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记事 作者:红猪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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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记事 作者:红猪侠-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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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王自然不受他威胁,冷冷道:“东西两王号称戍海、征蛮,先帝将这两处戍防交给两位亲王,自当克尽职守,马长史何以有这等言论?”
马林才觉自己急了些,转脸看了看祝纯。祝纯会意,道:“王爷,这有关黑州龙门两地的军务,王爷不介意,臣愿回禀王爷得知。”
嗓音阴沉沉的动听,配以神采飞扬的目光,似乎是阴郁的性情和不谙世事的年龄纠缠出的一个人。成亲王倒情愿听听着把嗓子透出的呻吟和喘息,瞬间神游物外之际,不自觉地道:“不必了,想来也知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是吓了一跳。
祝纯在他的目光下腼腆地低下头去,“是。”
打了个岔,马林已重整旗鼓,接着道:“且不说这些蛮子,王爷可曾想过,军粮也是极要紧的?”
“自然是要紧的。”成亲王道,“皇上准备这些粮草辎重,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你们藩地的王爷们不都跳脚叫苦了么?”
“与匈奴鏖战,绝非一日之功,待这些粮草用尽,再行征收时,可不是藩地亲王们叫苦,而是百姓叫苦了。抱怨的也不是皇上,却是王爷了。想想却也替王爷头痛。”
“这倒是真的。”成亲王沉住气,等他的下文。
“挤得出粮草时也罢了,真要是拖上个十年八载的,岂不是要百姓生变了么?”
“这确也算一个缘由。”成亲王点头,他身在坐纛亲王的位置,最怕的就是这个情形。
赵师爷见他们将话扯得开了,插口道:“说起来这五大败因都有道理。若皇上败了,杜王爷当如何处置局面。”
“无外乎两条路:一,固守寒江以东藩地,据寒江与匈奴相抗;二……”马林小心翼翼观察着成亲王的神色,“若王爷有意,东王愿调兵北上,于离水之南,助王爷与匈奴分庭抗礼。”
“这个……”成亲王和赵师爷早将东王的来意猜出八九分,此时须故作沉吟,想了一会儿,才道,“擅自将藩王大军放入京畿,皇上不会答应吧。”
“皇上?”马林一笑。
“正是。”成亲王沉下脸,“你说了诸多种种,都是皇上大败,不能回銮的情形。皇上吉人天相,多半会凯旋回京,不可不虑。”
“王爷,”马林道,“皇上能不能回来,都是王爷的主张。”
赵师爷知道成亲王断不会回复这句话的,不得已接口道:“马长史,这话妄谈了吧。”
“妄谈不妄谈,全在王爷权衡。王爷请想,皇上回銮,王爷有什么好处?王爷的爵位已是顶了天了,就皇上的意思来看,削藩势在必行,王爷也绝无藩镇为王,划地自治的机会,就算皇上看在王爷坐纛辛苦,给王爷加上百万石的俸禄,对王爷来说,也不过是沙石草芥。原先皇上那里还有些手足之情,再过一两年,皇上宠爱的妃子诞下皇子,继了位,隔着一代人,圣眷还能如初么?”
成亲王静静地听着,面目上瞧不出波澜,马林一鼓作气,接着道:“反之再看皇上为匈奴所弑……”
这话已够诛灭九族,赵师爷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瞥见成亲王毫不动容,才定下心来。
“皇上没有子嗣,继位的必然是王爷。”
“继位?”成亲王叹道,“太远了吧。匈奴还在门口呢。”
“王爷可想过和匈奴划江而治?”
“京畿、乐州、白羊、凉州、踞州,都不要了?”成亲王笑道,“我有何面目去地下见祖宗?”
马林摇头,“王爷,凉州本非中原所治,乐州白羊更是洪王势力所及,踞州尚有寒江可仗,失地不过小半。王爷所失,不过部分京畿而已。”
“这个说法新鲜有趣。”
成亲王对着赵师爷大笑,神情却冷冷的,马林在他笑声中微微寒噤了一记。
“再说划江而治,”成亲王转过脸来对他道,“匈奴势如破竹地下来,挡得住么?”
