白。

“别怕。他们找不到这里。”

“谁怕了。”他咬着下嘴唇倔强的反驳。

一个男声传来,“皇孙是在这里失踪的吗?”

另一个男声回道:“是的,将军。属下亲眼看到皇孙逃进这片浓雾,刚才还听到他的喊叫声。但是我们四处搜寻都找不到,仿佛在原地转圈子。”

“你是皇孙?”红绢重新打量这个不平凡的孩子。

“我是皇孙,那又怎么样?”他擦着嘴边的血污,镇定的说。

红绢想起在民间听到的传言,明太祖朱元璋死后,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炆(即明惠帝),燕王朱棣不服,起兵篡夺了侄子的天下。惠帝自焚而死,太子流落民间,至今已经十六年了。近日遥传太子病故,这个孩子大概就是太子的遗孤。

“你法术高强,我打不过你。你把我交出去领赏吧。”他轻蔑地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红绢冷笑,“人世间的事于我何干。你愿意出去送死,就出去吧。”

出乎意料的答复,皇孙怔住。

将军的队伍在外面转了一夜,天亮后喧闹声渐渐平息。皇孙放下心,向打坐静修的红绢拱拱手,“多谢!告辞。”

“他们并没有走远。”

皇孙止步。

红绢张开眼睛,“你现在出去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

皇孙苦笑,“其实我无处可去。天大地大,说是我朱姓的天下,却没有我立足之地。”他转过身,跪下,“请仙女收我为徒。我愿放弃朱姓,踏入仙途。”

“我不是仙女,也不收男弟子。你等追兵走了,再逃命去吧。”

“您见死不救吗?”

“男女授受不亲,学道术要跟随师父多年,孤男寡女在一起多有不便。”这句话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她突然想起当年凌绝真人拒绝她的话,如出一辙。

就像她一样,皇孙也没有被男女大防的借口吓退,“我只是个小孩子,您也怕吗?反正我这条命是您救的,不收我为徒没关系,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红绢没有凌绝真人的心硬,不到半个时辰就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缴械投降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名冰晶。”红绢想想也好,他的原名太显眼,日后行走江湖不方便。

冰晶天赋异禀,绝顶聪明,所有符咒过目不忘。红绢喜出望外,师徒如同姐弟般亲爱。红绢偶感风寒,他心急如焚,跑到山下,想将篆刻他姓字的金制龙牌卖了买药,没想到引来官府追杀,最后红绢抱病出手才化险为夷。但皇孙隐匿之所已经暴露无遗,成为尽人皆知的秘密。

相处日子久了,红绢把自己四世的经历讲给他听。她对他当时的表情记忆犹新,因为至今为止他是唯一相信她的人。他眨眨眼睛,“师父,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谁呀?”

“郑彦。”

红绢一惊,“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祖师爷那样的人?”

“成仙虽好,如果太多禁忌,反而不如做恶人痛快。”

过去种种浮现眼前,红绢发现他确实跟郑彦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做恶人并不容易,要经历十世的磨难,每一世都不能善终。”

“孩儿不怕。”那一刻红绢有种不祥的预感。

五年后,冰晶的法术小成,可以捉些小妖和鬼魂了。他活泼好动,经常溜下山去除妖。红绢制止了几次,他不听,只好听之任之。

祸事总是在人们放松警惕时降临。那一天,红绢正在静修,忽觉一阵心血来潮,随手卜卦,大凶。她慌忙下山,但为时已晚,冰晶已被朝廷派出的高手杀死。悲痛欲绝中,她大开杀戒,十几名杀手无一生还。

她抱起徒儿的尸体,“孩子呀,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等我赶来救你!”

冰晶的尸体还未凉透,她突然想起古书中记载的追魂咒,从来没有试过,如果得法,说不定他还可以活过来。想到这儿,她咬破舌尖,念动口诀,猛睁双眼,一口鲜血喷出,化成红色的追魂丝,如同数只利箭,向无尽的黑夜激射出去,不多时捕捉到冰晶的灵魂,把他拉了回来。黑白无常随之而来。他们是被拖来的,衣帽歪斜,狼狈不堪。他们的锁链一头拴在冰晶的灵魂上,一头与自己的身体相连,原来锁链是长在肉里的,怨不得被锁住的鬼魂挣脱不开。

“齐红绢,他阳寿已尽,你敢逆天行事吗?”白无常怒发冲冠。

“我不敢。我只想跟我的徒儿说几句话。”

红绢迫近,黑白无常只得解开锁链退后,强势在前鬼神也得自保。“有话快点儿说,耽误了时辰阎王那里不好交待。”他们现在只能用阎王来威胁她了。

红绢伸出手,轻轻触摸冰晶透明的小脸儿,深怕不小心打散这脆弱的灵魂。

冰晶吸吸鼻子,“师父,我怕!”刹那间红绢体会到了心被揉碎的感觉。

“好孩子,不怕。阎王是个很可亲的人。”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阎王什么时候可亲了?

