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是故人踏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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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是故人踏月来- 第2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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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历连声应是,没再像小时候似的嬉皮笑脸,规规矩矩行了礼退出门去。
  兄弟俩前后脚大婚,当哥哥的这边跟下蛋似的不停歇,做弟弟的那边却没个动静。不说争先恐后地比着生儿子也就罢了,居然夫妻俩趁着湖面结冰跑去玩,险些摔出个好歹。万幸,没有伤筋动骨,不幸,好不容易有的动静……
  只道弘昼爱疯,看来他媳妇也……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啊。
  胤禛估计被气着了,得了消息只说叫御医去看,竟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祈筝和暮汐轮番照料,数个御医日夜守候,大人没事了,胎儿却保不住。
  弘昼不是缺心少肺,皇家子孙,哪个会傻。他的心事哪里说去,憋得忒苦。
  雪势愈大,冰封湖面覆了一层又一层,风吹过,卷起一片。这池湖水,没有生命,也不懂生命。
  弘昼跟在解语身后,露出半面苍白,低垂的眉眼上仿佛都是雪。
  我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从来都是带着笑的,哪曾这般。
  他与弘历一样,打小就爱玩闹,与兄弟玩闹,与侄子玩闹,尤其喜欢孩子。他与弘历不同,他胆子小,他更敏感,他渴望父亲的关爱胜过一切。
  我拉着他站到窗边,看着一望无际的茫茫白色。呵出的气都能瞬间结成冰似的,冷到心里。
  “你家福晋还好?”
  “好。”
  “两位额娘还好?”
  “好。”
  在他嘴里,每个都好。皇宫那么大,圆明园这么广,想藏个好坏并不难,可在皇家内苑,又从来没有秘密。皇帝的女人们,几乎都有过孩子,又都失去过,将心比心,一想便知。
  “弘昼。”我叹了一声,看清他眼底忽然隐去的愧疚伤痛,心里说不出的疼。聪明的孩子擅招人疼,他何尝不是聪明的那一个。
  他应了一声,像是从鼻子里呼出的气,短促得瞬间融为寒冷空气。
  “你们年轻,赶明儿还会有的,先把媳妇照料好,养好身子。你阿玛特地选的御医,哪儿不合适了只管找他诊去,这事儿可不能含糊。你这么聪明,别犯傻。”
  “儿子省得,劳阿玛和额娘费心。”
  天冷,人就懒,懒得动脑子,懒得张嘴,可这心里的疼却止也止不住。
  拉着他到了暖阁外,苏培盛远远见着便迎上来,行了礼低声说道:“十三爷还没走,二阿哥也在,午膳已经用了,估莫着再有个把时辰就能回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回去守着,才对弘昼呶了呶嘴,“把你这一脸的不快活通通收好,去给你阿玛认个错,不是小孩子了,错了就得改。幸好现在还没儿子,再这么不着四六的胡折腾,怕要连累妻儿老小。你额娘年纪也大了,禁不得你这样作夭,不指着你给她添荣光,至少换她一个不提心吊胆。有这股子上天入地的疯劲儿,朝堂上多上点心,也算你对你阿玛尽孝。”
  弘昼倏地捏住我指尖,冰凉凉的直钻进心里,转瞬即松。“额娘……”
  我拉住他的手揉了揉,僵得像是没有温度。
  “额娘,儿子错了,儿子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断不会带她去玩。”
  “这话儿留给你媳妇说去,好好地说。她喜欢你才陪你疯,她喜欢你自不会怨你,就像额娘们也不会怨你。你阿玛是男人,是皇帝,他的心和我们这些女人不一样,你这做儿子的该当体会。去吧。”
  弘昼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站定在阶下,直挺挺跪在雪地里。
  苏培盛站在门前。
  一丝声响也无。
  暖阁内,偶尔传出一言半语,不急不徐。隔着紧闭的窗纸,清冷空气,仿佛能嗅见胤祥那股子烟味。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都是属于男人的,却又与女人息息相关。
  待来年,又会有新的女人迈进这个世界,这里,是她们的天,是她们的地,隔断曾经所有。
  我爱这万园之园,因为胤禛,因他与我点滴搭建。我爱这日月晨昏,因为胤禛,因他与我携手同心。
  她们呢?是否也热爱,又因为什么?