“离水不似努西阿渡口般趟马可渡,滔滔大江,除了桥梁,只有战船可以行军。鄙上东王的水师,岂不比他虏匪的精强万倍?”
“嗯,也是种说法。”成亲王道,“要是这仗打个十年八载的呢?半壁江山,几若残羹剩饭,却也食不安宁。”
“王爷不必忧虑这个。只要王爷撑过一年半载,匈奴就会退兵。”
成亲王奇道:“为什么?”
“匈奴逐水草而徙,居无定所,不事稼穑,夺牛羊掠奴隶为乐。中原水土并非他们所喜,此番所以南下进犯中原,实是因均成之故。此人窥伺中原十七年,做足了中原梦。但他年老伤重,寿数也就是一两年了。待他薨逝,匈奴进退两难,必起纷争,识相一点,当以退兵为上,不识相而固守的话,东王自会从王爷兴大军,渡离水,收复失地。”
成亲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所以,两面权衡,王爷当然知道利弊。”马林接着道,“现今皇上的命脉就是粮草,这条线牢牢捏在王爷手里,王爷松松手,才有皇帝的活路;王爷紧一紧,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中原的将来可是把在王爷手里。东王虽有精兵,却只指望与王爷共襄大事,若出寒江时遇阻,消耗实力,为匈奴洪王所趁,想来也不是王爷愿意看到的局面。”
成亲王道:“东王相助小王,最好不过。看来你此行就是为了说动我放东王大军出寒江了?”
“王爷英明,正是臣的意思。”
成亲王笑道:“老王爷真有这番诚意,出寒江不难。”
“当真?”马林喜道。
“只是小王不明白。”成亲王蹙起眉尖,“老王爷又是兵马,又是战船,人力财力扔了无数,就为了助小王固守中原?”
这便要讨价还价了,马林抖擞精神,道:“鄙上倒不贪图什么,只是当今撤藩心意已决,各地藩王不堪其虐,待王爷登基大宝,鄙上只要仍在黑州为王,为朝廷戍防海务,就可以了。”
“哦……”成亲王慢慢靠回椅子里,反而不说话了。
“王爷?”马林追问道。
成亲王笑道:“两位带着杜老王爷的心意远来,我们只顾畅谈,却忘了两位酒未尽兴。不如先痛饮两杯。”
赵师爷连忙起身筛酒,道:“王爷说得是。来来来,马兄,我敬你一杯。”
“有劳有劳。”马林趁赵师爷挡在身前,悄悄越过他的肩膀,打量成亲王的神色。
成亲王正盯着祝纯看,嘴角浮着笑意。“乐工。”他击了两下掌,后舱的乐声振作出来,铮铮镕镕的是一支琵琶。
“有乐当起舞。”马林使了个眼色给祝纯,“祝纯擅做剑舞,不如此时为王爷助兴。”
“是。”祝纯起身,走到成亲王席前,深深一躬。
成亲王道:“既然是剑舞,须有剑才好,只是此处不动干戈,一时找不到佩剑。赵先生不妨去后舱,借一管洞箫来。”
赵师爷道声好,不刻出来,向祝纯捧上一管碧玉箫,通透的玉色,看来珍贵无比。祝纯接过来道:“谢王爷赐剑。”他将玉箫凌空虚刺,风之过箫,轻吟绕梁。
“请王爷观舞。”
随他身躯蛟龙般流动,夏日轻薄的衣袍满室飘飞,舞成蝴蝶般翩然好看,玉箫透出的声音渐渐尖利,在他一停一驻间,能觉他身周有勃然的杀气张弛,看来已从剑舞变成了舞剑了。成亲王笑意更浓,目光却转为深刻幽远,显然魂不所属地想着别的事。
直到乐止,祝纯收回身形,成亲王才绽开笑容,抚掌道:“好。”