红绢掏出刃首,割破手腕,“这是修道之人的血,喝吧,喝了可以压惊。”盛传修道人的血有奇效,她并不知道究竟有何效用,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她只想表达自己的心情,除此以外她实在想不出还能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做点儿什么。

“齐红绢,你不要太过分了。”惊讶之余,黑无常喝道。

“这是我师徒二人的事,又不犯天条,奉劝两位不要多管闲事。”她冰冷的眼神向他们看过来,黑无常闭上了嘴。

冰晶喝了师父的血,血液沉淀后与灵魂融合,使飘忽不定的孤魂有了重量,变成了粉色。他觉得身上暖和些了,但他不知道,红绢也不知道,这些血将改变灵魂的质量,使他提前成为恶人。

“师父,孩儿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请您务必把金牌收下,这是孩儿唯一值钱的东西,您留着做个纪念吧。不要让它跟尸体一起烂掉。”

师徒相对而泣,最后被黑白无常强行分开。冰晶终于被带走了。

红绢将冰晶的尸身埋葬,回到太虚观。她惊恐的发现这里变了样子,放眼四望一片萧索,触手所及冰冷刺骨。为什么这么破败冷清?风吹动院里的红果树树梢,沙沙作响,仿佛在告诉她,这里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变化。她想起了冰晶,他在的时候多热闹呀,她从来不知道空虚比杂乱更让人受不了。她开始怀念他的顽皮和小小的恶作剧,以前总责骂他打乱了她的心境,惊扰她练功,现在没人这么干了,她却找不着平静的心境了。一个小孩子的离去令她如此伤心,她始料不及。

她不想再过这种生活,起码在她找到平静的心境前她不要这种生活。此后几十年内,她数次下山,陆续收了不少弟子。遗憾的是他们都不成器。渐渐的她心灰意冷,不再收徒弟。五十岁后,她找回了平静,于是遣散所有弟子,将锁住九华山的烟障又加厚了两重,终于使太虚观彻底迷失在重重迷雾中……

四百年后,只有两个迷路于此的孤女陪伴着她。十六岁的冰清沉稳冷静,十三岁的冰灵活泼好动,她们把红绢当作唯一的亲人,对她十分尊敬,但她们都不是安心学道之人。红绢早想打发她们下山重归人世间的生活,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等到她们学到一些本事后才行。两个女孩儿似乎明白师父的意思,每天都会勤奋的练功,怎耐天资有限,收效甚微。

“师父,我看见了。”一天,冰灵蹦蹦跳跳地跑进红绢静修的屋子。

“看见什么了?”

“对面山上的松树是树妖,它的头有磨盘那么大,满脸皱纹。”她用双手挤压脸颊,使皮肤发皱,五官聚集在一起,“喏,就是这个样子。”

红绢被徒弟的天真无邪的样子逗笑了,同时也很欣慰,那棵松树已经有260年的树龄了,三个月前它修成了人形,她每天都在观察它,因为它性情温和,所以才没有杀它,。

“好呀,练了七年,你终于修成了阴阳眼。”

“师父不要被她骗了。”冰清沉着脸进来,“她根本没有修成阴阳眼。”

冰灵撅起小嘴,“师父,别听师姐的,她忌妒我。她自己笨,跟师父学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所以就诬陷……”

“你住嘴。”冰清欺身而上,从师妹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冰灵一见,立刻不敢做声了。

“师父,这个是照妖镜,是我跟师妹早上砍柴时发现的。就是因为有了它,师妹才看见树妖的。”

“照妖镜。”红绢想起来了,当年太虚观的镇观之宝就是照妖镜。凌绝真人死后照妖镜便不翼而飞,她本以为是被梦颖等人偷走了,却原来一直藏在九华山上。

不知为何种金属打制而成的照妖镜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它的镜面冲下,背面雕有古朴的花纹和一些古怪的,如同咒符般的文字。翻过来,镜面锈迹斑斑,几乎照不出人影,红绢正在奇怪,一丝光线从窗外射入,照到镜面上,瞬间光华四射,镜面突然变得澄清无比,随后镜中倒映出一个满脸皱纹,形容枯槁的面孔。

“妖怪!”红绢大惊失色,这个妖怪已近在咫尺,怎么自己没有发觉呢?