  这里的女人没有选择,只有接受。我也一样,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世俗礼教,接受悲欢离合。幸而,我有胤禛。
  寒冷阻隔于门外,独守在屋内,不闻天下,不问后宫。
  奁匣里的宝贝取出来见见天日,免得他总嫌我不上心。嘴上不说,心里揣着,当我不明白么?这世间,心最大的是他,最小的也是他了,无人能及。
  孝颜悄悄跟我提过,这是御制的,世间独一份。
  何为御制?她掩着口鼻只露一双笑眼,酸溜溜地说:“你真别不当回事,这些宝贝……可不是胤祥年年监制的那些,这可是你家男人亲手打造,明白了么?皇帝亲手做的啊!他是有多闲!见天儿地忙成那副样子,还能偷摸地抽空给你搞这套小资产阶级调调,你就美吧。”
  美啊,心里美得不行。
  这是今年的生辰礼,亏得他这么有心。我不拿出来用,他就不乐意,嘴上从来不肯提,有意无意地瞥上一眼精雕细琢的小木盒,我心里就像拱了颗种子,钻啊钻得痒痒的,恨不能立时开出朵花来。
  类似的木盒我也曾收过,年少时还住在宫里,他送过一个,细心地于绞缠的枝叶间刻上我俩的名字。建牙开府时,又送过一回。这么多年过去,东奔西走,不知丢在何处。问过眉妩几人,皆是不知,徒留遗憾。
  这一个,一定好好藏着。
  我没听见声响,却知道他回来了。
  流苏坠子叮铃响,潋滟着金色光芒,像是花瓣离了蕊芯随风飘荡。向身后递过去,被他连同手指一并托住,凝视半晌溢出一声笑来,小心放回盒内。
  登基以来,他这皇帝做得愈加顺心遂意,画眉梳头的本事也是愈加得心应手。聪明的男人认真起来怪招人疼的。
  抚过戴上鬓间的金钿,自镜中逗他,“你这手艺真是炉火纯青了。”
  他不说话,只看着我。
  “不会每日悄悄做了这些,还顺带找人练习梳头吧。”
  伏在我颊边的脸上动了动,唇角扯过一抹笑,说得又快又轻,“没有,手感不对,又怕你嫌弃。”
  才刚梳好的发髻就乱了,手指插在发间用力摁了两下,害我一时抬不起头。
  我腾地转过去一把搂住脖子,报复似地勒紧,“我很大方的,念儿头发很好,许你给她梳一回。旁的人,你就不要想了。”他点着头,鼻尖与我相蹭,我忙又补了句:“苏公公也不行。”
  他突然就抱着我离了绣墩,气笑道:“你还真是大方得紧,偏只我不愿领这个情,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苏培盛想给朕梳头,朕还不乐意呢,你可别想躲懒。走,乏了,朕要沐浴,皇后伺候着吧。”

☆、323。该该该该

  还没转过年,圣旨便下来了,上一届入宫的小主们都晋升了,留待春暖花开时再行册封礼。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挺开心,虽然鲜少见到皇上的面,到底是给家里挣了面子。
  宫人们开始走动,为着年时喜庆,为着彼此的关系,就像串门子似的,皇宫里多了几分年味和热闹。
  随着第一声鞭炮响,雍正七年来了。
  日子过得奇快,抓不住似的,年复一年。
  更加年轻的女孩们陆续入了宫,还没有位分时皆带着几分生涩羞赧,都跟刚刚冬眠醒来的小动物似的,乖巧又柔顺。
  胤禛一道圣旨,所有的姑娘们都有了一席之地,两位常在,四个答应。
  奴才们早就学乖了,没人再敢开腔议论,反倒是我屋里的丫头们胆子大得逆了天,背着胤禛聊起天来总是笑,今儿这个明儿那个品头论足得不亦乐乎,个顶个的像个主人。
  解语最厉害,哪个漂亮哪个温婉无一不提,更拉着青霞你一个我一个地学了一圈。甭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眉妩捂着嘴乐,与紫霞坐在一处绣着花样,时不时啐那两个疯丫头一口,却被她们逗得更加笑弯了腰。
  原本只看过一回的面目并不十分清晰,被她们几个笑啊闹的又有了些印象。解语说得没错,比起已封为贵人的郭谦美人,这一回入宫的几位虽是不及,却更有韵味。
  细数下来,不过六人,虽只刚到了四位,后宫倒真是充盈了。时值春花烂漫,新面孔益加显得娇妍,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数了又数,总觉得少了哪个,便问眉妩,“还谁没有入宫?”
