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 (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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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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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应春笑了,『你不要跟我跳脚,你去问你哥哥!』他说∶『不是我劝,五哥跟郁老大的过节还不肯解呢!』『等我去!』七姑奶奶毫不迟疑地,『等我去跟五哥说。』不用她去,尤五恰好还有私话要跟妹夫来说;一开门就遇见,见她满脸不悦的样子,不由得诧异。

『怎么?跟哪个生气?』

古应春一听这话,赶紧拦阻∶『七姐,你跟五哥好说。五哥有五哥的难处,只要你讲得有道理,五哥会听的。』『好,我就讲道理。五哥,你进来坐,我请问你一句话,是小爷叔的交情要紧?还是什么制台、抚台的面子要紧?』『你问这话啥意思?』

『自然有讲究。你先回了我的话,我再讲缘故给你听。』『当然小爷叔的交情要紧。』

『好!』七姑奶奶脸色缓和下来了,『我再问一问,杭州一城百姓的命,跟我们漕帮与郁老大的过节,五哥,你倒放在天平上称一称,哪一方来得重?』

尤五哑然,被驳得无话可说。古应春又高兴,又有些不安;因为虽是娘舅至亲,到底要保持一分客气,有些话不便率直而言,现在有了『女张飞』这番快人快语,足以折服尤五,但又怕她妻子得理不让人,再说下去会使得尤五起反感,希望她适可而止。

七姑奶奶长了几岁,又有了孩子,自然亦非昔比;此时声音放得平静了∶『依我说,小爷叔是想替你挣面子,其实主意不大高明。』『这样说,你必有高明主意?』古应春点她一句∶倒不妨慢慢说给五哥听一听,看看行不行得通?『

『要做官的出来拉场,就有点吃罚酒的味道,不吃不行——。』

『对!』尤五一拍大腿,大为称赏,『阿七这话说到我心里了,小爷叔那里我不好驳,实实在在是有点这样的味道。』『江湖事,江湖了。』七姑奶奶又有些慷慨激昂了,『五哥,你明天去看郁老大,只说为了杭州一城百姓的性命,小爷叔的交情,向他低头,请他帮忙。这话传出去,哪个不说你大仁大义?』

尤五凝神想了一下,倏然起身,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他要跟妹夫说的私话,就是觉得不必惊动官府,看看另外有更好的办法没有?这话,现在也就不必再说了。

一到小南门内乔家滨,老远就看到郁家的房子,既新且大。郁馥华的这所新居,落成不久,就有小刀会起事,为刘丽川头尾盘踞了三年;咸丰五年大年初一,江苏巡抚吉尔杭阿由法国海军提督辣尼尔帮忙,克复了上海县城,郁馥华收复故居,大事修葺,比以前更加华丽了。

尤五还是第一次到郁家来,轻车简从,无人识得;他向来不备名帖,只指一指鼻子说∶『我姓尤,松江来的。』

尤五生得劲气内敛,外貌不扬,衣饰亦朴素得很;郁家的下人不免轻视,当他是来告帮求职的,便淡淡地说了句∶『我们老爷不在家,你明天再来。』

『不,我有极要紧的事,非见你家老爷不可。请派人去找一找,我就在这里立等。』

『到哪里去找?』郁家的下人声音不好听了。

尤五是极有涵养的人,而且此来既然已下了降志以求的决心,亦就容易接受委屈,便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这里现成的条凳,让我坐等,可以不可以?』

郁家门洞里置两条一丈多长的条凳,原是供来客随带的跟班和轿夫歇脚用的,尤五要坐,有何不可?尽管请便就是。

这一坐坐了个把时辰,只见来了一辆极漂亮的马车,跨辕的俊仆,跳下车来,将一张踏脚凳放在车门口,车厢里随即出来一名华服少年,昂然入门。

这个华服少年是郁馥华的大儿子郁松年,人称『郁家秀才』——郁馥华虽发了大财,总觉得子侄不得功名,虽富不贵,心有未足,所以延请名师,督促郁松年下帷苦读。但『场中莫论文』,一直连个秀才都中不上,因而捐银五万,修葺文庙,朝廷遇有这种义举,不外两种奖励,一种是饬令地方官为此人立牌坊褒奖,一种是增加『进学』,也就是秀才的名额。

郁馥华希望得到后一种奖励,经过打点,如愿以偿。

这是为地方造福,但实在也是为自己打算。学额既已增加,『入学』就比较容易;郁松年毕竟得青一衿。秀才的官称叫做『生员』;其间又有各种分别,占额外名额的叫做『增生』,但不论如何,总是秀才,称郁松年为『郁家秀才』,表示这个秀才的名额,是郁家斥巨资捐出来的,当然有点菲蒲的意味在内。