祝纯鼻尖微微沁着汗,大概这一舞畅快淋漓,他意犹未尽,丝毫不在意这价值连城的宝物,只将玉箫在指间绕弄,一连串清朗音律倾泻而出。成亲王体会着他嘴角阴郁的笑容,觉得那与其说是少年的玩世不恭,倒不如说是黯然的自暴自弃。
赵师爷诚惶诚恐地收回玉箫,忙着归还伶人。成亲王亲自斟了一杯酒,授予祝纯:“辛苦了。祝将军不但舞姿飒爽,剑法想来也不错。”
“王爷文武双全,看得明白。”
成亲王摇头笑道:“小王可说不上文武双全,剑法上更是一窍不通,只是见将军持剑之际,神采飞扬,隐有高手风范。这个气势,小王还是看得出来的。”
“王爷说中了。”马林附和道,“祝纯在王府侍卫中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剑法上秉习家传,更有独到之处。”
“唉,天下英杰虽多,却非为我所用。”成亲王叹道,“去年皇上重开武科,择中的进士人人都是大将之才。现今都随皇上亲征去了,离都皇宫都甚空虚,没有压得住的大将啊。”
马林道:“这有何难?王爷若不弃,祝纯当愿为王爷府中侍卫,拱卫王爷出入。”
成亲王笑道:“马长史此话差矣。祝将军是杜老王爷的爱将,小王怎敢掠美?再者,祝将军家眷父母当在黑州,命他骨肉分离,进京为官,小王于心不忍。况且……”他看着祝纯的神色,“祝将军自己的意思呢?”
祝纯毫不迟疑,道:“能为王爷效命,是祝纯的福分。”
“原来如此。”成亲王笑了笑。
马林向成亲王敬酒,“恭喜王爷麾下又添虎将。”
“正是的。”成亲王很高兴,“当饮一杯。”
马林道:“鄙上东王愿与王爷同领天下英杰,凡王爷所需人才物力都会竭力奉上,如此诚意,王爷明察秋毫,想必明了。”
“当然。”成亲王将祝纯携到身边坐下,目光不离祝纯左右,口中随便敷衍。
“如此,刚才臣所陈之情,王爷也会体谅。”
“什么所陈之情?”成亲王仿佛才回过神来。
马林极耐心地道:“东王仍驻黑州,不撤藩。”
“这是自然的。”成亲王坐正了身子,“不过,以小王看,杜老王爷委屈了。”
马林笑道:“王爷体谅鄙上,最好不过。”
成亲王慢慢道:“老王爷深思熟虑,不计小利,一旦功成,甘居藩地一隅,小王是极佩服的。日后驱逐匈奴,复我中原疆土,怎可忘记老王爷的功劳。”
“是。”马林道,“鄙上听见王爷这么说,定觉安慰。”
成亲王道:“不过这都是后话。就说迫在眉睫的事:朝中大将俱已随驾北上,小王对兵法军务甚觉生涩。一旦与匈奴隔江对峙,中原屯兵由那家统领?”
马林见成亲王毫不迷惑,一针见血直击要害,才知道这位小亲王绝对不好对付,因而打起精神道:“朝廷留守的总兵大多从未与外敌交战过,也只有鄙上与西王的大将素与倭寇苗人周旋,战时定能当此重任。届时可于这些人中择一位善战英勇者拜将,统领兵马与匈奴对峙。”
成亲王微微摇了摇头,“马长史,匈奴与苗人倭寇绝然不同。匈奴军中都为骑兵,擅在开阔平原作战;苗人久居丛林高山,喜奇袭擅伏击;倭寇自海上登岸,从来以步兵为主,除却枪械,均以长刀纵横砍杀。此三者战法不同,中原守军也有不同的对应之策。故北军擅骑射,西军耐潮热,东军精水战,三军如何混编,是绝大的难处。以我看,既然苗人未平,西王还是按兵不动为上。而既然要与匈奴隔江对峙,自然有劳东王水师沿江北进。但是京畿、夸州、桐州、督州的屯兵,仍当以朝廷大将统领。”
“王爷,臣虽然是一介文臣,却也知道大军征战,将令一统。这样将水陆军制生生隔开,两军如何呼应?”