  眉妩停了手中活计,想了想才回:“马答应,还有李答应,说是身子不适,在家将养着,待好利索了再送进来。”
  我唔了一声,听见解语风似的笑声,“福薄怨得了谁?哪个时候不好病,偏要赶在这个当口,若不是皇上先行下了旨意,哪里还有她们的位子,猴年马月的等着去吧。别说这两位还没到的,就是已然住进来的这几位,看着也不像是身子爽利的,没见那位顾常在么?活脱一个病西施,美则美矣,就是看着命短。”
  “可不是,奴婢前两日瞅见常常在,好模样走着偏跟被阵风吹过去似的,亏得是在白日,不然还真以为活见了……”青霞的话还没说完,被紫霞手里的绣花绷子丢中,半朵未绣完的粉白荷花挡住了嘴,一双灵秀的大眼睛眨啊眨地还在笑。
  紫霞不敢惹解语,总拿着姐姐开刀,“主子还在这儿坐着,你就敢疯,若是没这房梁遮着,你还不上了天去。”
  我拉住凑过来的青霞拍了拍,“不碍,挺有意思。若是你们四爷回来,可别这般折腾,怕是要挨罚。”
  青霞蹲跪在我腿旁,朝着同胞妹妹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机灵样。
  “咦?怎地好像少学了一个似的?是谁家的?让你们闹了一上午,我都乱了。”
  解语几步就飘过来,扯起青霞敲着脑袋,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打破屋里突然的安静,“瞧我这记性,可不就是少了一个,刘氏嘛,年里就送了进来,没几日便听说染了风寒,一直就没出过门儿,倒把她给忘了。”
  她一提,我才想起,还真有这么一位,只是她们几个的反应也忒特别了些,何必呢。
  推了推青霞的背,我也学她们那般笑起来,“来,丫头学学,这一位换了解语还真是学不来的,你来,横看竖看还真有些像呢。”
  何止是像,像了几分的是容貌,难得的是神似。不是有那么句话儿么,画虎画皮难画骨。除去年纪,刘氏若与青霞站在一处,倒比紫霞更像是她的孪生姐妹。
  那一年,小院门前,老八福晋还是老十福晋曾经提过,说是姐妹俩与我相似,那时我未察觉,时日久了,认得清了,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那么几分像。
  孝颜上回神神秘秘地提点我留神胤禛,也为此桩。在她眼里,年方十五的刘氏像极了曾经的我,不是姓乌喇那拉的这个我,而是展笑意。
  我觉得她们都有点反应过度了。只见过刘氏一回,还是站在被选中的秀女堆里,隔着段距离,错以为眼花,仿佛看到了生长于现代的那个我扮成了清朝女子。
  胤禛从来没提过这位刘氏,我也没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也许,因为他并不知道曾经的我是何模样,也许,就如青霞姐妹一般,这个比红挽还要年轻的女孩子对他来说不具备任何意义。
  青霞绞着帕子,咬着唇瓣别开脸,好半晌才哼了一声,“学个痨病鬼做什么,主子若是不待见奴婢,轰出去就是了,哪个要与她像去。”说着说着竟哭了,硬是不肯去擦。巧言善辩如解语也是傻了,推着她一个劲儿地摇晃。
  紫霞悄眼看了会儿,见她还在别扭使性,绣花针一扎,绷子唰的丢进笸箩,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叉腰便斥:“主子给你脸了?还敢杵在这儿哭上了,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刚才一个劲儿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此时?去,麻利儿地把眼泪擦了找个地儿呆着去,别在主子跟前儿碍眼。一会儿皇上回来若是见着你这般哭闹,你当你还能活?几位姐姐都得跟着你吃瓜落儿。”
  青霞连忙抹了泪,帕子擦得急,蹭得细嫩皮肤都红了,眼泪还在噼啪地往下掉。
  我示意眉妩把她拉过来,看清楚眼里的血丝真的心疼了。这丫头伺候我不是一天两天,聪明伶俐尽心尽力,只是嘴巴厉害了些容易让人忽视她的敏感纤细,女孩子心里干净便装不得委屈。当年被那些福晋们指着鼻子讥讽时,她就气恼,硬是憋在心里没有发作,估计此时一并想起,才哭成这样。
  刚想劝慰两句,胤禛回来了,见着屋里情势顿住脚步。
  忽拉拉跪了一地,他才慢悠悠地迈进来,往椅子里一坐,紫霞已递了杯新茶送到手边,又手脚麻利地打了条帕巾。
  他拎着茶杯盖子冷眼瞅着,眉毛挑了半边,最后直直望向我。
  我在青霞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走过去站在他身旁,解释:“今儿个突然想起来这两个丫头年纪快到了,便想着是时候找个合适的人家,偏偏姐妹两个又舍不得,这不……”
  青霞十分应景,眼泪又滑下脸颊,伏在地上埋了脸孔。
  胤禛拿起茶杯,杯盖轻轻刮过舒展的叶芯,眼都没抬。
  我搭着他的肩膀揉了又揉,朝姐妹俩使了个眼色,“我也舍不得你们两个,那就再留两年吧,到时你们姐儿俩自己求皇上,让他给你们许个好人家。我……”
  话说一半,手就突然被攥住,疼得我险些叫出来。坐着的人神情忽变,茶杯当的一声撂回桌面。四个丫头都有点愣,我也是,忍着指骨上的疼,听见他沉着声说:“出去。”
  屋里静悄悄的,一张冷脸,呼吸声尤为明显。
  他突然抬起脸来,眼睛里竟比青霞还要红,吓我一跳。
  “你什么意思?”
  “我……”我没说什么呀。难不成他老毛病又犯了听了我们的墙根?那也用不着发火啊。就算生气,他也该找自己的麻烦,与我何干。
  坐着的人腾地站起,我猛地仰头,脖子咔的扭了一下,疼得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胤禛也没料到,方才还气哼哼的,探手过来小心翼翼地碰触时已然冷静许多,声音也小了,“疼么?扭到没有?叫御医来看看。”
  我低着脑袋试着摇晃,竟然只能往右不能向左,无名火噌的就冒上来,在他身上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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