但是郁松年倒非草包,虽不免纨绔习气,却是有志于学,彬彬有礼;当时已经在下人一片『大少爷』的招呼声中,进入屏门,忽然发觉有异,站定了,回身注视,果然看到了尤五。

『尤五叔!』他疾趋而前,请了个安,惊喜交集地问,『你老人家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你老人家,』尤五气量甚宽,不肯说郁家下人的坏话,『听说不在家,我等一等好了。』『怎么在这里坐?』郁松年回过脸去,怒声斥责下人∶『你们太没有规矩了,尤五爷来了,怎么不请进去,让贵客坐在这里?』

原先答话的下人,这才知道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自家主人跟尤五结怨,以及希望修好而不得的经过,平时早就听过不止一遍;如今人家登门就教,反倒慢客,因此而得罪了尤五,过在不宥,说不定就此敲碎了绝好的一只饭碗,所以吓得面无人色。

尤五见此光景,索性好人做到底了,『你不要骂他,你不要骂他。』他赶紧拦在前面,『管家倒是一再邀我进去,是我自己愿意在这里等,比较方便。』

听得这一说,郁松年才不言语,『尤五叔,请里面坐!』他说,『家父在勘察城墙,我马上派人去请他回来。』『好的,好的!实在是有点要紧事,不然也不敢惊动你老人家。』『尤五叔说哪里话?请都请不到。』

肃客入厅,只见华堂正中,悬一块蓝底金字的匾额,御笔四个大字∶『功襄保赤』。这就是郁馥华此刻去勘察城墙的由来——当上海收复时,外国军舰在浦江南码头开炮助攻,从大南门到大东门的城墙,轰坏了一大片;朝廷以郁家巨宅曾为刘丽川盘踞,郁馥华难免资匪之嫌,罚银十万两修复城墙,而经地方官陈情,又御赐了这一方匾额。如今又有长毛围攻上海的风声;郁馥华怕自己所修的这段城墙,不够坚固;万一将来由此攻破,责任不轻,所以连日勘察,未雨绸缪。听郁松年说罢究竟,尤五趁机安了个伏笔,『令尊一向热心公益,好极、好极!』他说,『救人就是救己,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是!』郁松年很恭敬地问道∶『尤五叔是先吩咐下来,还是等家父到了再谈?』

『先跟你谈也一样。』于是尤五将胡雪岩间关乞粮的情形,从头细叙;谈到一半郁馥华到家,打断了话头。『尤五哥;』郁馥华是个中号胖子,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喘又笑地说,『哪阵风把你吹来的。难得,难得!』『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来求你;正跟你们老大谈。』郁松年接口提了一句∶『是要运粮到杭州——。』郁馥华脑筋极快,手腕极其圆滑,听他儿子说了一句,立刻就猜想到一大半;急忙打岔说∶『好说,好说!尤五哥的事,总好商量。先坐定下来;多时不见,谈谈近况。尤五哥,你的气色好啊,要交鸿运了!』『托福、托福。郁老大,今天我来——。』

『我晓得,我晓得。』郁馥华不容他谈正事;转脸向他儿子说道∶『你进去告诉你娘,尤五叔来了;做几样菜来请请尤五叔,要你娘亲手做。现成的「糟钵头」拿来吃酒,我跟你尤五叔今天要好好叙一叙。』尤五早就听说,郁馥华已是百万身价,起居豪奢;如今要他结发妻子下厨,亲手治馔款客,足见不以富贵骄人,这点象熬不忘贫贱之交的意思,倒着实可感,也就欣然接受了盛情。

摆上酒来,宾主相向相坐;郁馥华学做官人家的派头,子弟侍立执役,任凭尤五怎么说,郁松年不敢陪席。等他执壶替客人斟满了,郁复华郑重其事地双手举杯,高与鼻齐,专敬尤五;自然有两句要紧话要交代。

『五哥,』他说,『这几年多有不到的地方,一切都请包涵。江海一家,无分南北西东;以后要请五哥随处指点照应。』说着,仰脸干了酒,翻杯一照。

尤五既为修好而来,自然也干了杯,『郁老大,』他也照一照杯,『过去的事,今天一笔勾销。江海一家这句话不假,不过有些地方,也要请老大你手下的弟兄,高抬贵手!』『言重、言重!』郁馥华惶恐地说了这一句,转脸问道∶『看福全在不在?』

尤五也知道这个人,是帮郁复华创业的得力助手;如今也是面团团的富家翁。当时将他唤了来,不待郁复华有所言语,便兜头作了个大揖,满脸暗笑地寒暄∶『尤五叔,你老人家还认得我吧?』

『喔,』尤五有意眨一眨眼,作出惊喜的神气,『是福全哥,你发福了。』

『不敢当,不敢当。尤五叔,你叫我小名好了。』『真的,他们是小辈;尤五哥你客气倒是见外了。』郁馥华接着转脸告诫福全∶『你关照下去,江海一家,松江漕帮的弟兄,要当自己人一样,处处尊敬、处处礼让。尤五叔有啥吩咐,就跟我的话一式一样。』他说一句,福全答应一句;神态不但严肃,而且诚恳。江湖上讲究的是『受人一尺,还人一丈』;尤五见此光景,少不得也有一番推诚相与、谦虚退让的话交代。