“师父,哪儿有妖怪呀?”冰灵战战兢兢地问。冰清迅速拔出桃木剑,四处张望。

“这妖怪想必法力高强,我都没有发觉它,你们要格外小心。”

“可是,它在哪里呢?”冰灵都快被这阵势吓哭了。

“看照妖镜里。”

冰灵不敢看,冰清壮着胆子看了一会儿,“师父,没有妖怪呀。”

“怎么没有?你看不见吗?那个丑陋的……”她突然停住,手中的照妖镜贴近自己的脸颊,难道说……

冰清注意到师父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别过脸去。

冰灵凑过来,“哈哈,什么妖怪呀,那是……”

“师妹!”冰清大喝一声,打断她的话。冰灵不干了,“师姐,你喊什么,难道不好笑吗,师父被自己的影子吓到了。”

这句话如天雷炸响,震得红绢两耳轰鸣,“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居然变得比树妖还难看。”极度混乱中,她做了平生最不可思议和无法挽回的事,砸碎了太虚观世代相传的千古神器——照妖镜。

冰清和冰灵亲眼目睹恩师的疯狂举动,惊恐万状。她们不敢劝,更不敢拦,凭她们的能力也不可能拦得住。照妖镜化为齑粉,红绢也倒下了。她们这才发现师父已经气绝身亡,整条舌头都被咬烂了。

“哦,还好。”灵魂出窍后的红绢看着自己透明的小手,放下心来。

她步出太虚观,置冰清、冰灵两个哭倒在她尸体上的徒弟于不顾,以她们的资质根本不可能承袭太虚观的衣钵,她决定尽快忘掉她们。

凭着记忆,她朝地狱的方向走去,同路的亡灵远远的避着她,生怕被她周身散发出的紫气扫到。进入地狱之门时,红绢看到守门鬼吏眼中的惊讶和恐惧,从那一刻起她不再怕这些阴间的执法者。

“前世因为你使用卑劣手段盗学仙术,我促你阳寿。这一世你本来可以好好修道,再等50年,即使不能位列仙班,至少可以寿与天齐,现在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阎王的语气仍然倨傲,但比以前客气多了。

她低低的声音道:“一个老丑婆的样子,有什么可惜的!”

阎王笑了,“人类就是人类,总被表面的东西遮住眼睛。下一世你大概会去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吧。”

“我不会。”

“还嘴硬。”阎王脸上轻蔑的表情一览无余,人类得到了力量和财富后,就想永远拥有它们,过了这么久他看得太多了。

“我不会。随便你信不信。什么长生不老,什么得成正果,我现在明白了,都是浪费时间。”她的眼睛越来越深邃,似在回忆往事,“它们都不是我想要的。”

阎王皱皱他很有型的银白色的眉毛,“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死心?”

“人死可以转世,心死还可以活吗?哀莫大于心死。”

“你找不到他的。”

“没有找过怎么知道找不到?莫非你知道他在哪里。”

阎王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他看见红绢眼神里的期待和唇边一丝微笑,差一点儿着了她的道儿,人类有了几百年的经验还真是危险。

“找不到郑彦,我就去找那只火狐狸。”

“何必呢?”

“请不要说我母亲已经死了几百年,轮回转世都好几圈了,也别说妖怪吃人是千古不变的自然法则。我绝不原谅它们母女。”她攥紧拳头,眼睛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阎王看着她,叹口气,寰宇之内除了遇到恶人和触怒神仙外,最可怕的就是招惹了这种人吧。

奈何桥上,再见孟婆,她眼中红色的火烧得正炽。孟婆默默递给她一碗汤,她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把汤倒了。“当啷”蓝边磁碗扔在案子上。孟婆面无表情,没吭声,旁边的鬼吏皱皱眉也没吭声。

她靠近栏杆,看看黑洞洞的桥下,跳了下去……

正传 七世06

第六世 大家族(公元1852~1981年)

这是一个大家族,人口多达二三百,红绢作为主人第八房小妾的女儿,从出生到八岁,只近距离见过父亲六次。在嘈杂的人声和冷漠的目光中,红绢和母亲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空虚寂寞使母亲爱上了鸭片,过早的走完了短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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