“朝廷屯军也没有藩地将官统领的先例,”成亲王不以为然,“若马长史有这等顾虑,那么可在朝廷总兵中择人拜将,将东王水师一并交给他。”
马林被他说得语塞,一时想不出如何反驳。赵师爷向外看了看,道:“王爷,这眼看就到暑楼之下了。”
“知道了。”成亲王点头,“马长史,你我在此纸上谈兵,倒不如听听杜老王爷的见解。想必老王爷对北上戍守离水早已谋划周全,选何人为将也早就胸有成竹。”
“这个……”马长史见他有逐客之意,有些意外。
“马兄,”赵师爷笑道,“王爷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周详部署,就算王爷让东王出了寒江,也是于事无补。哪家大将统帅全军并不值得争论,只要有利全局都是可以的。所以还请马兄知会老王爷,能提个详细的谋略出来,我家王爷看了,自有答复。”
“是。”马林点头,“臣自当禀报鄙上。不过王爷也请点个头,臣好有所回禀,鄙上知道王爷的意向,才能进而安排。”
成亲王道:“请马长史禀报杜老王爷,小王已知老王爷诚意,两家于离水合兵势在必行,为之。”
马林大喜,道:“有王爷这句话便好。鄙上得知之后,必将部署全盘托出,届时请王爷与鄙上再细细商谈。”
“暑楼。”外面的船工大声道。船身轻震,显是靠泊暑楼码头。
成亲王点了点头,马林便起身告辞,见祝纯起身,道:“祝纯,王爷回府尚有路程,你今晚要好生守护。”
“是。”祝纯的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垂首抱拳相送。
成亲王走到窗边,掀起竹帘向外看了看,只见两岸灯烛蜿蜒,江中渔火粼粼,凉风轻拂衣襟,正是夏夜悠闲时光。
“让伶人们都下船。”成亲王对赵师爷道,“回去告诉王妃,就说我今天住在船上,明早自慕冬桥码头上岸,回府换衣裳。”
“是。”赵师爷瞥着祝纯,“王爷,船还往前开吗?”
“祝纯第一次进京吧?”
“是。”祝纯的瞳孔微一收缩,全不似刚才夜宴时自在,语气里隐隐有戒备之意。
“离都九座飞桥,都是盛景,白天看有白天的壮丽,夜里看却也有夜里的妙处。”成亲王道,“不如随我趁这清凉夜色,自定国桥直到抚疆桥,走马观花一番?”
“王爷美意敢不从命?”祝纯僵硬地微笑道。
“学生告退。”赵师爷道。
成亲王恹恹地道:“去吧。”
船舱中只剩成亲王和祝纯,舱外尽是伶人们杂乱的脚步声,一时铮然,大概是碰到了琴弦,却无人喧哗。片刻,四周再无声响,船身又荡漾起来,向前缓行。祝纯透了口气,身边的成亲王却执著地不说话,静静看着船外夜色。
船行了两刻钟,小厮进来禀道:“王爷,前面就是定国桥。”
“好。”成亲王淡淡地道,此时不再有什么顾忌,拉起祝纯的手,“跟我来。”
剑法精湛的祝纯反倒跌跌撞撞的,被成亲王牵着,蹬着梯子走向二层上的船舱。竹帘子已卷起来了,船舱就象湖中的木亭,四处环顾,所见都是繁华灯火。船过定国桥下,缓缓掉了个头。成亲王坐在凉榻上,啜了口茶,向着定国桥努了努嘴。
“按你家王爷引狼入室之计,离水迟早满江沉血。一旦离都北城攻陷,这九座长桥定会折腰,东西水门城墙也当焚毁。不如现在多看看吧。”
“是。”祝纯凭栏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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