多时宿怨,一旦解消,郁馥华相当高兴。从利害关系来说,沙船帮虽然兴旺一时,而漕帮到底根深蒂固,势力不同,所以两帮言归于好,在沙船帮更尤其来得重要。郁馥华是个极有算计的人,觉得这件事值得大大铺张一番;传出去是尤五自己愿意修好,岂不是足可以增加光彩与声势的一件好事?打定了主意,当即表示,就在这几天,要挑个黄道吉日,大摆筵宴,略申敬意。言语恳切,尤五不能也不宜推辞;当下未吃先谢,算是定了局。

这一下情分就更觉不同,郁馥华豪饮快谈,兴致极好。尤五却颇为焦急,他是有要紧事要谈,哪有心思叙旧?但又不便扫他的高兴;这样下去,等主人喝得酪酊大醉,岂不白来一趟?等了又等,也是忍了又忍,快将忍不住时,郁松年看出苗头,提醒他父亲说∶『爹!尤五叔有事要跟爹商量呢!』『喔,喔,是的。』郁馥华不能再装马虎了,随即转脸说道∶『尤五哥,你倒请再说一遍看。』

『是这样的,有一批米,要借重老大你的船;走海道,由海宁进鳖子门,入钱塘江,运到杭州。』尤五又说,『杭州城里的百姓,不但吃草根树皮,在吃人肉了;所以这件事务必要请老大你帮忙,越快越好。』『尤五哥,你的事,一句话。不过,沙船帮的情形,瞒不过你,鳖子门这条路从来没有去过,水性不熟,会得搁浅,岂不耽误大事?』他紧接着说,『当然,漕帮弟兄可以领路,不过沙船走到江里,路道不对。这样子,我马上找人来商量,总要想条万全之计。好不好明天给你回话?』

听得这一说,尤五颇为不悦;心里在想,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到哪里都是冒险;就算承平时候,风涛险恶,也没有什么保险不出事的把握。说要想一条万全之计,不就是有心推托?想是这样想,当然决没有发作的道理,不过话要点他一句,『郁老大,』他说,『亲兄弟,明算帐,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请你仔细盘算一下,运费出公帐,何必放着河水不洗船?』

『言重,言重!尤五哥,你误会了,我决不是在这上头打算盘。为的是┅┅。』郁馥华觉得怎么样说都不合适,而且也要问问路上的情形,便改口问道∶『尤五哥,那位胡道台,我久仰大名,好不好领我会一会他?』

胡道台就是胡雪岩;这几年连捐带保,官运亨通,成了浙江省城里亦官亦商的一位特殊人物;尤五原就有意替他们拉拢见一面,现在郁馥华自己开口,当然毫无推辞,而且表示∶『说走就走,悉听尊便。』

『今天太匆促了!一则喝了酒,二则,草草未免不恭。准定明天一早,我去拜访;不知道胡道台耽搁在哪里?』『他住在舍亲古应春家。明天一早我来接。』『原来是老古那里。我们也是熟人,他府上我去过;不必劳驾,我自己去就是了。』

谈到这里,告一段落;而且酒也够了,尤五起身告辞。一回到古家,七姑奶奶迎上前来,虽未开口,那双眼睛却比开口还显得关切。

『怎么样?』

尤五不答,只问胡雪岩的伤势如何?这倒是使得七姑奶奶可以高兴的,夸赞伤科医生有本事;胡雪岩的痛楚大减,伤口好得很快,预计三天以后,就可以下床走动了。『这也是人到了这里,心就安了。』七姑奶奶又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郁老大如果肯帮忙;真比吃什么药都有用。』『帮忙是肯帮的,事情没有那么快。先跟小爷叔谈了再说。』

于是从头谈起。一旁静听的七姑奶奶,先是一直含着笑;听到郁馥华说要明天才有回话,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明明是推托嘛!』

『七姐,』胡雪岩赶紧拦住她说∶『人家有人家为难的地方。你先不要着急;慢慢儿商量。』『我是替你着急,小爷叔!』

『我晓得,我晓得。』胡雪岩依旧从容不迫地,『换了我是郁老大,也不能不仔细;海面上没有啥,一进了鳖子门,走在钱塘江里,两岸都是长毛,他自然要担足心事。这件事只有这样办,一方面,我们要跟他说实话,哪里有危险,哪里没有危险,出了危险,怎么样应付?一方面得要请他放点交情;冒一冒险。俗语说∶』前半夜想想人家,后半夜想想自己。「我们现在先想自己,有什么好处到人家那里;人家肯看交情上头,一冒一冒险。『』对!『尤五不胜倾倒,』小爷叔这两句话入情入理;照这样去想,事情就可以办通了。『』好吧!『七姑奶奶无可奈何;转个念头,自己女流之辈,可以不必来管这桩大事,便即说∶』天塌下来有长人顶,与我不相干,你们去商量。『说完转身就走。

『七姐!』胡雪岩急忙喊道∶『有件事非跟你商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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